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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我面前的王芸,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锃光发亮的皮鞋,颇像职场小女人。她毕业了,在沈阳找了份工作。
去沈阳的路程很远,好像在天边。人总是对未知充满惊恐,我的脑海无端浮现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的大学生深陷传销的报道。我忧心地建议:“别去了,说不定是传销。”
她嗔怪地白我一眼“乌鸦嘴!哪有你这样不说好话,学长说了,那里天蓝水清,工作环境干洁,每天早九晚五”
说到“学长”这两个字,她嘴角浮现淡而甜蜜的笑意。她的瞳孔里,充满对沈阳的向往。既然有熟人关照,我不好再说什么。
王芸转而用郑重地语气问我:“假如我真得被拉进传销窝,你会不会去救我?”
不用考虑,我冲口而出“去,就算爬着去也要去。”
王芸擂了我一拳“多年的哥们,够义气!”
送王芸上车后,转头没走多远,收到一条短信。王芸发的“我说的学长是个女孩”切,无聊,男的或是女的,和我有个屁关系。
(一)
这一年,我毕业了。毕业意味失业,网上投了简历,均泥牛入海。家里寄的钱,所剩不多。忧心如焚的情况下,见到路边有招保安的,踏足而入。
给几个知己好友打电话,他们工作俱不如意。有个总结说,今年经济危机,各个公司都在裁员,这是今年大学生就业难的根本原因。我愿意把客观原因当成根本原因。这样的话,我就找到了一个壳,包裹我软弱的身体。骗人难,骗自己容易。
入职半个月后,发上个月的工资。手里拿着68元,激动得要哭,这是我双手赚来的。上夜班,晚上两点下班。在路边的小商店买了袋花生豆,一瓶啤酒。月明风轻,步行3公里,钻进一家网吧上网。
走出网吧,天未亮。昏黄的灯光映衬白色的烟气,阵阵香气飘来。我的肚子抗议,咕咕直叫。走到卖早餐的小摊前,叫了东西。吃完后,伸手摸兜,心沉到水底。完了,口袋里的钱不见了。不过幸好,另一个兜里还有几个一元的硬币,总算够饭钱。
我有女朋友的,叫阿鬼。阿鬼头发很长,面容苍白。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皮肤仿佛透着幽幽的红光。我们像进行爱情马拉松,分了合,合了分,终于都累了。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我们完成了最后的仪式,分手。她向左,我向右,没有回头。像一首歌里唱的“给你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我也弄不清我的感情。那晚我喝了好多酒,不停地打电话。也许阿鬼曾经是我的肋骨,被剜掉时,我还是痛的。
没精打彩地上了几天班。忽然接到王芸的电话。她告诉我她在沈阳工作顺心,一个月工资1800。公司经常组织出去旅游。我暴躁地挂断了她的电话,我不允许别人快乐,尤其在我窝囊的时候。好像那快乐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马上我又后悔,把电话打了过去。提示关机。完了,她一定很生我的气,惴惴不安起来。又打了十几个电话,每个电话间隔不超过一分钟。结果都是关机。我发短信过去“不好意思,最近工作不顺心,又刚和阿鬼分手,心情不好”
当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手机响了。迷迷糊糊按了接听键。“你还好吧。”是王芸。我们聊了很长时间。具体内容是什么,说不清楚,天南海北地胡侃。之后,王芸三番五次打电话过来,频率越来越密。有时,一天要打三四个。我隐约觉察到什么,但我不是主动的人。
终于有一天,她说“其实有个秘密,我早想给你说了,在五年以前就想给你说了”
我细细咀嚼五年以前的秘密。电话那边也是短暂的沉默。心窜到喉头,马上要跳出来了。
“其实其实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四个字像箭射出来,透过电话,也击中我的心。我才明白,我多像阿q,需要一个女人填补我感情的空缺。
就这样,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没过几天,她又打电话央我过去。她告诉我,她们公司在招人,她已经和人事部的王经理谈好了,只要我一去,立即上岗。月工资2000,管吃住。想到可以和恋人朝夕相对,共同工作,共同奋斗,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畅快的事吗?禁不住吟了两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里不是春天,不是长安,也没有花。可是我看到了人生得意的春天,看到了车水马龙的长安,也看到了姹紫嫣红的鲜花。我们将相遇,碰撞出绚丽的爱情火花。
有这么一种朋友,平时绝不联系。但奇怪的是,有什么重大的事,偏偏第一时间想起他。我打电话给楚狂,告诉他我即将北上沈阳去和王芸一起工作的消息。
楚狂问我“你真得要去吗?”他的语气莫名其妙,像有很多话隐藏在这句话的背后。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使我的脑海也画上个大大的问号。究竟怎么了。
楚狂接着说“宋涛,明天见个面吧。”
“好啊。”
第二天,找公司结了工资。收拾好行李,一切准备妥当。楚狂扫视大包小包行李,再次问道“你确定要去吗?”
