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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个近于无聊的题目,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题目来概括我所写的主题。
据说古代男女之间是严守礼教的,女子若是被男子碰了一下胳膊,但凡贞烈的,是要把这个胳膊给折下的。如此骇人听闻。但武侠小说是个例外。作家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快意恩仇、游离于主流之外的社会,自成一体。这里的人自由奔放,豪爽任侠,是个令人羡慕的时代;男女的交往相对自由一些,可能更接近现代社会。
李白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青梅竹马的感情最让人怀想,因为干净单纯。像李诗中的一样,两人最终结为夫妻,甜蜜生活;即使男孩子出外做买卖,女孩子心绪难平,但生活依然是美好甜蜜的。只是这样的感情最容易在现实中碰壁和被污染,徒留凄楚温柔的回忆。
这种感情反应在武侠小说里,最常见的就是同门师兄妹的感情。金庸小说里这类的感情甚多,且千姿百态,无一重复。我只是稍微有点不明白,为何在他的小说里,总是男方对女方念念不忘?或者女孩子的性情是更耽于幻想的,身边的人反而容易被忽略了。
逍遥子,李秋水,天山童姥,秋水妹
先说这个,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是金庸小说中绝无仅有的师妹恋师哥的关系,其描写令人难忘。在金庸其他的小说中,男子喜欢师妹被描写得或者轻灵可人,或者凄婉动人,怎么在这四个人里就显得异常残忍可怖。
李秋水和天山童姥争论师兄逍遥子到底喜欢谁,为此两人用尽手段,结果临死前发现他心仪的是秋水妹。一个天大的笑话,到最后也只落得个“同一笑,到头万事俱空”让人心酸。
其实她们俩是一棵树上的两枝藤萝,交互相生,争夺不止,没有了对方,她们的生命也就没了意义。逍遥子成了最微不足道的陪衬和摆设。这场争斗其实是一场女人间的战争,激烈残忍,抵死方休,惨绝人寰。
生命和生活的意义如此之大,她们俩固执地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愿意出来,自残自伤,在其中自得其乐,从少年到老年,彼此伤害,彼此疗伤,无休无止。
逍遥子也可怜,一个通晓万理武功高绝的奇才,最终都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在哪里,秋水妹或者也只是个幻像。活该他孤老终生,只是可惜了李秋水和童姥。
港片天龙八部里把他们师兄妹的关系重新塑造了一番,还给了童姥一个巫行云的名字,秋水妹也变成了李沧海,由林青霞出演姐妹俩。虽然是新鲜好看了,可是却没了书中的孤苦意味了。
逍遥派其实是金庸小说里的一个异数。这个派别的人,活得都是脱离尘世而极端。一般人是很难做到这样的。通常的我们总是会将自己变得更柔软一些,以适应周围的环境。可是,即使如逍遥派,有着可以傲视世间的本钱又如何呢?他们其实都是寂寞的人。
四个惊为天人,始终未能彼此走近,像刺猬和玫瑰,靠近就是受伤。即使傲世卓绝,也逃不过命运与感情的捉弄与折磨。
狄云,戚芳
狄云是金庸小说主人公最老实木讷的一个。记得有个说法,是金庸笔下六种侠,狄云属于非侠,因为他根本不想当什么侠客,学得武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却是被迫自保的;即使有了武功,他也只想过农人的生活。这样的理想其实很简单,只是,人在江湖呢,往往就身不由己了。这虽然是句老话,却是非常实用的。他孤苦一生,只是在书中最开始的那段日子算是他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光了吧。
戚芳和其他的女主人公也不一样。她其实是和大观园的袭人有点像的。我并非是说她善用心计,相反,她唯一一次用心计也是为了查明狄云入狱真相。
袭人想以死明志,可在哥哥家恐害了哥哥;委委屈屈地上了轿,见人家一番好意,又恐辜负了人家,丈夫又对自己极好,总之最后就将将究究地过起了日子;而戚芳拘谨平实,也没有埋怨过什么,被蒙蔽了真相,伤心了一阵子,终究嫁了人,安心地守着自己的家庭,在万家,她是很用心地做着万家的媳妇;有了孩子,她又将身心放在孩子身上。
狄云用情之深,令人心酸。在牢里,希望失望绝望都是为了戚芳;那一声“空心菜”叫得他肝胆俱裂。可是如此深厚朴素的感情,他们还是没能在一起,两人生活在阴谋之间,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一再错过。
