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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南湖山庄里,来了一群妖精。
那是一栋去年年底才竣工的三十层楼高的超级豪华饭店。
火红色的墙壁,白色的屋顶。
它背靠胭脂山,面朝静谧的南湖,被一大片一大片开着泛红,泛黄的桂花树柔情环抱。傍晚时分,山庄与树林的倒影,在挂着几丝秋风的碧波里交相融合。随着那微微漾开的波纹寻去,一条绵长的公路宛如泛着珍珠般的黑光的银带。承载点点车灯焰火,在一簇簇红色的楼房前,才黯然嘶哑,乘着渐渐来临的温柔落日,焰火再次绕着楼房盘旋而上,刹时,整个南湖山庄,灿烂得如同白昼。
在湖的对岸,在一群又一群人的婉言唏嘘和额首膜拜中,以高傲的俯世姿态,自顾自的,繁华三千,媚尽妖娆。
尹治的小屋,便与山庄隔湖相望。可彼岸的流溢,却给不了他半点温度。
在自己所居住的这栋简易小楼里,有着太多被上帝遗弃的平凡面孔。他们偶尔也手持茶杯,抱起双臂,站在等楼对山庄里的繁锦拘谨的指指点点,发泄一个常人愤世的不平。
但尹治从不。
他的眼神迷茫而坚毅,很少说话,让人琢磨不透。他能在人潮似水的人群中,尽量舒展体态,面部表情恬淡自然。他少而发呆,但信奉踏实走好每一步脚印。虽然这个城市不公平,只要勇与勤劳付出,总会换取相应的回报。
妖精?
尹治暗自好笑。
这是最近这座城市报纸各大娱乐版面的头条新闻。是吹捧一群从外地而来的女子演出团体。说她们怎样花容月貌,怎样舞姿娜缦。报纸上又说这群姑娘会在这座城市停泊三月之久,她们美伦美幻的歌舞表演,场场爆满。
妖精二字本无褒贬,却因用在她们身上,更让人心生遐想,浮想联翩。以至于演出完毕回到下榻的远离尘嚣的南湖山庄,也有人不远驱车十余里,沿路追击。那条绵长联接山庄与梦寐的公路,便时常灯火嘹亮。光是这灿烂景致,便惹人流连。而直到深夜幽光,才陆续散去,像刹那的昙花,惊艳的美丽,一碰即毁,涣然落地。
尹治手拿提包,有些无措地在山庄门口左右跺步。
一辆接一辆的名车喧阗接踵而至。车水马龙,来来去去的把这挤得水泄不通。俨然把这当成竞技的跑马场,谁若马匹最优良,便一定载誉凯旋。
怎样迷人的曲线高挑的骄傲,都在一双双厚实的镶满珍珠宝石的大手里,盈盈一握,魂魄都瞬间掐断。
本不属这繁华之地,却因女友纤沙刚从国外回来下榻在此而不得不来。
尹治看看纤纱上飞机前发来的手机短信,微微皱眉却掩饰不住的幸喜:亲爱,飞机两个小时后就到。我已先在南湖山庄定了房,你若不忙,先去那里等我。若太忙,我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纤沙永远是善解人意的,尹治嘴角泛起层层甜蜜。在这个万物峥嵘的年代,还能把握一份稳定的爱情,确实让人感到身心愉悦,万事美妙。
(2)
尹治抬表,才7点。时间尚早。便穿过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大厅,左右寻了处灯光稍暗,一个角落的位置,靠着湖蓝色的柔软沙发坐了下来。他双手环抱,手指随大厅里悠扬的钢琴曲轻轻弹跳,微闭着眼睛,直挺的鼻侧影在幽暗的灯光里更显出脸部的俊朗。
山庄外隐隐约约飘渺而来的桂花香味儿显然有些让他着迷,他均匀的呼吸,仍就沉浸在即将与纤纱相聚的美梦里。以至于丝毫没有察觉后来在他对面的那具淡紫色的沙发里,一个身着长及膝盖的淡紫色蕾丝吊带裙的女子,披着齐肩的长发,幽雅的翘起二郎腿,露出白皙细长的腿。身体有些倾斜,放双手在沙发扶手上肘着脑袋,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尹治的精神突然莫名的为之一震,迅速的睁开眼来。不多不少,恰与那女子双眸四对。尹治只觉头脑空白,稍许的发愣。那女子似乎更好奇,盯着尹治,眼里都是笑意。尹治收起神来,又闲悠悠的闭上眼睛。心生疑惑,看她打扮,必定也是一只妖精吧。不过是一只还算清纯的妖精。
喂,你怎么不理我呢?
