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瑶树的回忆

白音格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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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是到万象以后,开始听爱尔兰音乐的,恩雅的树的回忆,整晚整晚。我不知道吸引我的是,它的如梦如幻还是天籁般空灵、水晶般透明,或者是那一棵叫菊瑶的树。

    我执意来老挝的。几位台长都持否定态度,但我坚持说,有着许多植物的老挝才是再适合不过“行走的咖啡”这档节目的。

    起初的两天,摄像机一直被冷落着,我之所以想来老挝谁也阻止不了,就是因为没有我“行走的咖啡”会索然寡味。上一期的左岸有间咖啡屋一经播出美得台长请了我们节目组所有人的客,我有狂傲的资本。每去一个地方,我喜欢不带摄像机,我要走进陌生里,我要最贴近皮肤的感觉,而这恰恰是其它同事所不苟同的,他们怕错过记录最美风景的机会。而我,喜欢先用心去记录。

    白天我去凯旋门,去再平常不过的街道看法国风格的房子;夜里,去邂逅万象的浪漫,任由着热情的嘟嘟车司机带我到湄公河,湄公河是有灵性的,懂得每一位来客的心思,往往不经意地一抬头,它就能看到我碎了的心事。湄公河边一排摆开去的露天咖啡吧,可以品出与颇讲究咖啡店不同的味道,只是简简单单,吹着风,喝咖啡。

    认识撒拜迪也是这样的简单,她说:撒拜迪。我抬头看她,她又说:撒拜迪。我还是看她,她便用英语问我需要导游吗?后来,我知道撒拜迪是你好的意思。再后来不论是通电话或者约会,她总是从撒拜迪开场的,极认真的样子。撒拜迪的皮肤很白很白,像欧洲人,绽放着潋滟的光,清爽里的魅,让人喘不过气来。

    撒拜迪问我来老挝最想做什么,我说想看森林,有很多植物的森林。撒拜迪就带我去距万象60公里的南俄湖,那里的植物,很多品种是我从没见过的。撒拜迪告诉我,这里以前是一大片谷地,而这些树,从此就转为水底生存,沉寂了几十年了,当地人都称之为“阴沉木”我说我不喜欢阴沉这个词,我更喜欢叫它“水里的森林”撒拜迪笑我:你就很阴沉,也像一块木头,以后这里改名字叫水里的森林,阴沉木的名字就送给你了。

    [2]

    我和撒拜迪第三次见面,她说:你需要的是一场艳遇吧。我着实一惊,问她原因,她说,你看你说你是来采景的,但不见你有什么行动。说完,撒拜迪就扬着头,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有一场艳遇,也许可以医治我破碎的心,我愿意。

    记忆翻天覆地地回到那些过去。菊瑶的妈妈在郊区承包了一大片地,养花卉。那时菊瑶刚刚在省里一次舞蹈大赛中拿了名次,我去采访她,后来相爱了。喜欢花花草草的菊瑶少言寡语,听她妈妈说,菊瑶八岁才开始学会说话,说的第一个字是:树。她当时特别兴奋,舞着小手,跳个不停,她妈妈打趣说,大概就是从那时她舞蹈的天赋昭然于众。

    大片大片的花,开的时候,煞是壮观。菊瑶说栽些树吧,随便什么树,她想看到满满的树,结结实实地给那些花儿围起一方桃渊。

    我当时打趣说,那就速生杨吧,很快就长成参天大树。真得就买来了,第二年,花卉园四周的速生杨就拔了高,只有一棵,不见什么起色,菊瑶天天抽时间去看,还会对着它嘀咕着什么。我说这一棵像菊瑶,总是长不大。然后制作了一个牌子,插在树旁,上面写着:爱我吧,我叫菊瑶,我要长大。

    这些记忆像一颗疯长的树,一直撑在心头,我没有力气把它们连根拔去。

    想什么呢?撒拜迪摇摇我的胳膊,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向别处。撒拜迪拉起我的手,走,我们坐船去。

    南俄湖上,许多游船逶逦前行,岸上的树枝探出湖面,撒拜迪的手一直在我手心里。

    菊瑶24岁的时候,爱上了别人。那时我天天忙着节目制作,一个月也见不上几面,她跟那个男人只在一起一个周的时间,她就告诉我她爱上别人了。她没有说我们分手吧,她说:也许我们从来就没有爱过。

    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朋友说,真想不到菊瑶这样的女子会因为一次艳遇而移情别恋。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有时,一次艳遇便是致命的诱惑。一次艳遇,就可以撕开真相:原来曾经和一个人经历的种种,不是爱。

    撒拜迪不停地雀跃着,兴奋时会说我听不懂的老挝话,说得时候,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眼睛。不由得的,握着她的手的我的手,紧了又紧。

    [3]

    撒拜迪从我怀里钻出来,在我鼻尖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说着又紧紧地缠上我的身体,像一条滑滑的蛇。

