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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多年前的夏季,八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晚上十一点,中国古人说刚进入阴气最盛的子时;农历的话是七月,如果在台湾就是鬼门开——她当然记得很清楚,一切开始于百鬼夜行之夜!
不过她明明不在台湾,美国的好兄弟到阳间“游行”的时间跟台湾不同,所以那时她想,她会看到应该很久没人住的隔壁人家后院门口蹲了尊凶神恶煞瞪着她,应该是她的幻觉吧?
这一切都是幻觉,她什么也没看到。十五岁的紫江目不斜视地打隔壁人家的后院门前经过。
“喂!”
凶神恶煞的嗓门很大,明显惊跳而起的紫江迟疑了三秒钟,她相信她已经错过假装没听到的机会,于是开始思考着哪个动作活命的机会比较大?一,以吃奶的力气发挥她的求生意志跑回家,即便她的体育课长短跑总是学年最后一名;二,一边转身一边露出友善的笑然后唬烂她听不懂英文?
这里是高级小区,而且是土地大到分成好几个时区的美国,虽然外婆家就在隔壁,但每户人家的院子都比台湾地狭人稠的都市里那些学校的操场还大,而她还有曾经不要命地追着垃圾车跑,却羞耻地被后面的小学生和穿蓝白拖的阿伯轻松超车的可悲纪录
紫江只好认命地转过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嗨。”
凶神恶煞盯着她的手提袋,接着紫江听到一阵咕噜声。
看来她遇到肚子饿的流浪狗。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流行起透明的手提袋,紫江发誓今天回到家她会把它丢进回收桶!她干笑地拿出手提袋里今天做的手工饼干。
算了,反正是失败品。烹饪教室的学员每回下课后总是彼此分享成品,而她的同学们大多很乐意把自己的成果与她分享,却会笑得一脸尴尬地,非常客气地对她的作品浅尝即止。
她只好每次都拿回家给来福吃,结果连来福也不屑一顾。而且有一回,来福非常贱的转过身去,用**对着她──即使它身后有一坨它刚拉的大便,但来福一点也不在意,宁愿换个方向趴着睡大头觉,显然被外婆养刁胃口的来福认为对着自己的大便都胜过对着她惨不忍睹的厨艺。
唉,她很努力地想继承外婆的餐馆,难道这样也错了吗?呜呜
紫江僵笑着,拎着用透明包装袋盛装的饼干,像拎着臭袜子似的,脚尖朝不知名的凶神恶煞挪近一公分。
“你要给我?”凶神恶煞一脸讶异。
不然哩?难不成他像要杀人般的视线只是她的错觉,他盯着她的袋子只是想夸她很有品味?还是他希望她死命地扞卫那几块饼干绝不轻易妥协,这样他当坏人才当得有成就感?
又或者,其实他想要的是袋子里别的东西?比如说钱?
“请你吃。”拜托放过她的钱包。
凶神恶煞竟然咧嘴一笑,牙齿白得可以去拍牙膏广告了。
“谢谢。”他起身──蹲着像座小山,站起来像座大山!大步朝她走来,捞过饼干,肚子的咕噜声更明显了。
紫江考虑着,趁他注意力都放在饼干上的时候拔腿逃跑,机会是不是大一点?何况何况万一他吃了饼干反而抓狂怎么办?平常总是很迟钝的自知之明,在这时倒是很诚实,她的饼干绝对不可能让这个凶神恶煞吃了之后感动到泪流满面。
凶神恶煞三两下撕开包装纸,拿起一块焦黑的饼干塞进嘴里时,紫江一脚已经准备向后转。
她发誓她会更努力听清楚烹饪老师在讲什么,免得将来危害世人,所以拜托放她一马吧!
“嗯”凶神恶煞显然饿极了,一大包饼干,两三口就吃得只剩屑屑,可能是吃太急,也有可能是饼干里的不明物体惹的祸,吞了没几口的他开始呛咳,紫江不想明天有人发现这男的因为她的杀人饼干而死在这里──法医要揪出她简直轻而易举──所以赶忙拿出自己的水壶给他。
“谢谢。”
紫江看着少年接过她印有黑色骷髅和爱心图样的水壶,仰头灌了好几口才满足地哈了一口气,这时她总算稍微有心情观察这个凶神恶煞了。
少年有着东方血统,但在这个小区并不稀罕,他的模样看来和她差不多年纪,也可能比她年长,因为紫江得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下巴,而且他不只高,黝黑的皮肤和肌肉结实的身材,都显示出少年是运动健将,而且是天天从事激烈运动的那种。紫江不知道是不是纯亚裔在体能上总是略逊其他人种一筹,又或者是台湾教育太偏重数理文科,对运动却漠不关心,因此她还真没见过哪个同年纪的男孩子像他这样,站着像座山,壮得像头牛,连她班上排球校队的男生跟他一比,都显得小了一号。
这也表示,她刚刚没有不自量力地拔腿就跑,是对的。
少年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t恤没什么特色,虽然汗湿,但是不至于看起来像好几天没洗一样让她反感,不过牛仔裤是专柜品牌,鞋子也是马汀大夫鞋所以他应该不是流浪汉吧?当然这小区一向也很少见到流浪汉。
“这什么?白兰地黑巧克力松糕?”