尹治拧了拧眉毛。她,不会把我当成有钱人了吧。他只好慢腾腾的又睁开眼,故意环顾四周。小姐,你是说我?
对啊对啊。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有什么事吗?尹治尽量稳住语气,不流露一丝厌恶。
我想告诉你先生。你眉宇间有些晦气,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那女子一脸真诚的摸样,倒有些让人半信半疑。
呵,看不出来,小姐还会未卜先知。尹治心不在焉地笑着。立起身来看看表,八点多了。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拿了钥匙,去楼上等。
先生!
没想到那女子急切切的追了上来。先生。请你等等只见那女子从怀里变戏法般掏出一枚晶莹的美玉。它叫轻绿,若是见了你女朋友,把这个,送给她好么?
尹治着魔般伸出手去,迷惑的接过那块玉。仔细端详。是一块雕有花朵样子的玉,花朵瓣瓣逼真,通体清透,色泽光亮,打磨得细致圆润,放在手心,竟似有丝丝温热湿润。还佩有一条绵细的链子。怕是一般的商场也不见着有这等好货色。
尹治犯起糊涂。
她是谁,为何要平白无顾的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还叮嘱要送给女友?难道,她认识纤沙?
再抬眼,那女子却早已不知去向。大厅里,仍是珠光宝器的人来人往。别无二般。
难道,刚才只是一个梦?不对不对,这手里,分明实在地握着那玉器。
尹治心有余悸,莫非真是见了妖精了?他忐忑不安的摸摸紧皱的眉,反复思量着,刚才那女子所说的字字笺言。
(3)
纤沙的脾气似乎见长,尹治抬脚进屋,她便,劈头盖脸的埋怨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房间等了近两个小时,打你电话,你不接。再打,便是关机。
纤沙似乎真生气了,满面的疲惫夹杂着絮絮叨叨的嘟嚷。独自坐在床头,不再理会他。
等了两个小时?听完纤沙的话,尹治好气又好笑。等细细想来,讨好的笑,渐而舒缓,迅而凝固。不可能,手机上明明是她发过来关于飞机延时的信息尹治慌张翻阅着刚才的手机短信,灯光下的手微微颤抖至发白,信息呢,怎么会不见了。同时,左手在衣裤口袋里盲目摸索着直到,触摸一片冰凉。
轻绿尹治的背脊,陡然一阵发麻。手里迅速将那枚玉器握了个紧。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刚才大厅里那个黑发女子的眼与言。
这个夜晚,尹治掀开若大的窗帘,身影寥落,望缭乱喧嚣的城,良久地抽烟。
通明几镜的落地玻璃身后,团团疑虑,鹅毛大雪般,歪歪斜斜,散了一地。
(4)
匆忙赶到公司,总经理正为大家介绍一位总公司新调派过来的实习助理。刚进门,尹治便让眼前袅娜的背影吓了一跳。等那卷发女子幽雅转身,恬淡而笑,穿越艳羡人群,轻描淡写的落在尹治脸上时,尹治的心,又紧了起来。额上直冒虚汗。
尹经理,你好,我叫童落轻。她大方而得体,伸出青葱五指。半秒,尹治才仓促迎了上去。两手而握,尹治耳鸣,仿佛听得到,脖子上那枚轻绿,也笑了般,发出微微轻吟。
太玄了乎。
作夜,望着熟睡的纤沙,尹治思量再三,慎重将轻绿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并暗暗决定,若再遇到赠送之人,定双手奉还,绝不贪恋。
眼前这女子,于作夜赠送之人,身高长相神态相差毫几。只发型与气质略显沉稳与清雅。而她身上,有浅浅的香,迭迷使人晕眩。
尹经理?