“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我觉得她不适合你。好比你们两个身高相差太大。”边说,他边握住啤酒瓶,仰脖灌酒。不,他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不方便说。喝酒,只是为了遮住他那双出卖他心灵的眼睛。既然他不说,我又何苦勉强他。
各怀心事地喝完酒,楚狂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兄弟,到了沈阳随时保持手机开机。”这句话,意味深长。弄得我心里毛毛的。
(二)
沈阳的天气真冷。寒风肆虐,行人缩脖笼袖,匆匆来去。它又像鞭,驱赶人们回家。
我躲在廊柱后,盯着天空随风漂浮流转的一只白色垃圾袋。眼睛涩了,摘下眼镜,揉揉。抬腕看表,下午6点20分。
半个钟头前,和王芸通过电话。她说,往这赶着呢。可能路上堵车或是公司离这远,她还没来。站起身,跺跺麻木的双脚。背后是网吧,进去避风。出来时,就看见了王芸。
她笑吟吟地看着我,张开双臂,暗示拥抱。我愣了下神。奇怪,脑海里浮现阿鬼的样子,一闪乐逝。
我们拥抱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时光凝滞,稀落的行人投来祝福的目光;高耸的摩天大楼,愿你见证一对恋人的诞生。抱着王芸温热纤巧的身体,我听见两颗心共同的跳动。
细看王芸的衣服,有几处洗得发白。脚上的鞋,是20多元的布鞋。不对呀,工资1800,虽说不高,足够一女孩添置几件像样的衣服。我心里画了大大的问号。
两人牵手走到一处广场。她“呀”地一声,我吓了一跳。赶忙问“怎么了?”
她忸怩地说:“我手机忘带了。”什么大事,女孩子就爱大惊小怪的。
我刮刮她的鼻子“用我的吧,看你个健忘鬼。”
她接过手机,发了条短信。拿着我的手机翻我的通迅录,拨了电话“阿姨,我是宋涛的女朋友。他现在在我旁边,在沈阳有我照顾他,您尽可放心”絮絮叨叨地和我妈聊了很长时间。
我在一旁静听,也不插话。心里像吃了蜜,尽管她未经我许可,但是知道向我家人报平安的做法,我十分赞同。过了会儿,她把电话递给我“你妈要和你说话。”我接过电话,我妈唠叨我了:埋怨我什么时候找的女友也不给她说下,长得怎么样,还夸王芸嘴巴像抹了蜜。最重要的一点,过年一定要带回家。瞄王芸,她捂着嘴巴偷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挂了电话,我装做不高兴“怎么这么着急做我宋家的媳妇?”她也不管,径自轻吻了我下,转身即跑。我追了上去。
路边有出租车,我们上了车。王芸借我手机,我把手机给她。她玩了会儿,装进口袋。她问我“你来这里带了多少钱?”
“身上只有200了。”
“连银行卡里的?”