戚芳没有袭人这样好的运气,最终死在了自己丈夫的手里,让她的师兄伤心一辈子。这是戚芳不彻底的生命里做的最彻底的一件事,给狄云留下了终生无法愈合的创伤。
韦小宝,阿珂
严格说,其实这一对不应该算是师兄妹。第一是韦小宝叫阿珂师姐,第二这层关系其实只是韦小宝接近阿珂的一个手段罢了。
韦小宝第一次见到阿珂,书上说:“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霎时之间唇燥舌干,目瞪口呆,心道:‘我死了,我死了!哪里来的这样的美女?这美女倘若给了我做老婆,小皇帝跟我换位也不干。韦小宝死皮赖活,上天下地,枪林箭雨,刀山油锅,不管怎样,非娶了这姑娘做老婆不可。’”
又说他下决心:“她为什么转了头去?她脸上这么微微一红,丽春院中一百个小姑娘站在一起,也没她一根眉毛好看。她每笑一笑,我就给她一万丽银子,那也抵得很。”又想:“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建宁公主、双儿丫头、还有那个掷骰子的曾姑娘,这许许多多人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位天仙的美貌。我韦小宝不要做皇帝,不做神龙教教主,不做天地会总舵主,什么黄马褂三眼花翎,一品二品的大官,更加不放在心上,我我非做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顷刻之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立下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大决心,脸上神色古怪之极。
可见他的决心之大。在以后的时间他对阿珂几乎是不择手段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还记得他有一句心里想法(姑娘十八十九嫁的,我记不太清楚了),换个角度或者可以说他是痴情的,可是他的“痴情”带给阿珂的却是无尽的羞辱和精神折磨,这样的滋味并不是好受的。
阿珂最后的转变被金庸描写得很模糊,我们无从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无论如何,这之前的种种怕是不能忘怀的,而对于她,所能做的又是什么呢?七女共拥一夫,她还要为此谢天谢地。
即使是反侠,即使是对中国文化的反思,我都始终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即在这样一个龌龊的世界里,女孩子都是必须牺牲的一种手段。
梅超风,陈玄风
这一对师兄妹的相恋是最不安稳的。在桃花岛他们提心吊胆,怕被师傅责骂,一狠心背叛师门,偷了半部九阴真经逃了出来;出来以后也不敢随意逍遥,怕师傅的追赶,怕同门师兄弟的恨意,只好远避大漠,害怕恐惧和良心谴责交替折磨他们。最后被郭靖一刀捅死了陈玄风,夫妻两人从此阴阳相隔。
唯一还可安慰的是两人的感情却是一直未变。“贼汉子”、“贼婆娘”的称呼透露出浓浓的爱意和小两口之间促狭的戏谑。书中有一段梅超风的自叙,虽被人讥讽金庸太文艺腔,却是非常美的。回忆里的梅超风人面桃花,也难怪师兄动情。
只是我有时也会想,动荡不定的生活,整日提心吊胆,这样的心情和这样的日子,又有多少人还可以忙里偷闲,还可以好整以暇地交流感情呢?在桃花岛培养的感情又如何能经得起这般颠簸。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人们看透了世事艰难对于感情的摧残。更何况像这样不断逃亡的生涯。或者金庸仁慈。
陈玄风的死其实给了梅超风解脱的机会。而梅超风最后的死其实是个喜剧。第一她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师门,第二她可以和陈玄风团圆了。
石中玉,阿绣;石清,闵柔
侠客行里的石破天是金庸小说中最能体现佛家思想的主人公,他无名无姓无所求,是一个真正的空,而最后他却得到了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一切,这是个巨大的反讽。和他相反的是未经证实的他的同胞兄弟石中玉。他从小被娇纵,无恶不作,在雪山派学武时垂涎小师妹阿绣的美色,竟然做出逼迫强暴的事来,令人不耻。当然,这可以扯出一个教育问题。只是,武侠小说的目的却不在此了。
阿绣身为雪山派掌门的孙女,都未能逃出一般女孩子的厄运,被迫跳崖以求清白。到底是石中玉色胆包天,还是周围的环境给了他这个胆量呢?其实在书中,石中玉一直是得到了原谅的。这或者是个很残忍的事实,即他所犯的恶行,抵不过他所得到的人情照顾。倘若阿绣真的出了事又如何呢?只怕也是白死。
阿绣第一次与石破天闹矛盾也是因为石中玉。她要石破天为她杀了石中玉,而石破天虑及闵柔的感受而不情愿。双方其实都没有错。那么错的究竟是谁呢?