那女子温闻若曦的笑,把不知怎的就陷入蛊惑的尹治,突然唤醒。
尹治恍若回神,再想问她一问时,她却盈盈,踱步而走。
人群雀散。
尹治顿觉得胸口烦闷,去了洗手间,混沌中,涌出一口鲜血。镜中渐渐苍白的脸,让这不知所以的故事的男主角,开始了另一段,极其蹊跷的旅程。
(5)
尹治在公司的位置,一直处于半尴尬状况。他虽踏实肯干,苦学苦练,由于性格过于梗直,业绩一直不太理想。而今,经理又让童落轻隆重出场担任实习助理的角色,更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担忧自己的助理位置迟早不保。可就在这心烦意乱之时,许久不曾联系的老同学江喻景,如天降福星一般,突然找上门来。
江喻景在大学时期,个头矮小,默默无为,曾让尹治一帮“奖学金军团”在卧床会上嘲笑几番。可他却一直,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尹治当做自己崇拜的对象。偶有机会,总会奉上好书好画,换回课堂笔记认真学习。后来,家境殷实的他,顺利出国游学后,便在珠海注册了公司。短短三年时间,生意积雪球样越发榛榛。昔日净白瘦小的他,已成长为中腹微微拱起,派头资深的龙头老板。这次,说是放了手边的生意,特地从珠海飞过来,搞个小型的同学聚会。尹治,自然在被邀请的首列。
尹治心底泛着酸波。
同学聚会?通常,都是闲人摆阔的生色舞台。簇拥着金贵的权势与金钱之主,冷漠着孤寂的所谓不入流入派之人。可,接到电话后,尹治依旧挣扎了许久。反复思量,自己,到底要不要先去找一次江喻景,谈谈合作这样的话。也许,自己还能,有所转机。
纤沙正斜躺在床上接他爸爸的电话,特地转过身去,声音收小,掩饰不住的烦躁。尹治知道,是他未来的岳父又在催促女儿的婚姻大事。而以尹治现在的经济实力,与纤沙爸爸心中的乘龙快婿,相去十万八千里。
窃已为常。尹治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准备点上。纤沙一把夺了过去,双手襻上他的脖子,坐上他的大腿,长发缭绕他的耳阔,低声附在他耳旁,娇宠着。尹,不准再这样,你知道的,我爱你。
真的,无法,不爱她。
尹治望着纤沙深情而纯净的眼,胸中的愧疚又发了新芽,蓬勃明显。这一句誓言,从心脏深处盘旋,迅速扩张到每个毛发皮囊。
遍体汗毛的微栗,见证着爱的浓度,和孤掷的,决意流向。
(6)
江喻景开来的,是最新款奔驰唯雅诺商务轿车,亮眼的银灰,透风飘逸的天窗,在尹治办公楼下,一个漂亮的弧形转弯,稳岸停泊,演绎着只属于胜利者的昭华。
只是,尹治万没想到,轻然若尘的童落轻,居然也在窗帘后的惊叹声之列。
尹治只觉,轻绿,又喑喑颤抖。扰得自己心神难定。
这一定是什么预谋。
为何每见一次童落轻,都能感受到轻绿的颤栗。她似乎有某种魔力,佯装无意的出现,心的引力,全被她吸了去。人不自觉的媚惑,头脑混沌一片,任何记忆,都不再深刻。所以,当江喻景用惊讶与艳羡目光细细打量尹治身边这位典雅丽人,发出啧啧之声时,尹治真的记不起,童落轻是如何跟自己上的车,又如何,如此漾着幸福的笑,如同熟悉自己的身体般,亲昵地挽着自己的臂膀。
垂涎欲滴的暖光,将红酒与脸庞的温度同时奉在手心,轻舞摇坠。