“不带。”我心里怪怪的,怎么弄得像盘家底。
出租在银豪超市门口停了下来。王芸说:“你来这里,总得买点洗涮用品。好比毛巾、牙膏之类的。走,去超市看看。”
正要进去,有人叫王芸的名字。转头看,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梳个偏分,皮肤稍黑,个头中等。女的和他个子差不多,学生头,略胖。三个人寒喧了几句。王芸给我介绍男的叫冬冬,女的叫秀秀,是公司同事。秀秀一直攀着冬冬的胳膊,猜测两人是情侣。
秀秀建议道“一起逛超市吧。”我们四人走了进去。
除了买日常所用的洗涮用品,王芸还选了几样女孩子喜欢的零食。提在手里,份量不轻。排队算钱的时候,她本来站在我前面,不知怎的,又转到我身后。我向她看了一眼,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哈哈,不用想,她又是忘带钱了。这个王马虎。
算了钱,136元。
王芸说“你还没吃饭吧。”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的肚子咕咕直叫,立刻附合。坐了一天的车,粒米未进,真是饿了。
冬冬和秀秀一直跟着。我们四人又去了饭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叫了份菜,42元。我们边吃边聊。
秀秀问我“哥,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她的语气神秘兮兮。
“做什么的?”
“网销。”
“就是那种天天坐在电脑前的那种销售?”说完,我也觉得我猜得不对。
“不是电脑网络。是人际关系网络。”
“没听说过。”
“网销的另个词,一定听说过,‘传销’。”
我看向王芸,她低头不语。传销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多少人因此又哭又笑,多少人因此倾家荡产。传销是一条不归路,万万不可碰触。同时,我感到被骗的愤怒。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能听出我的音量和我的怒火。
王芸不说话,黯然点点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并不可怜她“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我走。”
我已经站起身。
王芸倔强地抬起头“为什么你不给你个选择的机会,为什么不去了解下这个行业?”她的声音也异常得大。随即又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走,你走。”
她这样说,我反而不知所措。递过手帕纸,给她止泪。眼泪是酸性的,能融化坚硬的心。秀秀做了个出去的暗示。我们离开了饭店。
她适时建议“哥,人说‘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到我们那里看看吧。”
我开始动摇了。
王芸握住我的手“为了我,去我工作的地方看看吧。就呆一晚上,我向你证明,传销这个行业,并不是像你想像得那样。你不了了解它,没权利评判它。”
我点点头。王芸又给了我一个吻。
(三)
巷子七拐八拐,曲曲折折。路边没有路灯,我像被蒙上眼睛。由王芸牵引,走向未知的领域。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终于到了一幢楼下。它像一只怪兽,楼梯口就是它张着的血盆大口。在楼梯口,我站住不动。
秀秀催促道“哥,咱们上去吧。”我举足踏上楼梯。
打开6楼左首的门,我回头看,冬冬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着,像择人而噬的饿狼。一股寒意掠过脊背。
秀秀做个请的姿势,我走了进去。这个屋子两室一厅,左边是一个十平米的卧室,向前两米,右手边是另一个卧室,有二十平米。正对面的地上散落一地的拖鞋,客厅悬挂的绳上晾着许多衣服。有的刚洗过,还滴着水。空间里弥漫一股怪味。
我呆不下去了。如惊弓之鸟,抢向门的位置。反应还是慢了点,有人霸住了门口。是冬冬。
我冲他大喊“放我出去。”他好像听不见,还是站在门口。我急了,开始抓住他的肩膀,推他。他还是站着不动。
