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半阕词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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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郑州上学的那年,奶奶已八十岁,走的那天她正在堂屋里使劲的摘花生。

    我考上学校,奶奶并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她只知道我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好久不会依偎在她的身旁。我马上就要动身远行,奶奶只顾拼命地干活,好像要把分别的留恋分散在手里的农活上。

    背上背包,就要出门,奶奶若无其事,只管干她手里的活,我去向奶奶告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发愣,此时她深陷的眼眶中闪着晶滢的泪花,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我和奶奶的最后一别,得到奶奶去逝的消息,是在奶奶去逝后的第二天,我非常悲痛。

    奶奶的一生是极其凄苦的一生,是勤劳善良的一生,是充满朴素爱的一生,是给予我奋斗力量的一生。

    1918年,奶奶出生在贵州思南偏远山区一个极其贫苦的王氏家中,那时社会动荡地主逞凶三岁时父母双亡,倚伯父母家中,放牛织布种地,不曾与学;八岁被送到一陈氏家中作“童养媳”没过几年死了“小丈夫”;后改嫁蒲氏,那时再婚之妇受夫家冷落,受尽艰苦,泪尽咽肚中,十九岁时生下一男,略受慰藉,不久再死丈夫,此时她只有二十一岁。

    如此年龄遭受诸多事件,又属女人,几近发疯。尽管命运对她如此不公,但她没有沉沦下去,由于屡死丈夫,受“克夫”嫌疑,公婆对之可谓是严酷之至,她只是默默掉泪,对上天给予的一切,只能是默默地接受。

    自古孤儿懂事早,她是村里唯一不懂“子曰”礼教的女人,她是村里妇女中唯一没有裹脚的女人,也是最没有文化的女人,她能做村里男人们所能做的农活,能担动有的男人也担不了的担子,白天干地里活,晚上纺线织布,任劳任怨。

    她的一举一动,村里人全看在眼里,在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里,她虽目不识丁,但她的行动无不在向世人演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典范。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受“克夫”嫌疑的她,惭惭地与公婆相处得很融恰,村里人都把她作为说教媳姨的模范。

    还尚年轻的她,正常女人所有的一切她一样都不缺少,邻里人都乐意与她交住,这么好的女子就这样独过一生,不是太委屈了她,公婆和邻里好心人暗地里在为她合计,劝她再改嫁。

    村子东边有一户十分清贫的人家,也是蒲姓,和她已故的丈夫是同远祖的族人,这户人家中有一青年男子未婚,为人诚恳憨厚勤劳,村里人都称呼他“老农夫”后来,在村人的磋合下“圆房”

    这个村人称作老农夫的青年人,就是我的祖父。在我还未出世之前,祖父就去逝了,以致于我从未见过他一面,三次丧夫的她眼泪早已流干,她只有沉默、劳作,劳作、沉默。

    是她把父亲兄妹五人一手拉扯长大成人,是她把三叔送去了人民的军队,是她让大姑招工进城去了贵阳;父亲和二叔结婚后从老房分家搬了出来,我家住村子东边,二叔家住西边,小姑出了嫁,只剩下孤怜怜的一个老人。

    从我有记忆之时起,总见到村子西边老屋的偏房里住着一个孤怜怜的我唤着‘奶奶’的老人,每每只要有我和小伙伴们追逐着经过老屋门口的时候,她总要唤我们过去分我们糖果。每次她给我的糖果,总是要比其它的小伙伴多那么一点点,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总觉得这位老人对我有偏爱,小朋友们从她手中抓了糖果,便飞快地躲在我身后了。

    我从她手中接过糖果时,发现她的手粗糙而又皱巴,还夹着许多被镰刀划伤过留下的白痕,她总是用那粗糙皱巴而又布满伤迹的大手抚摸我的头,我站着,一点也没有怕意,像条温顺的小狗看着它的主人一样看着她,她笑了,我也笑了

    直到完全懂事时,我才恍然大悟,她是我的奶奶,父亲的母亲,我的亲奶奶。

    二叔死得早,于奶奶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下两个比我大一点点的堂姐,三叔退伍后留在外地煤矿工作,大姑已在贵阳早早地安了家,在身边的子女就剩下我父亲一人。我们姊妹多,生活又很艰苦,为了我们姐弟的学费,父亲常年奔波在外,做点小买卖。

    奶奶不愿拖累我们,七十余岁了还自己担水种菜,砍柴,养鸡,不能下水田了,粮食则由父亲提供;每次见到奶奶,她都在菜园里,两分地大小的菜园,她好像永远也忙不完,除草、浇水、施粪种出的菜自己吃不了,大多送了人口多的邻人家。

    我是家庭中唯一的男孩,每次放学回来,我都会去帮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奶奶在担水,我就过去和她一桶一桶地抬,她害怕我压坏了长不高,执意不让,我犟着,她应允了。一老一少,她走前,我走后,向前走着,再大一点,我就一个人担了,她拄着拐杖跟在后面一路叮呤,叫我一路要走稳。

    人到老年,孤独!我乐意陪着奶奶,听她给我讲述她过去的故事,她给我讲述她的一切,讲述村支书在“文革”时期是如何带人把我们家老屋的墙院强行拆毁的,又是如何在万般无耐之下拜师学得了治毒蛇咬伤的民间秘方,在村支书被毒蛇咬伤生命垂危之时,是奶奶上山采药救了他;她还说要把秘方传给我,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在1994年6月的一天上午,乡里一个在老百姓心目中出了名的爱收礼钱财的乡长,上厕所时被毒蛇咬伤,感染很严重,乡卫生院西药无效,托人来求药,奶奶恶狠狠地要了他一大笔药钱;记得有一次村里的老二嫂也被‘烙铁头’咬伤,是奶奶自己采了草药拄着拐杖亲自送过去的,还带了糖果

    最后见到奶奶,她静静地平躺在棺材里,眼睛没有紧闭,额头上还有从床上挣扎下来摔伤的痕迹。她逝世的那一天,父亲还在为我寻找我从学校写信来催要的生活费,一个字,家乡还‘穷’啊!

    奶奶死时,没有一个子女在她身边,没有一句遗言,她就这样永远的走了,走得是那样的悄然,什么也没有留下,也好像什么都留下了。从奶奶未紧闭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一笔不可估价的财富,她将给予我奋斗力量的一生!

    2001年正月二十二日这天很冷,我会永远记住,作此文以悼念奶奶,愿奶奶九泉之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