刹那转头间,尹治惊艳童落轻一低头的妩媚。心弦砰然波动。这女子,似许久以来便熟识着,牵挂着。抿着酒味,细细拿捏,似真有与她有关的蛛丝马迹,在脑海里罗列盘旋。
童落轻正巧举杯,隔着桌子朝他柔柔的笑。尹治使劲,再晃晃脑袋。点滴氤氲片段,轰然间,暴风席卷而走。不留神打了个冷颤,随清醒,迅速坐直了身躯,礼貌般机械的点头。与童落轻,有意化清界限。童落轻朝他使了个眼色,又轻飘过去,蜻蜓点水的落在江喻景身上。
江喻景早已醉倒。爬在桌上,红晕而憨厚的脸,挂着陶醉的甜笑。
尹治去买单时,江喻景居然留下童落轻,先走一步。掩饰不住的失望灯光将尹治重重包围。那知,童落轻俏皮的变出一纸三十万的和约。递到尹治面前。一端,是江喻景的龙飞凤舞的签名。另一端空白处,童落轻噜噜嘴,纤指轻点。咯,在这个地方,签上你的名字就大功告成了。她的嘴角,微升起一弯善解人意的小月亮。尹治竟看得呆了。但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帮自己。
童落轻只顾着笑,至越发大声。有风动,媚骨蓬松。
等尹治追将出去,骤然转身才发现。这间夜色弥漫,巍然耸立的饭店,却是南湖山庄。
(7)
回到家,已是遂夜。房间里,灯火通明,纤沙不见人影。
等洗簌完毕,慵倦躺下。纤沙才从外,大包小包兴致勃勃,哼着小曲而回。
怎么才回来?
你不是,叫助手陪我去看午夜场么?
谁?
童落轻啊。纤沙一边脱鞋,一边赞不绝口。真是个细致的女子呢,眼光也很不错。不光陪我看电影,还一同去购物。你瞧,这些衣物,都是她选的
纤沙自顾自,陶醉欣赏起来。靠在门边的尹治脸色大变。身体里,阵阵发寒。怎么可能!童落轻明明跟我一起去签合同,怎么会!
尹治越发觉得事情不是非一般简单。靠着纤沙神情紧张地坐下。双手拥着她消弱的肩,睁大眼睛。纤沙,你,身体或者哪里,有没有,不舒服?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体贴,纤沙反而不太习惯,扑兹一声,笑出声来。
怎么?怕我多想?不会的。纤沙缓缓摇头,温顺而恬静的笑。我知道,你找人陪我是怕我寂寞。你那么忙,我不会怪你的。这低眉顺眼的温情,永是治疗疑难杂症的灵丹妙药。尹治豁然,顷刻有了混沌的安神。
而胸中的疑团,似旋燕翱翔,南辕北辙的飞,找不出轨迹。
除非,除非,这世界,必有,两个童落轻
(8)
尹治罗列市里所有珠宝店,拿着轻绿一一过问。思量着,轻绿里,定有蛛丝马迹得已追踪。哪知,店家检验过后的答案几乎一致,从不曾卖过此品种的玉。虽说是玉,材质极其特殊,一般的商店不可能进柜。
尹治再次,落败而回。
路过南湖山庄时,已是夜暮喧弥。忽而,从车的前右方斜冲出一辆车来,尹治急忙刹车,身体里无来由的一阵颤栗。尹治有些许的愣神,心跳噗噗,滑过动脉。甚至刹那间,紧闭了双眼,不敢面对不敢去看。
需不知,自从有了这枚轻绿。尹治的性情,如从空中飘飞的羽毛找不到重心,密密麻麻爬满了蚂蚁。夜,不安神,昼,然恍惚。怯,而神经质。曾背着纤沙,见过几次心理医生,碌碌,都找不出究竟。
鬼使神差,尹治靠边,停了车。左右而顾,没有车辆的影子,也没有发现异常。正纳闷,有人轻轻,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名女子,黑衣,长发黑瞳,望着自己甜甜的笑。
童落轻!
