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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一天的生活纷纷杂杂,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但我要告诉你,我这一天很充实,我过的每一天都有意义。
其一
我起床时,是6点多。一晚只睡了那么两三小时,睡不着啊!天依然是那么明媚。鸟儿的叫声很清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太阳伸出头来,霞光万道,彩云满天。
因为吃饭的不可调和的意见,从今晨起,食堂不再给大家煮饭。没有饭吃的老师及家属及他们的亲友,坐在花台上,三五成群,像是在等待什么。我也没有饭吃。到外面去看看,看那些小餐馆开门没有。没有,因为天然气公司还没有供气。我一个人,找一顿饭吃也不是难事。亲母家离学校不远,妻儿都还寄在那里,随时可以去吃饭的;有好几个学生也住在附近,以前我都去他们家吃过饭,想必现在也没有什么问题;还有街坊邻居,平时都积累了相当深厚而朴素的感情,随便去哪家都可以吃几顿。我想起了刚出来教书的时候,一个人住在山里,一到星期天,就只有吃百家饭我这个人没有什么长处,就是人缘好,随便走到哪里,都像是到了故乡似的,熟人一箩筐。即便是我不想麻烦他们,我也想好了,后操场那么宽阔的地方,找三个石头,支一口锅,捡些枯枝败叶,仿佛野炊似的。我还会叫上妻儿,叫他们一起过来,和我过这艰苦而浪漫的日子——只是可惜,现在大家哪有这样的心情?
可苦了我们的老师,他们拖儿带母的,正饥肠辘辘,不知所措。
我想起了陈毅,他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写了一首赣南游击词,我抄一点:
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
夜行难,淫雨苦兼旬。野营已自无篷帐,大树遮身待晓明。几番梦不成。
叹缺粮,三月肉不尝。夏吃杨梅冬剥笋,猎取野猪遍山忙。捉蛇二更长。
我们远远还没有到陈毅他们在南国大山荒野中打游击的地步。在“饥肠响如鼓”的时候,在“大树遮身待晓明”的时候,在生与死考验的时候,还有心情写诗。诗人就是诗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改本色,哪怕就是要死了,也要写出梅岭三章“旌旗十万斩阎罗”!
真佩服陈毅!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门卫王大爷叫吃饭。他煮了一锅稀饭,用电煮的。电早就来了,家家户户都不缺电饭煲。王大爷煮的稀饭很香,就像是我的父亲煮的一样。这一碗稀饭必须得吃,吃就是看得起。我有这样的经验,以前在山里教书的时候,在老乡家吃饭,得狠狠地吃,不要客气。他们说我们这些读过大学的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到了他们家是他们的福气!一般的人请还请不来呢。
农村的学校穷,请不起保安,守门的都是找一个农民大爷,给点钱了事。教师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吃皇粮的,天生有一种高贵。少有人能和门卫一起平起平坐吃饭,我不。我前世今生都是农民,只是幸运,才没有种田。其实种庄稼和育人是一回事,都需要真心地付出。从某种意义上讲,教书的和农民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太阳升得老高的时候,有几个老师找出了电饭煲,准备自救。更多的老师,还在等待。
我们是受了灾,但我们并不是一无所有。工资卡上的钱一分不少,锅碗瓢盆一个不少,衣食住行一样不少,头发一根不少所失去的,只是我们既得的利益——福利住房:那也是学校的房子。对个人而言,几乎没有损失,但心态失衡。
看着灾民一样的老师,校长心里难受。于是召开教师会,决定从中午起,还是统一在食堂吃饭,不过,吃饭要登记,要付成本钱。吃不惯的可以不吃,自己开伙,投亲靠友都可以。学校没有能力提供免费的午餐。
到了中午,吃饭的人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一些住在城里的教师,因为学校生活方便,也搬回来度假。大家虽然挑三拣四,但说归说,吃归吃。和真正的灾民相比,这里有吃有住,无忧无虑,到点吃饭,到点睡觉,又不用操心学生,无异于共产主义。
万岁,学校!
其二
晚上吃的仍然是中午的剩饭剩菜,白米老干饭加土豆茄子黄瓜大杂烩,汤汤水水的,外加一个蕃茄炒蛋,无形无香,很倒味口。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里慌。只得忍着,还是得吃。
饭既不好吃,还要限量,大家都只吃了一个半饱。并非食堂没有饭了,有的是,只是听说有灾民要回来,给他们备着。
老师们平时生活水平不低,吃得好,品种多,量小。市场早已恢复正常,我看老师们大包小包地购进食品和水果,密藏在家中。少吃饭,正符合平时的生活习惯。只是现在在食堂吃饭要付费,付了费又没有吃饱觉得不划算而已。好在食堂说清了道理,大家都理解,也就没有发生地震。
晚饭后,我们一家到街上散步。食堂的饭菜不开胃,我们去超市买了些泡椒凤爪,边走边吃。我本来最反感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但看街上也不怎么干净,又快天黑了,也就入乡随俗。至于吐骨头的事,我们都不敢,因为有儿子在身边,他最爱罚款了——以前为随地乱吐的事,比如说吐瓜子壳,吐口香糖,我被他罚怕了,所以有他在,我得十分谨慎!她娘俩把骨头吐出来,让我捏着,还限制我吃,理由是,我属鸡,不能残食同类——“凤爪”资源太短缺了!
回到学校,到食堂看电视。电视里全是抗震救灾,众志成城。餐厅里坐了一大桌人,正在吃饭。吃的是我们中午和晚上吃过的剩饭,但他们吃得很香,仿佛是好多天没有吃过饭似的!
