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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结识余秋雨的文字约略是中学时候,正值懵懂初霁,对人世充满好奇,对新知如饥似渴。阅毕家中父亲陈年的藏书,便始向外界探出了触角,在日常的零用钱中抽俭出节余大肆购书。琼瑶的书是不读的,除了骗取些青春少女的眼泪外并没有多少可兹汲取的内涵。诗歌除去席派的朦胧诗以外,大多嫌太抽象,领会不深。于是散文成了我的至爱。
印象中那时的书品和文品都是今日所不能及的,文风笃实、厚重,全然不若时下处处沾染了些商业的俗气和势利。在我心中颇有些影响和份量的作家还能排举出些许:张承志、史铁生、林染、周继红、张抗抗、张志扬余秋雨是后来渐渐才熟识的,随着他的“文化苦旅”系列问世。读到的他的第一篇散文是在一部汇集各名家的散文选集里,其中收录了他的一个王朝的背影,抒写一个在历史洪流中辉煌散尽之后仓皇逃遁的末代皇朝。那种写史非一律陈述历史事件从而逃脱历史散文一味说教之窠臼的写法和风格一下子就抓住了我,忽觉眼前一亮。那段镌刻着民族屈辱的不堪回首的历史一下子灵动起来,有了与教科书异样的版本,也着实为我重塑历史观上了一堂生动的启蒙课。
后来读了他的文化苦旅、霜冷长河、千年一叹和行者无疆,便也随他游历了一遍祖国山水和异国风情。其中最打动我的地方就在于他以一种文化和历史交叠的视角从一个文人的角度去审视各中细节,论史不独独发古之悠情,论今不一味地厚古薄今,加之其潇洒的文风,他的打着余氏标签的散文于是掀开了现代散文的一道先河。连续的几部著作都被摆上了畅销书架。略有些文化和历史修养的人争相传看,并隆重推荐给相熟的人。一时间余氏散文的火爆形成了难得一见、炙手可热的文化现象。这绝对不是偶然的。
首先,余秋雨是一个文人。文人自古以来是一个表面上淡于政治之外又与政治纠缠不清的忽强忽弱的群体。“学而优则仕”是几千年中国知识分子难以逃脱的命运。自然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后被政治采而用之,以及科举制度的戕害分不开。时有文人为官不能融于主流而被罢黜、流放的事情发生,如屈原、李白、杜甫、苏轼、王安石等等不胜枚举,这些因为文学或者思想上的斐然成就载入史册遂为后人熟知的人有之,另有多少被历史巨澜吞噬而已无证可查的名字?可以想见,更是比比皆是。这种境遇,古人称之为“不得志”想必,古人所谓的文人“得志”也不过是与政治相苟合。这些“不得志”的文人便移情于山水,托物言“志”印制不住愤懑便伤古伤今,悲悲切切。而另一些“识势”的文人更是大加倡导“归隐”哲学,如陶渊明和“竹林七贤”阮籍、嵇康等人。而余秋雨同样作为文人,游历间见诸前世同仁的足迹、墨迹,追忆其时身世遭遇,自然不免发出伤时伤世的叹嗟来,这是不难理解的。经历过文化革命动荡的年月,想来余秋雨体会起先人的境遇竟也有些体己的感同身受吧。
但即便同为文人,余秋雨的眼界必是有些不同的,世异时移,文明发展到今天虽未进步到多少,但看起前朝的事情终是隔上了光阴。真相已经无从辩驳,解读的自由更是大把地赋予了今人。加之赶上了后现代“文化多元”的潮流,多说几句是没有人横加指责的。
后来,因为学业繁忙,加之大学期间我的阅读趣味由文学转到了哲学,余秋雨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2002年下半年肆业。毕业之初忙于生计,无瑕盘桓于文字之中。待工作渐渐稳定后,常常因商务繁忙辗转于各地。见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时常瞻仰各处的文化历史古迹,便时常激扬起一些感触偶有提笔记之的冲动,方觉胸中无物,文字也稍嫌空洞。描写一处景观或纵观一座城市若无文化和历史的铺陈总是没有底色的,不耐品味。于写者无益,于读者更无兴致。于是,我又想起了余秋雨。
时值他的最后一部著作借我一生出版。说是最后因为余已经通过媒体声明退出文坛。这一消息一经曝出,称其为“借机炒做”的流言不胫而走。惶论他的动机与目的为何,新一轮对余氏散文的评论之声四起,批评的声音居多。有人更是言之凿凿:虽言退出,实则忙于各处走穴,不是炒做又是什么?我也看到一些报道,有关余秋雨去某某地方讲学,在某某电视节目中露面等等。看来余秋雨是有些过气了。但这些都与我不相干。
从前读余秋雨散文多是自别处拆借来的。前日去商务印书馆位于王府井一带的涵芬楼书店闲逛,看到装桢精美的新版文化苦旅和行者无疆便燃起重读的冲动,于是不啻重金买了回来置于案头,每晚睡前翻上几页。比之明星将自己吃喝拉撒、鸡毛蒜皮的琐碎无聊堂而皇之的摆上书架,和一些无病呻吟的庸俗读物充斥大街小巷,余氏散文还是值得年轻人一读的,至少雅而有度。雅为雅致,度则为深度、气度。
余的行踪是让人羡慕的,他有机会到处访古名胜,普通人约略是没有这种机会也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作为支撑。说到此,我的脑中晖映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徐霞客(1587~1641,名弘祖,字振之,明代杰出的地理学家、旅行家)。人如其名,仙迹遍布大江南北,留下丰沛的旅游行记。旅行是一项奢侈的活动,没有充分的补给恐怕不会走的太远。在徐霞客的年代,更为艰难,起码交通的不便利就是一个极大的障碍,有资料记载,徐霞客当年跋涉蛮荒,常常“露宿残垣,寄身草莽,燃枯草照明”“山中绝粮,就吃野菜野果为生;无处投宿,就以山洞树林为家。攀绝壁,涉洪流”幸则幸在没有前人为之,霞客之行便足以辉煌史册。余秋雨不知是否效仿古人,玩起了行为艺术。
琼瑶的小说有琼瑶的套路,海岩有海岩的套路,读的多了余秋雨的套路也就渐渐张显了。历史是经,文化是纬,余氏话语则是贯穿的线,更像是一个注脚。
余秋雨的话语风格是极富煽动性,往往以一种情绪一以贯之。为人、为文有三重境界:一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为看山是山,看水还是水。此与王国维的境界论不谋而合。余秋雨的散文在我看来介于二三之间,主观色彩不加掩饰地操纵着读者的官感。所谓情绪,往往来的快,去的也快。对于读者来说,如果读的“入”顺着作者的指引,会有抒之而后快的酣畅。作者已经充分铺陈了己见,留给读者思考、发挥的余地不大。这也是余氏散文大热的原因之一,因为失之抽象所以可兹消遣,又因其不流俗——没有人云亦云,尚可登堂入室。
既是情绪主导,语言的运用上不免虚张声势。故而又显得矫情。男人带着些矫情总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然而,余秋雨的矫情又是不易察觉的,因此他的书没有列入“小资必读”如村上春树之流。
余秋雨的每篇文章,几乎都是带着疑问结尾的,一路上他走走停停,似乎在为自己、为当下的文人寻找一种出路。淡出文坛的消息是真是假,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文人们思考了千余年的问题,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寻出个答案来的。隐退决不是上好的选择。 2005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