尹治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抿嘴,调皮的歪着头,做出惊讶的样子,身体微微摇晃。先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送你轻绿的人啊。
那你,为什么和我的朋友长得一摸一样?
也许,是巧合吧。这世界上,长得相象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我们都不太容易分清谁才是,真正的自己。
那女子,低头喃喃。模样有些落寞。再抬起头来,眼里,噘满泪水,噘着万千哀怨,盈盈波动。看得尹治,心生迷惑。
为什么,现在我觉得,很久以前,我们是认识的?忽而又发现自己说话唐突,转口道,不不,我是说,我一定在什么地方,不只见过你。
那女子续而挂泪微笑。满口细致的瓷牙壁上,有浅浅的阴影,幽幽篆刻着,一些不说不明道不清的故事根茎。
先生,你没按照我跟你说的去做吧。
尹治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轻绿,没有。我怕,纤沙她,出什么意外。眉宇间,爱与怜深深的纠结让那女子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穿肠毒药般,让尹治越发糊涂。难道,难道不是么?
那女子深深呼吸,霎时又恢复从容。斜着脑袋继续说,先生,你还是,早些把轻绿交给她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小姐,小姐!
尹治切切的喊她。哪里,来一团赫色的雾。再回过神,拨开雾来,人影,斟酌不见。急切切,给纤沙打电话,问她在什么地方。听她,浓重的呼吸从听筒里懒散传来。咿呀呀的懒腰阵阵,尹治好一阵安稳。事情虽然一时理不出头绪。但只要,纤沙没事。万事皆繁,不过如此。
(9)
江喻景又换了新车。
这是童落轻告诉尹治的。她趁开完会的空挡,鱼样溜进他的办公室,抬一双精致的眼,空懵的望着尹治。嘴角与面颊,同是牵强的苍白。
当时尹治正准备给江喻景打个电话,详细谈谈具体合作的事宜。童落轻不痛不痒,如腿潮的海藻,滑落在自己对面那张巨大的红色沙发上,玲珑身段,姿态慵倦。尹治的手心,不觉间紧握,湿漉漉的,有汗。喉咙一阵阵,失了水的龙头,迅速干涸。脖子领带处,出奇的痒,扯了领带,还是痒,并有继续蔓延到背部的趋势。想走向童落轻,哪知几痒几痛间,又扯了衬衣,双手不停,在脖间与背部,大面积的挠。红焰焰地,挂有轻绿处,血红一片直到门轰的被推开,纤沙孩童般纯净的笑,冷冻在眉梢。如一盆冷水般,将尹治突然浇醒。若大的办公室,赤着上身的自己,对着穿衣镜,当自己是敌人般,面目狰狞着又抓又扯。背部,前胸与耳际喉咙旁,早是血汗淋漓。
童落轻呢?童落轻呢?让她给我滚出来!尹治气喘吁吁,冲出办公室,愤怒的朝着人群大叫。
纤沙吓得有些呆了,无辜的摇头。
众人,也纷纷摇头,小声嘀咕。
童落轻?是谁?公司里,并没这个人啊。
怎么没有!她刚刚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她不是新来的总经理助理吗?!尹治踩上一张桌,四周鸟瞰。他的眼,瞳孔扩张,发出奇异的光,嗤牙趔齿的,如一头发病的狮子,神情分外激动。
有好事者,终于发现尹治的不对劲。叫来保安,强行将他拉走。
纤沙掩面,啜泣。双肩不住抖动。口里无力的叫着,尹,尹
(10)
据纤沙说,尹治的不对劲,早已发生多日。
凌晨过后,他总兴致勃勃,穿好西装打好领带说要外出应酬。可在房间几经周转,总不见出门,反而将自己关在书里自言自语。要么举着酒杯,眼神迷离不知所措,要么高声言辞,呼唤一个名为童落轻的人。
童落轻?