“行了,让他走吧。”王芸语气出奇的平淡。其中有极度鄙视的成分。她的神情已怒极,像一个火山蓄势待发。
怔怔看着她的样子,我不闹了,无所适从。
她的音调一步一个台阶地高起来“我就知道我在你心中,比不上阿鬼的千分之一。说什么你爱我,其实你连证明爱情的勇气都没有。向你介绍个赚钱的行业,你固执地认为它是传销。是,我是做传销的,我是把你骗来了。现在,你可以走了,走啊。”
连珠炮似地话语,急雨似的子弹,射入胸膛。我还没痛得感觉,她就嘤嘤地抽泣了。几个女孩围着她,劝了起来。我成了多余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是我走,私下认为我就不是人了。
默默走向前“好了,我不走了。”那几个女生知趣让开。王芸抬起还带着泪珠儿的脸,我伸出手替她把眼泪擦干。
秀秀插话道“哥,你现在知道娟姐对你的一片心了吧。留下来吧,她需要你。”这种人话多,却没意识到,自己是乌鸦。处处表现自己。
门开了。一个长得清清秀秀的男子走进来。小平头,给人干净利落的印象。环顾众人后,他发现了陌生的我。他伸出手,友好地说道“你是周娟的男朋友吧。我很早就听周娟提起过你。”
联想前面秀秀口中的“娟姐”我知道他指的是王芸。我们握了手,他说:“周娟是个好女孩,好好珍惜吧。”旋即他对众人说道“站这这里傻愣着干嘛,屋里说去。”
一行人走到小卧室,盘膝坐在地上。他们围成环状,将我生周娟圈在当中。我成了笼中的鸟,在虎视耽耽的注视下。周娟坐在我身边,把身体的重心倾在我怀里。
“首先,介绍下我。我叫李文斌,家在四川。原是特种兵。退役后,从事这行,已有五年。咱们这个点,我是负责人。”自我介绍的重点,是“特种兵”三个字。这样说,无非是想镇住我,隐含先礼后兵的威胁。
“大哥。很荣幸你能来这里考察,我们会热情地接待你。”这句话说完,围坐的人一阵掌声。
“接待?先礼后兵吧。”我冲口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起了变化。我是狂人日记中的狂人,惊觉周围人的眼中泛起血光。我的眼泪不自觉得流出,汇聚成发亮的线。经过嘴巴时,我品出淡淡的咸味。它表达一种在案板上待宰的软弱无助。我太恐惧了。因为,从报纸上看到过的记忆里,有这样的说法:如果进了传销不肯就范的话,得到的是一顿暴打。
气氛相当尴尬,秀秀干笑了两声“大哥,你放心,咱们是正规的公司,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周娟暗暗拧了我下。这个问题要隔过。
“时间不早了。大家睡觉吧。”谈话无法继续,只能不了了之。
小卧室只有一张床,李文斌当仁不让躲了下来。我被带到大卧室,卧室内没有床,只有泡沫板。铺了一地褥子,挨着睡了。三个女生和领导睡一个房间。我看向周娟,想要她给我个解释。
周娟调笑似地说“放心吧。领导和我们虽在一个房间。却是我们睡地上,他睡床上。”这个解释,我当然不满意。不过也无法。“你能留下来,我真得很高兴。谢谢你。”
我僵硬地笑笑。
注:为了表述王芸在传销中的生活,以后全部在文中称她为周娟。
(四)
正迷糊呢,听见有人敲门。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门外喊“起床了。”睁眼看左右,他们已经在叠褥子。走出卧室门,问好声此起彼伏。
周娟已经给我挤好牙膏,在刷牙杯内放好水。如果只有我们2个人的话,我会感动。但在众目睽睽的视野里,直感到她在做秀。那张笑脸背后,是另外一张脸。想得出神,她问我“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洗涮完毕。和大家照个脸,相互认识下。男的有五人:冬冬,欢欢,昭昭,龙龙。女的有三人:周娟,秀秀,圆圆。李文斌大早上就出去了。
“你们不去上班吗?”一大群人笑了,我莫名其妙。
“这就是我们工作的地方。”周娟一直从旁替我解释。
“那你们工作做什么。”
他们盘膝坐下,拿出扑克,玩起了双升。我一脸惊讶“这就是你们的工作。”
所有人点头。“大哥,你也过来玩吧。”龙龙热情的招呼我。他是男孩中最小的,个头有一米六左右,满脸红痘痘。正好他们三缺一,反正没事干,玩玩也没什么。
我坐下,和他们一起玩。周娟坐在我旁边,她是我的军师。大约玩了一个小时,我有点尿急,出去上厕所。
圆圆捂着腹部,蹲在一个垃圾篓前,吐清水。我问道:“你得病了?”她点点头。
“为什么不去看病?”
