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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心守望记忆中深情的目光，任岁月风化成白，枯竭消逝。
——题记
奈何桥畔，有一个叫做孟婆的老人把一匙汤举到我面前。
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一千五百年。是的，我死了已经一千五百年。可是，一千五百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一滴也没有喝下孟婆手里的汤。
孟婆汤。
孟婆汤，是忘却前世今生的药。一杯下肚，便忘却了所有烦恼和承诺，而且可以不做飘荡的野鬼。成人。
可是，我已经逃了一千五百年。
我做了一千五百年的鬼。在天地间飘飘荡荡。
一千五百年，我的长发和白裙已经不见了踪影。风，雨，雷，电一寸寸的侵蚀着我。我已不再完整。只剩一副皑皑的白骨。
孟婆又招唤我喝汤了。
她已经看着我飘了一千五百年。
她说，姑娘，喝了吧。所有的前世今生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匙汤就会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承诺，你等不来的。
是的。我在等一个人。
一千五百年前和我一起上奈何桥的那个男人。一袭青白的衫子，儒雅的汗巾。那个男人说过要和我生生世世，不论为人为鬼都不离不弃。
可是，一千五百年前的那天，他先我喝下了孟婆手里的汤。他说，小小，就算喝光了孟婆汤我也会记得你的样子，记得和你的约定。
汤也只不过喝了一匙。而他，却忘记了我。一个叫做小小的女子。和他约定了生生世世为人为鬼都在一起的人。
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忘了所有的前世今生，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过眼的云烟。
所以，我怎么能再喝孟婆汤。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凡人，我也终究逃不过一匙孟婆汤带来的忘却。
他已经忘记了那个叫做小小的女子，而我，又怎么能忘记了他，忘记了和他生生世世为人为鬼的约定。
我要清醒着看他，等他。
第一个五百年。
我在天地间飘荡着。有风，雨，雷，电侵蚀着我的身体。
终于我化成了白骨。皑皑的。
他还是成了人。一样的俊秀，一样的儒雅，一样的青衫，一样的汗巾，胸前一样的朱砂红痣。
只是，他承诺生生世世的女人，不是我。
不再是那个叫小小的女子。
那个小小还在奈何桥畔徘徊，还在望乡台上看他，还在天地间飘飘荡荡的一寸寸化成白骨。
他换了大红的袍子，披着大红的绸子。红绫的另一端是个低眉顺目的女子。苏绣的大红嫁衣，天绣纺的鸳鸯戏水，喜庆的锁呐。
他的朱砂红痣依旧鲜红。另一个女子像曾经的我做过的那样，把柔软的舌尖放在上面。小小的朱砂红痣像沾了水的玫瑰花蕾。
他的眼神充满了宠爱和怜惜，这是我曾经熟悉的。
只是，那个女子纤细玲珑。玉脂凝滑。却不是我。不再是五百年前秦淮河畔和他约定了前世今生的小小。
第一次的轮回。他爱上了一个同样纤细玲珑的女子。像曾经的小小。美丽不染纤尘。
我笑了。喉咙里发生很诡异的笑声。因为我现在只是一具白骨了。
而那个女子却是我曾经的影子。他爱上的不过是我的影子。
孟婆汤。
只要一匙，便可忘却了前生今世的爱恨痴缠。
我还是在奈何桥畔，等，他。
孟婆的白发齐膝。我的白骨皑皑。
孟婆说，小小，你不能这么一逃再逃。你只有三次轮回的时间。错过了就是永远的白骨。不是生生世世，而是永生永世。是永远。除非你等的男人在第一千五百年的时侯认出你。一千五百年，是孤野魂魄的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轮回。你放弃了这三次轮回，就只有等他一千五百年，默默的等，不言不语，且无悔无怨。
一千五百年。不喝孟婆汤就有一千五百年的时间看他。上天于我，已是莫大的恩赐
又一个轮回。
孟婆汤。奈何桥。望乡台。和一俱叫苏小小的白骨。
这便是死亡了。
他依然是青白的衫子。抖出的却是盈长的水袖。
这一世，他是戏子。
玉璐棠的名角。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天仙配里的七仙女。
他成了一个水晶碉琢的女子。
纤细的腰身，玲珑的水袖，凝滑的玉肤，含情的双目。
一见倾城，再见倾国。
我痴痴着看着这个样子的他，所有的语言都已变得苍白。