医生每小声重复一遍,一边病床上的尹治身体便发抖一次。双唇冰白,头发凌乱。
有这个人么?
纤沙缓缓摇头,若有所思。我也,从不曾见过这个人。只,从他口中听过几次,后来,有天晚上真有那么一个自称是童落轻的女子,说是尹治的助手,陪我看了一场电影,和逛街。
那你,见过这个么?
站在一旁,耐心等待许久的警察,单刀而直入。手中握着一枚精致的玉器。舒展开来,沁脾的翠,冷冽袭人而来。
没有,从未见过。
那名警察浅浅点头,又问。若叫你重新描绘出童落轻的模样,有问题么?
应该,没有问题。
轻轻掩上房门,病房里,只剩下纤沙与尹治。
刚服了镇定剂的尹治婴孩般睡得香甜。纤沙和衣,靠在他的旁边。用左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空洞着的眼,一直不住的望着某个地方。电影片段似的,咔嚓咔嚓。过往的画面,不断重复着,消失着。交织与扎根着。
一幕幕,都是望不尽的深潭
(11)
来,纤沙,我们玩个有趣的游戏吧,看看他对你,到底有多深情。
江喻景边说边掀开窗帘,看冷风下,瑟瑟发抖的尹治。回头,给了纤沙一个尽乎完美的微笑。
别!纤沙满扑上来,靠在他的胸膛。千万别。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慢慢离开。
江喻景抚她海藻样的长发,满意的笑。
抬眼间,房间的钟点当当做响。
南湖山庄,正七时。
这游戏,从此刻开始。从翻云覆雨后的纤沙,谎称飞机晚点,便已经真正开始。
轻绿。
纤沙当然知道。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玉器。是江喻景众多名贵古董里,最不值钱的一只。
童落轻。
纤沙当然知道。那支女子团体里,最不出色的一个。是江喻景闲来无聊,花了些钱,请来的临时演员。但,纤沙也有想不通的地方,童落轻那晚陪自己看晚电影后,收了钱就已经离开,怎么还会去尹治的公司抢他的职位?
只是江喻景和纤沙谁也没想到,这一简单的美色事件会一发到不可收拾。
尹治的善良与无辜,反成了罪恶的根源。
(12)
后一日,纤沙收到警察局的电话,说是找到了正准备离开的童落轻,让她前去认人。
童落轻却坚持说,自己听江喻景的吩咐,只在南湖山庄见过与尹治一面,给了他一枚玉器。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眼前的纤沙从未曾蒙面,更谈不上一同逛街看电影与收她的钱财了。
一句话吓得纤沙花容失色。
不是你?那是谁?!
我怎会知道?童落轻给了纤沙一个白眼,一脸烦躁的哭诉。那几日,我忙着演出,江喻景倒说过几次要去看我,我把他的话当成宝,所以哪儿也没敢去,等着他的电话。谁知道,半个人影都没有说着说着,她又突然提高了声调。我可是有证人的!姐妹们天天和我在一起排练,我是清白的!
纤沙听她哭着闹着,也狐疑着。仿佛,也抓到了脑海中的蛛丝马迹从那次南湖山庄见面以后,自己也确实再也没有见过江喻景,也不见他给自己打电话,莫非他,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童落轻说的话,又是真是假?
(13)
江喻景的再一次出现,自然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
只是,再见他,已阴阳两隔,悲惨凄迷。
发黄泛着恶臭的大白布下,一张似乎因惊恐万分而无法闭和的双眼,依旧恋着这个繁华喧嚣的世界。
死者的尸体是在南湖山庄地下的停车场内发现的。经医生鉴定,死者身上财物完好无损,现场没发现任何斗痕迹,尸体上也没有任何伤痕。但从死者过度放大的瞳孔来看,被吓死的可能性极大。
被吓死?
纤沙忐忑纳闷,想不通透。
警察问道,死者生前有仇人么?
