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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印象里总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湿雨。飘零得有些凄清。
湿淋淋的天气里却偏兼寥寥明晴，直教那山前屋后桃的粉犁的洁都教人有些措手不及。来不及展颜，来不及蹙眉，一如来不及回避那些街边墓上飘零的菊香。
离离烟草，绿绿堤柳，满城风絮，梅雨里，菊无端被赋予了一身忧思郁绪，瘦瘦细细的花瓣碎落一地。雨幕外，青山处，眉间心上，频添一丝丝春愁。
或是雨恣风狂，或是风微雨细，或是风牵襟袖，或是雨过初晴，从清晨开始，到斜阳黄昏，在烟雨袅袅的林野中，在泥泞难行的山径间，总有人影寂寥，行行重行行：或三五成群，扶老携幼;或一两个孤影，蹒跚独行，怀抱白的黄的菊。
青山隐在云雾外，孤坟笼在轻烟里，雨洗不亮这阳春三月，风吹不开这凄迷哀徨，唯见黄土里油菜花一畦连一畦，兀自烂漫。不见人家与炊烟，但见菊朵与青冢，偶闻低低泣语。
菊香散成烟，和檀香相揉，把山雨笼得冷冷凄凄，把人薰得悲悲戚戚！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节将临，蜗居于小城不时听到让人不快的消息。望见熟悉的或陌生的的名字不时出现在电视屏幕角边的讣告里，心上便开始起雨。去年扫墓之人，今年墓里之魂。近日单位有位同事也在亲人朋友的眼泪和叹息中离去，永远地。人生正是壮年，事业正是大有可为之时，儿女正是如花如草的年纪，却已都撒手遗弃。在他离去不久后作为打字员的我重新修改和整理机关电话号码簿，当我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将他的名字及所有联系电话从电子表格里删去的时候，心头阵阵酸楚。一个人去了就去了，他的名字还能再留在上面么？留，又还有何意义？平常生活里的一个人去了，他的很多东西包括一些与之有关的数字我们都尽快地深藏或让它们灰飞烟灭了，那都些伤感而又蕴着些可怖气息的印迹。
记得小时常和村里一个房族的亲戚一起去“挂青”在已开始泛绿的山径林道间，老老小小，相伴而行。大人们背竹篼，里面装些香、纸、酒、肉、糯火粑、鞭炮、碗碟、镰刀等之类的扫墓用物，年幼体小的我们便负责拿大家唤作“清飘”的细长镂有孔的纸条儿。村里“挂青”从来都不兴花。那些洁白或淡黄色的“清飘”被我们用细竹杆高高擎起，在风中忽左忽右地飘摇。到墓地了，在大人的指引下，我们找到老祖先的墓，扯下几缕“清飘”几大步爬上墓顶，将柔软的白纸条小心翼翼地缠在墓顶的枝丫上。大人们的祭扫一丝不苟：给坟茔铲除杂草，添加新土，供上祭品，燃香奠酒，嘴里喃喃念叨，神情肃穆。那时的我们还很小，我们只知道那里面睡着一个人的身体，而他的魂灵在天上。我们的祭奠他是知道的，还会来享用食物，然后把纸钱拿到天上去花，只是我们看不到他的身影而已。睡在里头的人我们绝大多数不清楚是谁，是何面貌，他活在人间的时候做过些事，和自己具体又有着怎样的干系。那时在路上看到别人家坟顶上挂的“清飘”好看，还会悄悄溜过去，扯下了挂在自己的竹杆上，一路奔跑着将它们挥舞炫耀。那时的我们，真是太小了，我们中没有谁明白那些被远远落在身后的一丘丘土坡暗喻的东西，什么叫生离死别，什么是愁滋味。
懂事些才知，世界上几乎每天都有人离去，每个人都终有一天会走进那里。那里有每个人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个姿势和他永恒的居所。有花开便有花谢，有月升便有月落，往来成古今；生者总是会不断地成为逝者，谁都无法预知脆弱的生命会在哪个瞬间归于尘土。在旧的渐渐老朽的时候，新的人和物在我们眼前呈现、鲜活、飞扬。在观望中，我们中也不断有死亡，不断有诞生，如此永无止境。这就是规律。
还正是韶华年纪，自己似乎不该有如此感慨。但若去细思了，又有什么紧要？将生死看透彻些，人心就可以豁达坦然很多，从而对自己拥有的生命多一些珍惜和怜爱。如果人的一生是一场旅行的话，那么行在旅途的我们，若认真活着，认真爱着，走时的遗憾定能少些，或亦能了无遗憾。想想达官贵人也好，布衣贫民也罢，声名显赫也好，默默无闻也罢，位高权重也好，渺小如蚁也罢，最终都是篷蒿一丘，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却是不尽相同的。在自己活着的时间里，尽力活得有趣些，让自己的存在能有益于更多人，也算不枉来人世间一趟？
谁能不销魂，以清明之心静度冷落三月清明节？！
“古墓花影白杨树，尽是生死离别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字字句句，竟也触目惊心！
在旁观看别人或是自个儿燃香焚纸，或是躬献白菊，默默里凭吊祭奠，墓里墓外，相顾无言，只觉心儿凄迷，菊香檀烟薰得眼欲泪。
此情不干风月，此恨不关离别，从萧瑟的冬天走过来，看草色青嫩，杨柳清灵，桃李倾城，一切都是那么地可爱而美好。不知道暂时忘却是不是一种罪过，抑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惦念，但无论如何，还是让心境清彻澄净些好，以不错失这姣好春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