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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这个季节虽然也刚刚过完农历的正月，但是春意已经很浓了，按照季节快到春分了。然而三年前的那一天却下起了纷纷扬扬的漫天飞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仿佛是苍天冰冷的泪滴，直渗透到人的心灵和骨髓里。
就在那一天，我亲爱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然而，父亲，那时我却不在您的身边！
三年前的这个季节，我正孕育并等待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因而休假在家待产。就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丈夫上班去了，我一个人寂寞地守在屋子里，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的心底升腾起一种极度的压抑和惶恐，仿佛末日到来，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但是我却本能地不敢去拨任何一个电话号码，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我拖着笨重臃肿的身体，逃离似的冲出房间，失魂落魄般地游走在这个我已经生活了六年、很熟悉却突然变得十分陌生的城市的街道上
三年前的春节，我因为待产，父母坚决不让我回去。除夕夜我早早地打电话回去，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妈妈和哥哥告诉我说父亲正在睡觉，好准备像往年一样玩个通宵。尽管我的心底隐隐地不安，但我知道父亲是很喜欢玩扑克牌的，除了春节平时是没有闲暇的。我和丈夫默默地守岁，新春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许着同一个愿望：保佑父亲平安健康、保佑父亲平安健康、保佑父亲平安健康一贯无神论的我竟变得迷信起来。
那一年元宵节，也叫灯节，按照习俗这一晚上是要灯火通明的。可是父亲来时住的房间的吊灯哪里也没有坏，那一晚忽然就不亮了；我只好开了台灯，可是我不小心的一转身，台灯竟摔在了地上也不亮了。那段日子我迷信且敏感，心中隐隐地有了不好的征兆。可是第二天，父亲竟打来了电话说：“老孩子，我现在全好了，你就放心吧，等天暖和了，我再去看你啊！”我一度焦虑的心情释然了很多。
可是那一段日子，噩梦仍是一夜一夜地缠绕着我，父亲在我的梦境中总是变得虚弱并渐渐模糊。无数个深夜，泪水冲刷着我的梦，直至湿透我的整个脸庞，我才从噩梦中惊醒，一遍一遍地祈求苍天保佑我的父亲平安，待我产后再好好地看看、服侍、孝敬他老人家。于是我焦急地期待这个新生命快快地出世、脱离开我的身体。可是有时我又变得恐惧起来，我唯恐应了迷信的说法：一个生命的降生要有另一个生命的飞升，我模糊地想到了生命的轮回。一次我故作轻松地和丈夫说：我真担心孩子出世的时候父亲离去啊；要是那样，我生个男孩子，我会固执地认为是父亲生命的轮回。丈夫有点艰难地笑笑说：不会的，要是真那样，你就更应该好好地照顾孩子了。可是——要是真的那样，我宁肯不让孩子出世、不要这个孩子啊——如果能换回父亲的生命！
那一段记忆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底。自从那个大雪纷飞我幽魂般游走的早晨之后，我的梦境有了转变，父亲仍是徘徊在我的梦里，形容完好，一如往日的英俊矍铄。我的心情也有所好转，只是情绪很不稳定，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孩子终于出生了，是个女孩，这让我很是欣慰。但我还是隐隐地猜想到感觉到父亲出事了！
梦幻般艰难地等到了孩子满月，可是母亲怎么也不让我回家，说是父亲回乡下去了，让我再等等。我终于忍耐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到处询问，最后姐姐告诉了我实情我面对着女儿让人喜悦的小小的笑脸儿泪水奔流，女儿似乎也感觉悲伤了，害怕地哇哇大哭起来，我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放声大哭，我的泪水伴着哗哗流淌的自来水，仿佛要淹没了整个房间、整个城市、整个世界活着对于我来说只剩下了一个概念，仿佛是一次艰难的爬行、一种沉重的负担。
在得知父亲的噩耗之后的第三天，我抱着幼小的只有五十天大的女儿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在车上姐姐抱着女儿一再叮嘱我要坚强，我只是拼命地点头却止不住恣意横流的泪水，四五个小时，我吐的肝胆俱裂，距离家乡愈近，我的心愈颤抖，仿佛悲伤要领了它逃出我的胸膛。然而就在看见母亲的一霎那，我还是艰难地露出了笑容！我以为我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可是我看见母亲的头发全白了，人也憔悴不堪，我的泪就又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当我听着家里人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父亲病重及离开的过程时，我的心似乎倒有些安然了，因为父亲经历了那么多用言语无法形容的苦痛，也许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在父亲亡故百天的祭日里，面对着一个个安放着骨灰的架子，我突然觉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渺小，记忆中高大健壮的父亲现在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我把父亲的骨灰和没有燃尽的大块骨头紧紧地抱在怀中，仿佛抱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婴儿，我静静地用泪水和父亲交流。父亲，今生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需要女儿的爱怜和温暖吧；父亲，我不相信您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父亲，我不相信您会把您心爱的小女儿孤零零地抛弃在这个世界上；父亲，您去了哪里呀，我什么时候在哪里才能再见到您？我无法认证父亲就这样永远地不回来了，我固执地坚信，终有一天我还会再见到父亲的，尽管我并不相信什么魂灵的有无，但我确定地知道我一定会再见到父亲的！
那一天晚上，夜深人静，哄睡了女儿，我又开始一遍一遍地沉浸在回忆中：父亲，您还记得吗，我小的时候您怎样哄我玩扑克牌钓鱼的游戏吗——我总是偷大王欺骗您，每场都是我赢，您就总是笑着说我的手能抓到幸运，我心里就真觉得侥幸您没发现。父亲，您还记得吗，在刚刚得知您生病的时候，我回去陪您住进医院的那一天，是我主动要和您玩小时候扑克牌钓鱼的游戏——那一回，我告诉了您小时候我是怎样欺骗您的，您只是纵容地笑笑，没有言语；那一回您赢了，可是也就是那一回，我又一次欺骗了您，不过是我偷偷地把抓到手的大王放了回去，可是父亲我还有机会再告诉您真相吗？听说在您病重的日子里一直牵挂着我，而我竟没能守在您的身旁，父亲！我又开始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父亲是不是白疼了我了
睡在我身边的母亲侧了一下身，我从恍然中又回到了现实，感觉一下身体的两边，一老一小，我骤然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没有了父亲，母亲显得很弱小，我的心揪着一样疼痛起来另一边小小的女儿要吃奶，我突然感觉到自己一向不多的奶水竟然饱胀起来，有点疼痛，我揽着女儿听她贪婪满足地吮吸着的声音，竟有一股幸福从心底从眼中汩汩流出。那一刻我想：不管这个小生命是不是父亲生命的轮回，她的身体里总流淌着我的鲜血，而我的血液中总有父亲的血脉，那么女儿就总该是父亲生命的延续！我紧紧地抱着女儿，意识变得鲜亮起来，怀抱中这个小小的生命是幼芽、是希望、是光芒
三年了，日子就这样在我对女儿的精心抚育中流淌着，父亲依旧一直缠绕在我的梦境中，几乎夜夜如此，我的心也从没有停止过对父亲的思念。
三年了，又到了初春的日子了，然而今年的这个季节却依然寒冷，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雪，可能是场很大很大的雪
后注：还有几天(2月26日农历二月初四)就是父亲去世三周年的祭日了，我在泪光中敲下以上这些文字，权作是对父亲去世三周年的一点祭奠吧
2004-02-13
特别声明：本文初稿发表于2004年02月24日新浪育儿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