她无力地笑笑“小病,能撑得过去。”
“万一撑不过去呢?小病不治,会拖成大病的。”
她不说话了。回头朝身后看,冬冬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他默默拿出卫生纸,替圆圆擦擦嘴。圆圆没有拒绝,双眼反而现出奇异的光。他又拿出白色药片,倒来开水,递给她。圆圆的眼红红的,要哭出来。
“照顾好自己。”冬冬说话了。原来他不是哑巴。
我呆在这里是多余人。同时,我隐约猜到冬冬真正的女友是圆圆。他和秀秀,只是演戏。
厕所正对大卧室的门,旁边就是厨房。上完厕所,出来时,秀秀和周娟在厨房忙活。洗菜盆里放了几个削了皮的土豆。电饭锅内溢出米香。
我上前想帮她们。秀秀阻止道“你是我们的客人,不允许你做饭的。”
我把圆圆的事给她们讲了。秀秀抛给我个白眼“你家里父母得了感冒,肯定忍着。不会去药铺看的,花钱。”这个类比恰当,但我还是觉得有病不去看,对自己太苛刻了点。
坐在板凳上的周娟,突然捂住肚子,紧蹙眉头,脸色惨白,连声说难受。我慌忙问“怎么了?”
看到我着急的神情,她哈哈大笑“骗你的。”我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她幽幽地道:“要是你一直对我这么好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放心。我会一直对你这么好的。”一切都爱情片上的情节。
她摘下我的眼镜,给我擦了擦“你要擦亮眼睛,细细地观察。小心地做出决定,对你我负责。”她离我很近,嘴哈出的热气灌到脖子里,痒痒的。我点点头。
吃饭了,一张塑料桌布铺在地上。摆放好碗筷,如同饭前基督教祈祷,他们站立好,用最洪亮的声音歌唱,全身心投入到歌词所描绘的图景。我不记得歌词了,只记住了歌名出人头地。
唱毕,开始吃饭。白米饭浇上土豆片。这菜是我看着做的,没有油,仅放了些辣椒酱。肚子虽有些饿,却咽不下去。象征性地扒几筷子,就放下碗。
“哥,饭做得不好?”秀秀询问。nnd,明知故问嘛。
“不是,我不饿。”
秀秀又给我碗里舀了勺菜。
“我吃饱了呀。”
“哥,你真得吃饱了?”秀秀别有深意地笑问。所有人偷偷地笑。
“嗯”
她竟又拿起勺子给我的碗里添了勺米饭。
“你不知道,咱这里的规矩不能说‘吃饱’,要说‘吃好’。”龙龙插话道。
“还有个规矩:不能浪费粮食哦。书上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昭昭也跟着起哄。众人附和。
一张嘴哪敌得过几张嘴,幸好除了说话,我的嘴最主要的功能是吃。管他什么东西了,硬往嘴里大口大口塞,不经细嚼,尽咽入肚。吃完后,直感米饭已堵到喉管,压压肚子,硬梆梆的,像块石头。
众人都已搁下碗筷。“喝王八汤吧,咱们。”我正在想“王八汤”是什么东西时,一只红瓢内盛满自来水,在围坐桌布的人内传递。
“为什么叫‘王八汤’”我问道。
“王八游过的水,不叫‘王八汤’叫什么。”自来水管的水本就不干洁,众人一人一口,假如哪个人有传染病,如何是好。瓢已递传过来。为了不避免众人的厌嫌,我还是喝了口。水在阳光的反射下,有斑斓的油渍,瓢没洗干净,入口有股怪味儿,是湖水独有的腥味儿。喝完后,我跑到垃圾篓前,又吐了出来。
欢欢老气横秋地在背后说:“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做我们这行,真是骄气。”这句话像刺一样,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我转过身,带着厌烦的口气说“吃苦是为了得到甜,你们得到了什么甜头。”
他挑衅地和我对视“我们赚到了钱。会吃苦的人吃一时的苦,不会吃苦的人吃一辈子苦。”
“你们赚到了多少钱?”他懒得理我,径自去涮碗筷。