    许久,我依在床头,点上一支烟。撒拜迪趴在我的胸口,说:我和他曾有过最浪漫的爱情,即使现在我仍感觉我们是有爱的,只是我们的爱情像被谁谋杀了,只留下回忆或者怀念。

    来老挝之前,我早就听说,菊瑶要结婚了,听她的一个朋友说,她现在很幸福。我搂紧撒拜迪说:今天,她做了别人的新娘。我一直以为她没长大,直到她告诉我,她爱上别人了,我才发现,她真的长大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各自说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来龙去脉,但彼此都明白,这一场艳遇,都是彼此最需要的,所以这一刻才倍加珍惜。

    隔一日,撒拜迪带我去看关西瀑布,看凤凰树、棕榈树。我给撒拜迪讲我栽过的一棵菊瑶树,总是长不大,我就天天给它浇水。撒拜迪说,一定是涝伤了身体,所以它才长不大的。也许吧,我这样爱菊瑶,我不相信,那个他会有我这样的爱,但菊瑶还是选择了他。

    晚上去街边的咖啡吧,撒拜迪不像白天那样兴致极高,脸上凝重了许多。我说,来老挝我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行走的咖啡”本是一句感慨,撒拜迪却怔忡:突然我觉得,爱情是在一个地方呆着的,艳遇是不停地行走着。

    撒拜迪不着边际的话,揪紧了我的心。我听见撒迪拜说:你说我们这是不是爱?我说,我们认识一个周的时间了,应该是爱吧。

    撒拜迪说:可我们曾经都有过自己的爱,是不是,那爱已被这场艳遇谋杀了。如果能让艳遇谋杀掉的爱,便不是爱了。我想菊瑶对我的种种,只是一种简单而纯洁的喜欢吧,所以艳遇才有机可乘。我安慰自己。

    [4]

    那之后,有两天时间撒拜迪没有来找我,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没人接听。我也开始忙碌拍摄的事,闲暇时一个人在宾馆里,开始想念撒拜迪的笑,感觉她就在我对面说:撒拜迪!那么干净的笑和声音,像一片片绿色叶子上的露珠。

    第四天,我去拍琅勃拉邦的夜景,穿梭在非常精致而闻名的纸灯之间,许多小孩子打闹着从身边擦过,我像被冷落在一角,镜头不知该对准哪里才好。有点口渴,我想买瓶饮料,走进一个小店里,我却看到了撒拜迪,彼此一怔,撒拜迪说:撒拜迪!我也说:撒拜迪。本来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她的脸上马上露出不曾相识的热情来,用老挝话跟我说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懂,但我知道她是在问我想买什么东西。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位妇人,语气不太好,对撒拜迪指手划脚起来,声音凌厉。我不知道,撒拜迪为什么跟我有了隔阂,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此时此刻,撒迪拜不想相认。我也只好作罢,指着她身后的饮料,点点头。

    她转身拿了饮料,顺手又把挂着的一条围巾取下,一并递过来。然后说了一句老挝话,这时进来一个女人,看看我,然后很优雅地跟撒拜迪打招呼。我付了钱,走出店来。

    没走出多远,身后转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回过头,是刚才跟撒拜迪打招呼的女人。她会说英语。我回过头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带撒拜迪离开这里吧。

    她告诉我,撒拜迪的父母住院,欠了一大笔钱,是她的邻居也就是这个便利店的老板娘帮了她,一个怪怪的老妇人,有着一个脑瘫的儿子。撒拜迪答应她,将来嫁给她儿子作为报答。

    她说着,眼里噙着泪。我问她,撒拜迪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她说:她告诉你,那是她编的第一条围巾。

    老挝纺织村里有许多漂亮的织绵与围巾,听说每一条都是独一无二的。

    [5]

    离开老挝前,我去了一次琅勃拉邦,去看撒拜迪。撒拜迪仍用老挝话问好,我想说的话也生硬地吞了下去。我用自己的母语对撒拜迪说:保重。

    回到青岛后,桌子上还放着菊瑶曾一直听不烦的树的回忆。无数个夜里,我在天籁般空灵、水晶般透明的音乐里,会想起撒拜迪说过的话,她说:我和他曾有过最浪漫的爱情,即使现在我仍感觉我们是有爱的,只是我们的爱情像被谁谋杀了,只留下回忆或者怀念。想着想着,就掉下泪来。我终于明白,撒拜迪只是编造了自己浪漫的爱情,想要来谋杀掉这场艳遇。

    抽时间我去了菊瑶母亲的花卉园,菊瑶的母亲仍心存歉意,我说我只是想来看看。我看了那棵叫菊瑶的树,它长高了,叶子在风里招展。我记得我最后一次看它时,菊瑶就站在它旁边告诉我,这一个星期里她爱上别人了。是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我说:你去老挝旅游一个星期,就爱上别人了。

    菊瑶不说话,她的沉默是答案。

    终于明白,多久以来,菊瑶就像一棵树,她总是长不大,她长不大,只是因为,她在等待一场“艳遇”她得到了救赎,虽然她残酷地用艳遇谋杀了我们苦苦培育的爱情作代价。那么我,我和撒拜迪呢,我在寻找一次艳遇,她在等待一次艳遇。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次,艳遇是被所谓的爱情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