不太清楚。他只是我男友的同学,我只知道他是做生意的。我和男友一起,只见过他一次面。其他的,就真的不太清楚了。
纤沙一脸肃穆,尽量回答得滴水不漏。她寻思着,不管江喻景是怎么死的,她都不要再跟这个恶毒的男人扯上半点关系。不不,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统统都没有。
警察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便把纤沙送走。
从派出所出来,纤沙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飞到嗓子眼,但她依旧脚步深深,款款的挥手,定定的拦车,微笑的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
她知道有人在观察自己。
果然有一个声音,在派出所里小声的疑问。她是不是,太镇定了点?
(14)
车子一路驰骋,在某个拐弯处,迎面冲出来的一辆自行车让司机措手不及。
纤沙的头摇晃得剧烈疼痛,却只听得脚下咔嚓一声,似踩到了什么东西,清脆响亮。
她吃力弯下腰来,要去拾拣。当手指触及到那一片刺眼而幽绿的冰凉,纤沙惊叫出声。
轻绿?!
纤沙根本顾不及考虑,愤恨的抓起那玉,摇下车窗,似要拼命地挣脱什么,使出全身力气把它扔出窗外。然后紧紧关上车门,裹紧衣服窝在车里,嘤嘤啜泣。头脑里走马观花的穿插播放着江喻景粗肥的手,尹治明媚的笑,江喻景惊恐的眼,尹治疯癫的脸
只一心,找一颗盛大阴凉的大树,纠缠旋转,换几枚贴身舞伴。以为只要巧笑嫣然,手到擒拿万无一失。却原来,这爱的欢场是巨大的吸铁石,不管手段如何高深算得任何巧妙,它仍如将军般,居高临下统筹帷幄,剩一人贴面石头苍凉独舞。
司机忽然转过头来,轻柔恬淡的问,纤沙小姐,你,没事吧。
纤沙赫然一惊!
眼前的女子,分明是自己曾雇佣过的歌女童落轻啊,但却为何她眉眼间有一股化解不了的仇恨。
你是?
那女子柔柔伸开手,手指像朵花样,层层叠开。手心里,是刚被纤沙扔出老远的翠玉。那女子朱唇微启,冒出嫩牙样的字眼——轻绿。
轻绿?!
纤沙哑然,而后黯然的笑。这世上,原来果真有叫轻绿的,同童落轻长相不差分毫的神奇女子,幽灵般匍匐夜色深处,穷尽心机,喜看这败落结局。
一种不知名的悲凉,迅速从纤沙的心底悄悄蔓延开来。却也让纤沙感到从未有过的解脱和释放。纤沙只觉得看她的眼,越来越模糊,胸口像被什么压抑了许久。终于有火山爆发一样的血迹,从口里,耳里,鼻里,眼睛里,指甲里迸发出来。怎么,累了么,为什么努力睁眼,望见的都是被鲜红吞噬的火山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道路已被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纤沙面带微笑,走得平和而安宁。
手心中,紧紧拽着的,是一枚叫轻绿的玉器。
(15)
南湖山庄的夜晚,依旧一塌糊涂得纸醉金迷。
有巨大而醒目的红色条幅,从山庄顶部一直暧昧的垂挂下来。“欢送**女子演出团体!”“愿**女子演出团体再创佳迹!”
纤沙仰起头来,有点透不气一口念完那些显赫的大字时,仿佛了却一趟远行,忽然有心身疲惫的艰辛。
那群“妖精”终是要走了。
纤沙喃喃,脚步拖沓走进大厅。周身人影绰约,眼内婆娑朦胧。
愣了良久,身体棉花般坍塌倒地。
自己,竟不知不觉得,又来飘到南湖山庄的门口。
后记:
这尘爱,本轻盈翠绿,容不得半点面目全非的纠结。
那轻绿,本是一个叫轻绿的女子,被薄情男子抛弃,在南湖山庄自杀后下了蛊的爱情灵咒,百毒浸淫,邪恶付身。任凭负心薄情之人随便招惹。
于是,南湖山庄夜色深处,有谁惊呼,快来看啊,我拾到一枚连城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