这哪是那个生生世世为人为鬼都要和我在一起的人，这分明就是曾经秦淮河畔的苏小小。
一样纤细的腰身，一样玲珑的水袖，一样凝滑的玉肤，一样含情的双目。
我爱的人竟用这样的一世轮回，记下了我。
这样做鬼做白骨，我又怎么会再有心有不甘。
哪怕是永生永世。
是后一次轮回。
孟婆看我的眼睛充满了怜悯。
呵，其实那又何必，有哪一个人比我苏小小幸运，能陪着心爱的人轮回一千五百年。尽管我是白骨。可是，那又如何？
终于她还是帮了我，是同情，感动亦或是怜悯我已无力追究。
他被孟婆牵到了那个可以照见轮回的镜子前。终于，镜子里的我有了如玉的红颜。终于，镜子里的他揽着身着大红嫁衣的我说，小小，不管生生世世为人为鬼，我们都在一起。
终于，我又看见他眼睛里曾经熟悉的怜惜。他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紧紧的，可是我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只为我已化成了白骨。哪里还能感觉得到他。
孟婆说，小小，你只有喝下孟婆汤，才可以轮回，才可以成人，才可以褪下白骨。
可是，他又先我喝了孟婆汤。
他说，小小，就算喝光了孟婆汤，我也会记得你，记得和你生生世世的约定。
只是一匙。
他就忘却了这一世的恩怨纠缠。和给我生生世世为人为鬼永不离弃的约定。
我怎么能喝？怎么能看不见他？怎么能忘记了他？
他答应我，要生生世世为人为鬼都陪着我。
最后一次轮回。
你是否会记起和小小生生世世为人为鬼都不离不弃的约定。
是否会记起呢？
我的白骨已经开始风化，怕是不久就会灰飞烟灭了，如果你还是记不起来，那么，我要怎么接着爱你，守你，看你呢？
盛唐，长安。
我的白骨已经不再轻盈。
终于看见了他。
还是一样的俊朗，轻秀，一样的聪明正直。只是我没办法看见他胸前的朱砂红痣，因为我们是这一世的宿敌。
因为他是佛，御封的三藏法师，西天取经的唐僧。而我，苏小小，不过是妖里最卑微的一具白骨。
西天路上，我一路守望。近不得半步，却又不甘就这么失去了他。
成佛做什么，佛本无情无爱，成了就是空了。而我们的约定又怎么说？
他还是一样的善良，毫不设防。这一路的妖魔鬼怪，哪个不想着长生不老，让我怎么能安得下心？
唯一的法子，也只有让他自己看见，看清。
我想到了孟婆，这个鬼界的老人，看见苏小小一步步的走过一千五百年，最后一次轮回的时侯，她终于答应了帮我，哪怕是犯了鬼界的戒律。她说，小小，看了数不尽的爱恨纠缠后，你终于让我又相信了人间有爱。
呵，是的，人间有爱。
孟婆匆匆赶了来，看见三藏的那一瞬间，我又看见了她眼神里的怜悯。
小小，放手吧。这个男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属于你了。
为什么？现在还是一千五百年，他也许能认出了我来。
可是，那是如何？小小？他这一世命该注定了成佛。佛又怎么能和你相守？
一千五百年，我终究还是错过了他。
或许命该如此。
孟婆，请让我靠近他，我要他自己看见西天路上的险恶，我要和他告别。
孟婆看着我倔强的眼神，轻轻叹气。好吧，小小，我答应你让你靠近他，只是，你记得，一定要小心他的大徒弟，那是个很厉害的石猴。法力无边。
我窃笑起来，原来他有这样的徒儿啊，我安心了不少。
可是，我要亲自要他看见西天路上的险恶，要他自己学会保护自己，而且，孟婆，我要和他告别。
孟婆把我变回苏小小的样子。纤细的腰身，凝滑的玉脂，含情的双目。
他的徒儿们对他很忠诚，也很尊敬。我一次又一次的近了他的身，都死在孙悟完空的金箍棒下。
我终于安心了，我知道他们会安然的送他到达西天的。
最后一次，我穿着一千五百年前秦淮河畔上苏小小的衣服来和他告别。
他依旧那样淡淡的笑着，叫我女施主。可是，一千五百年前他都是叫我小小的，我多想他能再叫我一声小小。只一声，就足够了。
可是，他叫我女施主。
我看着他。终于透过那层衣衫又看见了那枚熟悉的朱砂红痣。
我放下盛饭的食盒，想伸出手去摸那枚朱砂，像一千五百年前的小小那样。可是，我只见得一道金光划过。
是孙悟空回来了。他叫我妖精。然后他的金箍棒向我的头砸下。容不得我躲避。而我也不想躲避。
因为我听见了他叫我小小。是的，他看着我的眼睛，叫我小小，小小。
他终于还是记起了我，在这最后的一千五百年。
我看见了他眼神里那熟悉的怜惜，看见了他来不及落下的泪水
可是，我终究挨不过那一棒。飘了一千五百年，做了一千五百年的白骨，那一棒足以让我致命。
我分明又看见了那个身穿一袭青白衫子，戴着儒雅的汗巾的男人，又听见了他说小小，无论生生世世为人为鬼我们都在一起。
可是，一千五百年太久了，而我，终于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