他竟然津津有味的吃光了!紫江回过神来,默默地瞠大了眼,但她没有将惊讶表现出来,因为她觉得让这个有可能一臂拎起她并且甩到外层空间的家伙,知道她其实是抱着反正连来福都不吃,丢了也可惜的态度才把饼干给他,似乎是不太明智的主意。
而且她里面根本没加巧克力,那也不是松糕。白兰地黑巧克力松糕?有那种东西吗?
“嗳。”她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觉得告诉他实话似乎也不太妙。那只是普通的奶油饼干,撒了点橙丁和蔓越莓,只不过比一般的奶油饼干黑了一点,形状丑了一点,结构松软了一点,糖和面粉的比例因为她来不及做笔记所以随兴了一点,橙丁和蔓越莓也有一点烂烂糊糊的而已。
但是话说回来,她可以用奶油水果丁饼干的材料做出白兰地黑巧克力松糕的滋味,这是不是表示她其实也得到外婆厨艺的真传?她终于出运了吗?
“你住这附近?”他把喝干的水壶还给她。
紫江本想点头,但想想不对。
好吧,她终究还是有残存的羞耻心的,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她要是能用奶油饼干的材料做出黑巧克力松糕,那这世上就没有诈骗集团了,点石都能成金嘛!她这才发现少年讲话有浓浓的鼻音,显然他感冒了,味蕾失灵。
唉,成为傅培梅或juliachild第二的梦想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紫江一方面觉得有点愧疚,一方面又非常阴险的担心起来──要是这男的拉肚子想找她算账,他知道她住哪,那她还逃得了吗?
她以后一定会下地狱,这太无耻了!
但是,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的顾虑不是没有原因的。
见紫江摇头,少年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请她带他回家,借他打个电话,因为隔壁住户似乎不在。
“你有钱吗?”
紫江忍住倒抽一口气的冲动。
终于来了吗?他终于还是决定打劫她这个弱女子!紫江默默将方才心里升起的愧疚感抹除,面无表情地拿出包包里南瓜人造型的钱包。
“全都在里面了。”小命比钱重要,现在这个时间,她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会,小区监视器虽然会拍下一切,但她并不想等到自己被撕票后成为阴森森的地缚灵看着警方慢吞吞破案。
而且,听说如果表现出害怕的模样,会让有些心理变态更加兴奋。她以前的防身教练这么教过她。
少年看着那个南瓜人钱包,只觉这小女生怪怪的,但个性倒是挺爽快,不只请他吃饼干,还二话不说把钱包拿出来给他。他一向欣赏豪爽的家伙,于是也豪爽地接过钱包,里面几张卡片中的最外面一张是中文学生证,零钱袋里放着几十块美金和钱币。
“江?”他只认得这个字,印象中这是中文姓氏之一“你姓江?”至于中文学生证为什么要把姓氏写在最后,这点他没多想。
紫江点头如捣蒜,看样子这男的只认得几个笔划少的中文字,她看着他拿出三张十块的美钞,然后把钱包还她。
“你家电话多少?”他翻找着摆在身后门廊下的包包,想找出纸笔。
干嘛问她电话?紫江沉默良久,觉得这一切好像有什么环节怪怪的,她想她可能有点神经兮兮,谁教自己不听外婆的劝,陪她一起到加拿大分店去视察几天,当作度假也好,烹饪班停几天没去上也不会怎么样。管家麦太太这几天只有早上才会在,烹饪班虽然八点半就下课,难得家里没大人,九点的门禁偶尔无视一下又怎样呢?只不过现在,紫江真的有点后悔了,她从没在九点以后还在外面闲晃,连在台北时也不曾,还真是宛如有十面埋伏一般刺激啊!
在少年似乎越来越凶狠的瞪视下,紫江随口胡诌了一串号码,然后思忖着是不是该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决心跑给他追?
少年抄好电话,然后撕了张纸给她“你好像也是华侨?哪里来的?我姓季,季节的季,这是我的电话。”
原来是个abc,而且中文说得挺标准。紫江莫名其妙地接过那张纸条,leopoldchi?她意思意思地看了一眼就收进口袋里。
“很晚了,我得快点回家,bye!”看他蹲在地上整理背包,紫江觉得机不可失,脚跟一转就飞快地跑走了。
她决定绕到正门回家。
季天朗蹲在门廊下,原想开口喊住她,末了还是作罢。
很晚了,也许人家要赶地铁吧?他将借来的三十元往口袋塞,瞪了一眼身后装了电网的高墙,忍住比中指、飙脏话的冲动。
天知道臭老头有什么毛病?把家里所有房子都当监狱不成?
至少他现在有钱乘车到朋友家借宿一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