他们的确好多天没有吃饭了。他们是什邡云西过来的。云西镇也遭到了地震的重伤,他们困在学校里,守着岗位,等待救援。顺便说一下,我们学校和云西中学都是同一家后勤服务公司在做食堂。今天下午,公司派人去把他们接了出来。这一顿热饭,已使他们热泪盈眶。
我突然明白了饭的意义。
他们每天都吃方便面。方便面固然好吃,但天天吃,也就腻了。只是饭永远吃不伤。饭的意义,在于生活的正常,天天吃方便面的生活,绝不是正常的生活。
多么可爱的白米饭啊!我们天天吃,却不明白它的意义。有道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千真万确!感谢这几个云西灾民,他们的一顿饭,告诉了我一个生活的真理:没有真正忍饥挨饿的经历,永远无法体会饭的香甜!
——多么朴素而简单的道理啊!
外一:回家去看看
上午,去教育局办事。办完,顺便回家看看。
几天来,我一直担心我这个小小的家。这是一幢老房子,我生怕那地震把它这把老骨头给摇坏了。我在这里住的时间还不长,才两年多,贷款还有好几万没还呢。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我又去向谁哭呢?
古人造了一个词语,叫“向隅而泣”说的大概是人在走投无路时,就蹲在墙角处哭泣。我没有看到哭泣的人,只见门外的街道边搭满了各式各样的抗震棚。这些棚显然是自己搭的,无组织无纪律,比起我们学校的棚差多了。
小心翼翼地走上楼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老房子好像没有什么破坏的痕迹。打开门,家里的东西依然,只是移了位。如果说还有点凄惨,只有看了厨房之后才能这么说——几个碗摔在了地上,打得粉碎,显得狼籍;一瓶酱油打碎了,流了一地,有点吓人。冰箱里乱七八糟,豆浆机跌翻在地。还有儿子的卧室,书桌斜倒在床边,书撒落满地。电脑的显示器换了方向,光碟横躺在地上。幸好那天家里无人,如果有人,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也难怪“5。12”那天受过惊吓的人,是绝不敢上楼的。
恐惧更多地是来自于电视。看到电视里的废墟,看到废墟下的呻吟,绵竹、什邡,灾难是如此之近,触手可及。市区的各大医院,只接治地震伤员。伤员早已爆满,救护车的鸣笛还在响起。空气里充满紧张,不害怕没有理由。
我在家里作了短暂停留,拿了一些必须品,然后离开。
回校。从孝感经过时,下车,去看看父母。
父母都在家里。父亲在房上捡瓦。地震把屋上的瓦摇移了位,父亲要把它复位,免得漏雨。家里的房子看上去没有什么大问题,除了瓦外,墙裂了几处。村上来人看过了,说是危房,不能住人。父母穷,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住的是泥墙茅屋,辛辛苦苦把我们两弟兄拉扯大,为了我们能娶上媳妇,还修了几间“做梦都要笑醒”的瓦房,够不容易了。以前住的茅屋,到处都在裂口,唐山大地震那年都没有震垮,现在是红砖小瓦房,结构上坚固多了,就震了几处裂缝,就不能住人?父母就不信这个邪。我劝过他们。他们说,不能住人住哪里?我无言。
安得广厦数间,住我父母!就在不远处的绵竹,无数的灾民连栖身之所都没有!如果现在他们都还有这样的房屋,应该是做梦都要笑醒吧!
虽我无能,也甚感欣慰,父母都好,家也好,还有什么不好呢?敝帚自珍,就算有点破了,也依然爱它,更何况是故土,是家园!
外二:长胡子的好处及其它
下午,太阳暖暖地照着。美美地补了一小时瞌睡,起来,人精神多了。连日地熬夜值班,弄得人很憔悴。
几天没刮胡须,满脸拉拉茬茬的,人一下子仿佛老了10岁。我这大络腮,平时几乎每天都刮,大家也就不觉得我有胡子。已经隔了四天了,我都不敢想像这草有多疯有多乱。好在没有学生,也不致于太掉形象,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领导看了,还生出恻隐之心,觉得我真的是受了灾。上午到教育局,就博得了领导的同情和关心。长胡子的好处,大概就在这里——无须语言,只需要几天,就可以沧海桑田。
我不想沧桑,更不想让人怜悯。上午把刮胡刀带来了,趁着人精神,到食堂打了点热水,洗了头,刈了乱草,年青10岁。又换了衣服。衣服也几天没换了。幸好星期一那天穿的是新衣,就是脏点也还感觉不错,不过,当换下来时,的确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洗了,灭了罪证。
修了面,换了衣,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地方洗澡。好在实验楼上有卫生间,打一盆冷水,将就洗洗;一身清朗,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儿子在学校和小朋友们一起玩。满校园里跑,玩得一身大汗。快吃晚饭的时候,找到我,成了一个泥娃娃,脖子一圈黑,头发粘成块,浑身臭味。我赶紧去找来一个大盆子,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洗澡。小家伙居然怕羞,硬是不在外面洗。外面其实也没有什么人,他就是不愿意。我只得维护他男人的“尊严”把水老老实实端进简陋的洗澡间,关上门,仔仔细细地给他服务。当把他洗干净时,我又臭了——被折磨出了一身汗。
给儿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来,一个俊美的小少年!
相继,一些老师来打热水,洗头,洗脚,给小孩子洗澡过了几天非人生活,大家渐渐明白:不管灾难如何,生活还在继续。地震破坏了我们的生活,但最终会归于平静。这种平静,在于我们的心境。我们怎样对待生活,生活就怎样对待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