石清和闵柔是侠客行里另一对师兄妹,他们的婚姻美满幸福,唯一的阴影是那个被梅芳姑掠去的孩子。
在书的结尾梅芳姑问石清不愿娶她的原因,石清很是大义凛然地说出了一番让闵柔感动让读者动容的话。我不知道别人在看这部分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可是在我看来,这是金庸小说中最无耻的一段话,好象梅芳姑的种种优点都是错误一般。纯粹的无赖口吻,说得也还能如此动情有理。
金庸在书剑恩仇录里写陈家洛面对霍青桐自惭形秽时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可是到了侠客行就是很清楚地说出来。明目张胆地承认没什么不对,最无耻的是以此为理由,而不是借口,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石清和石中玉其实是男子性格中最肮脏阴暗的部分。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部分的人已经习以为常。
马春花,徐铮;田青文,周云阳,陶子安,曹云奇
马春花和徐铮是在马行空知道商家老太太的阴谋后临时给他们举行婚礼的,虽然平常也未必没有这个意思,可是事起仓促的原由使他们都有点尴尬和惊讶;更何况,还有一个福康安在一旁费尽心机。书上说,百胜神拳马行空的女儿,在父亲将她终身许配给她师哥的第二天,做了别人的情妇。
可是马春花依然和徐铮一起生活了很久,因为福康安不会和她在一起,因为她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因为徐铮粗鲁,不解风情却依然爱她。可是徐铮最后被商宝震所杀,马春花又亲手杀了商宝震,算是为自己的丈夫报了仇,可是一直到她临死她都是想着那个一夕定情的福公子,那是她一生的梦想和美好时光。我们无法不可怜她,却怎么也做不到鄙视她。
这一对师兄妹虽然结合,却是貌合神离。
天龙门是个污秽的地方,田青文深夜埋死婴让人胆战心惊。在她和三个男子之间,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真感情存在过。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面对强敌的心思和大宝藏的诱惑。
真是一个污秽的故事。
令狐冲,任盈盈,仪琳;岳灵珊,林平之
这是我最不忍心写的一段。任盈盈是我所爱,令狐冲是我所敬,岳灵珊是我所喜,林平之是我所怜,仪琳是我所惜。
可以说金庸小说里令狐冲对小师妹的感情描写得最为温柔酸楚。他对于小师妹的爱恋,容忍,爱护,绝望,在读者心中百折迂回,荡气回肠。任盈盈的大度宽容爱意都无法弥补他心中的缺憾。两人最后纵是琴箫合鸣,也到底是意难平。如果我是金庸,我不会让任盈盈和令狐冲在一起,她是那种宁为玉碎的女孩子,宁愿孤苦终生,也不愿意和令狐冲中间夹着个阴影,这样不纯粹的感情,要来何用呢?徒增烦恼。
仪琳其实和令狐冲算是五岳同盟的师兄妹。令狐冲只当她是一个同门的小师妹,着意爱护,这个单纯坚贞的小女孩,对自己的令狐师兄却是一心恋慕。在她小小的单纯的心思里,为了他,是可以做一切事情的,这样天真无邪的情思惊心动魄。
为什么要责怪岳灵珊呢?她也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在慢慢长大,于是爱上了自己的林师弟。令狐冲是她少年时光的美好回忆,是她情窦初开的见证人,是她可敬可爱的兄长,犹如令狐冲对仪琳。
而她和小林子才是她全心投入的感情和爱恋。那情致温婉的福建民歌也曾是他们美好时光的一种象征,只是最后都成空。林平之的狠毒决绝让他杀了自己的妻子,背负着所有的骂名。他在人生的路上一错再错,却是害了无辜而真心爱他的岳灵珊。
都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