下午,我被叫到小卧室。秀秀要给我讲课,周娟伴我听课。门被关上,不允许任何人进来。秀秀盘腿坐在我对面“大哥,既然你来了。本着良心,我有责任给你介绍下我们这个行业。我们公司叫‘伊力丝黛’,总部设在美国。它是种化妆品,使用群体为女性,是高档产品。每套产品价格为5800,因为咱们采取内部销售模式,所以每套新产品打5折,售价为2900元。你购买一套本公司的产品,就有了成为我们销售人员的资格”
秀秀讲的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我的耳朵在听,眼睛在看周娟,心却把这些东西全部阻挡。秀秀命令道:“周娟,你出去。”周娟站起身出去。
“大哥,你真得教我心痛。你怎么就连一点也听不进去。”
“没事,你继续讲。我听着呢。”我点了支烟。欣赏秀秀瞪我的神情,好整以暇。
秀秀皱起眉头“我刚才讲了什么。”我把她刚才讲的复述一遍。
“你用心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用心?”有点火药味了。
“哼——”秀秀也站起身,走了出去。
(五)
第二天,还是无聊的在大卧室内玩。没心情和他们打牌,一个人蹲在墙角,什么也不做。奇怪的是,周娟、李文斌、秀秀都不在。
圆圆的病好多了,脸色红润。她凑上前,坐我旁边“大哥,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来这里感觉怎么样?”
我不置可否。她接着往下说“刚开始来这边,我也不习惯。时间长了,感觉身边的人都特别关心我。在这里,大家好像一家人。社会上的人都是勾心斗角,你欺我诈的,适应不了。”
“这里真得有这么好吗?”我反问。这次她不说话了。
好在龙龙解围,他拉着我,去和他们打牌。似乎有什么喜事,今天他们的心情特别好,脸上全挂着笑容。
中午,周娟和秀秀回来了。手里提一塑料袋。他们做饭,透过门传来阵阵肉香。今天是什么日子呢。饭做好,白天不露面的李文斌也回来了。
饭菜端上来,今天的菜里有零星的几块鸡肉。圆圆去请领导。李文斌进来,所有人站起“领导好!”李文斌:“大家好。”
大家:“领导坐!”
李文斌坐下“大家请坐。”大家坐下。一场现代版的君臣礼节完毕。秀秀已把饭菜盛好,端给李文斌。我极端厌恶,不知道这样的女人在家里有没有给父母盛过饭。
吃完饭,日理万机的李文斌又去忙他的事了。剩下的一群人继续打牌。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生命本就没有意义,是我们要给它加上一个意义。成天无所事事,是在浪费光阴呀。
“今天倒底有什么喜事?”我偷偷问周娟。
周娟故作神秘地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晚上你就知道了。”
吃晚饭的时候,周娟和秀秀又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生日蛋糕。今天是谁的生日?我正在想呢,所有人围住我“大哥,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的生日,连这我也忘了。突如其来的祝福,霎时击晕了我,幸福得有点不辩东西。生日蜡烛插上,温馨的烛光亮起。不知谁知趣地关了灯,烛光在黑暗里摇曳,映着每个人的脸庞。他们轻唱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想此刻他们都是真心的。
“大哥,快许愿吧。”昭昭提醒道。我闭上眼许愿,一口气吹熄蜡烛。屋内又恢复明亮。
“刚才,你许了什么愿?”所有人看着我。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周娟开始切蛋糕,每人一小块。四分之一留下,她解释说“留给领导的。”
我有点悻悻,在她心中,我没领导重要。
(六)。
第三天。生日过后的第一天,他们摘下面具,秀秀向我提出借钱,来购买他们公司的一套美容产品,成为他们公司的一员。她给了我部手机,并替我抄下了一些重要号码。大概扫了眼,我知道周娟是他们的同谋,只有她知道哪些号码对我重要。周娟在旁出谋划策道“你可以先给a君打,他是咱们高中同学,大学又和你一个班,关系要好。不过记住,一次不能借2900,你可以借他900。这样一个个打下去,凑零为整,没几个就够了。”真不愧是我的女友,做什么事都替我想得周到。秀秀和周娟在旁监听。
我心里暗自得意,我还不知道我这些好友刚毕业,从哪来的闲钱借给我。打就打,一个个打下去,连200元钱也没人借。全在我意料之中。
秀秀蹙眉“哥,你就不会说你得了怪病,急需要钱。你的同学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白了她一眼“既然这么有本事,你替我打呀。”
“我跟他们又不认识。”
“你可以随便骗谎嘛,说你是我的同事。或者是我的炮友,总之怎么说都行。连咒我得绝症的谎都能编得出来,还有什么编不出来。”被我机关枪似的抢白,秀秀直翻白眼。要我消费成为他们的顾客,我就是上帝,她得罪不起。这是我最解气,也是最得意的一次。
“你”只说了你,她就卡了带。
周娟道“既然同学不借。只能依靠咱们的父母。”
我胡搅蛮缠“你的父母,也是我的父母。来,我给咱爸妈打个电话,问他们借点钱。”他们不知道,我和我老子有仇。老头子不满,我大专毕业后没挣到钱,还靠家里接济。去年过年回家,老头子用棍子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我扬言,挣不到钱给家里,我就再不回家。
周娟生气了“我不是还没嫁入你家嘛。”
“是啊,你早就傍了你们领导做他夫人了。睡都和了睡一屋。”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我还没反应过来,周娟就一巴掌煽来,脸上火辣辣地疼。
“哼——”我不理她,径自走进大卧室。厨房那边,传来周娟低低地抽泣。我有点后悔,碍于面子,又不想主动去道歉。
正在高唱“我多想抱着你哭,紧紧地把你抱住”的龙龙看到我的脸色,关心地问“哥,和娟姐吵架了?”心烦的我把愤懑转移到他身上“不关你的事,你少问。”
我一个人坐在墙角,没人过来理我。昭昭的声音很大“你们知道假如我爱一个女人的话,我会怎么对她?”
“怎么对她?”一大群人围着他问。
“我会把最好的东西给她。挣很多钱,让她一辈子也花不完。可不像某个人,挣不来钱,尽把女人当出气筒。”
我霍地站起来“昭昭,你少含沙射影。就你这样子,现在挣了多少钱,你懂不懂爱情?”
昭昭也霍地站起来“老子卡里现在有十万,你有吗?你懂爱情,就不会惹娟姐哭。”
两个男人的火已经燃起,马上要发生斗殴。
“够了。”秀秀拉住了昭昭的胳膊。周娟不知何时走过来,拉住我,眼圈猩红。
她对我说“不好意思啊,刚才是我不好。不该煽你。”她主动向我道歉。我挑衅地看向昭昭。
晚上,屋内突然热闹起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七八个人。他们进来后,整个屋子闹哄哄的。周娟坐到我身边“你运气真好。今天晚上,我们公司的高级讲师高博过来讲课。他讲课很精彩的。我特喜欢他讲的课,平实易懂。”
我取笑她“是不是还是个帅哥。”
他点点头。
秀秀拍拍手“大家不要玩了。请坐好。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我咱们公司的高级讲师高帅哥马上要来给我们讲课,大家欢迎不欢迎?”
“欢迎。”喊声雷动。大家分两排坐好。墙上贴一张一平米左右的白纸。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妥当。
秀秀高声喊道“好,下面有请高帅哥。”
身著笔挺西服的高博走了进来。“各位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事们,大家晚上好。”
“好,很好,非常好。”
“很荣幸为各位讲课。我的这门课为大家带来多少财富,你们知道吗?不知道吧,来,我给各位算一下。假如a购买了咱们公司的一套产品,成为咱们公司的销售人员。他找来b,b也认同我们公司的网销方式,也购买了一套产品。那么a就能得到b的购买金额的40 %总之,简而言之,咱们公司的人员晋升制度呢,就是‘五级三阶制’,可能这个有的人听不懂。听不懂,没关系,大家只要努力把自己的产品买出去,拉来更多的人来经营这个行业。那么,你们的收入连我也算不清。再说白点,拉的人头越多,你挣的钱越多。”整个演讲,都是在热情而激烈的进行着。我听懂了。不过我对这东西真得很反感。那是空谈者的海市蜃楼。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走了。周娟在外面洗脚。我俯下身,给她洗脚。我的爱情观是无论谁都可以做我女友,重要的是感情要相互投入。既然她能主动认错,我又为何不能给她洗脚。
(七)
第四天。早上刚起床,周娟的脸阴沉,恨不得吃了我。我又做错了什么,致使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知不知道我妈在医院。我弟弟今年高考,发挥失常,绩不理想。一时想不通,,离家出走。我爸是农民,没见过大世面,经不起风浪。家里的事已经够多了,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楚狂你来看我,他以为你深陷传销。他给我爸说,我在辽宁搞传销。我爸打电话过来,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我成了千古罪人,找不到赎罪的方法。只能把头埋在裤裆里,任其数落。
有人敲门,声音大,敲得很用力。昭昭透过猫眼向外望,问“谁呀?”
“警察。”
周娟慌了神“他们问你要身份证时,千万别给他们。”
门开了,穿制服的2个人亮出了警察证“你们的头呢?”
“他不在。”
“那好,你们跟我们下去。”高个子的警察走前面,我们跟着下楼,矮黑的殿后。派出所就在他们楼下。
所有人都被拘禁在一个小屋内。一个个按顺序填写,问到有无身份证,他们都说没有。轮到我了,高个子的警察问我“有没有身份证?”
“没有。”声音有点发颤,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
高个子手伸进我的口袋,掏出钱包,在我的钱包里翻出身份证。“这是什么?”边说,边一巴掌朝我的脖颈削过来。我知趣地低下头。
“你肯定是个惯犯,年纪轻轻就会骗人,这还得了。”他犹自恨恨地说。
就这样,我们被拘禁了两个小时。其间,周娟一直给我说话。她笑着说“早告诉过你,我们这行是不犯法的。我的是直销,到明年就会立法。到时,肯定有很多人从事我们这行。那时想挣钱,可就难了。还有,你别看那个高个子凶,其实他为人很好的。有次,我去买包子,他看见是我,还给我付了钱。”说是这么说,她握着我的手一直冰凉。
秀秀悄悄给李文斌发短信“警察来了,千万别回来。”我瞧见了。后来,才知道,警方认为犯罪的是那些组织传销的人。如果李文斌今天在的话,一定逃不脱被绳之以法的命运。
(八)
又是一大群人围着我,和我进来时的情形很相近。他们又戴上了笑脸面具。李文斌发话了“哥,看你这样子。身在曹营心在汉,留住你的人,却留不住你的心。这里不适合你,你还是走吧。”解放了,要解放了。我的心狂跳不已。
“不过在走之前,你要把你的几天的伙食费、住宿费算下。”秀秀补充道。
我知道要走不是这么容易。钱嘛,破财消灾。
“多少。”
“不多不少,680。”
“要不要我给你算下。”
“不用了。”递过去银行卡,周娟和秀秀出去取钱。密码已经告诉他们。我的卡里还有1100左右。回来时,他们把银行卡还我。
我去取钱时,一看卡里余额只有5元8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