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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叔水叔你快来呀,出事情了!亮子的脚让落下的矸石砸断了!你看这可咋整啊?”那个受伤的,叫亮子的年轻矿工旁边,站着另一个憨头憨脑个子不高的年轻人,正手足无措的看着亮子,焦急的朝着采煤工作面喊话,声音都快哭出来的感觉。
随着喊声,从我们身后的采煤面里,伴着滚滚煤尘中,我便看到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是魁梧的中年人喊着话,慌忙的脚步,从我与铁衣面前走路,我刚想要躲闪让路的时候,这叫水叔的男人竟然直接穿透我们而过,刹那间我有种分不清谁死谁生的感觉。
虽然看不清脸,但感觉亮子的样子大概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孩子,身形极为瘦小,剧烈的痛苦让他的额头与脸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划下的汗珠将他的脸洗出了原本的样子。
伴着老式手电的光线,我看见亮子长的很清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很是惹人怜爱的样子。整个脸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扭曲,双手捧着砸断的脚,却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真是一个倔强的孩子”铁衣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吓了我一跳,这铁疙瘩半天不说话,我都快忘记了他的存在了。
随着亮子周围围拢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随着水叔的脚步,人群径直让出一条路来,那个被唤作水叔的汉子急步上前“都让开,该干啥干啥去,亮子啊,这咋整的呀这是?
早跟你们说加点小心,加点小心,你们光进耳朵不过心,这前天二黑才摔断胳膊,今儿个又出事,你们这群年轻蛋子就是不听话。哎呀,腿骨断了,亮子你忍着点。”
随着嘴上抱怨着,但是看的出,这个叫水叔的男人还是很关心亮子的伤势的,边说话边查看着亮子的腿,满脸的煤尘和汗水混合成了厚厚的泥状物覆盖在水叔的脸上。
只见被叫做水叔的中年人俯下了身子用手摸了摸亮子受伤的右脚,刚刚碰到,亮子就“哎呀哎呀”的痛苦呻吟,脸上的五官挤在了一起,十分痛苦的样子,看样子定然是骨折无疑了。
虽然这伤势应该不会危及生命,但这痛苦却着实不轻,不过这个倔强的孩子还是强忍着没有一滴眼泪。
“肯定是骨折了,这有点不好整啊,没家具没药的,这活肯定是没法干了!傻根,你背着亮子先上去吧,先回工棚休息休息吧!要是疼的厉害就先找个医生把亮子的脚骨先接上,时间长了不好整,别成了跛子。”被叫做水叔的人安排着干活的几个工人,看样子应该是他们的头,很有威信的样子。
正在水叔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被叫做亮子的孩子挣扎着扑向前,一把抱住了水叔的腿,喊道:“水叔,你别让俺走行不?俺求你了叔。
俺不走,俺不能休息,俺家里还等着俺赚钱回去给弟弟上学用,俺爹瘫了也指望着俺给俺爹看病,俺弟弟他考上了县城最好的中学了,我就是不要这条腿也要把他供下来,这是俺娘死的时候,俺答应俺娘的!求你别让我走,这要上去老板就开除我了,拿不着工钱,俺爹弟可咋办呀!求求你了叔!”
说着,这个叫做亮子的年轻人直接挣扎着跪了下来,如捣蒜一般的磕着头。
刚才面对如此的伤痛他强忍着,此刻却已泪流满面了,生活所赋予这个孩子肩头的重量是我乃至这一代人所无法想象的,看着眼前的他,想想过去的我,我鄙视卑微的自己,我很想为他做些什么却早已来不及。
看到这里,我实在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气血上涌,于是使劲的攥着拳头,发泄着心中的抑郁,这场面即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非常的。
“娃,不是水叔不帮你,可这腿骨断了可不是小事呀,要是不看大夫,你这辈子就成了跛子,成了废人你知不知道,你还没找媳妇,年纪轻轻就想当残废啊!糊涂啊!”水叔看起来很纠结的样子。
“为了俺爹,为了俺弟弟,别说断条腿成跛子了,俺就是死也行,求求你了水叔。”亮子一边说话一边磕着头,刚刚清秀的容易再次被煤尘涂抹成黑黑的一片。
看着磕头如捣蒜的亮子,我想,此刻逝去的,不仅仅是容貌,而是命运吧。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实在忍不住了,用力的攥着拳头,隐忍着身体的发抖,努力的深呼吸,不自禁的将头转向了一边。
在思考了一会之后,水叔终于漠然点了点头,
“孩子,咱都是穷苦人,都是用命换钱的人,赚点钱也不容易,我知道亮子你心里苦,可到这里干活的都是些苦哈哈,要不我试试给你包扎一下,要是还不行,咱马上上井,找大夫,你也别跟我废话了,这你看中不?”
破涕为笑的亮子点了点头“中,谢谢水叔!谢谢水叔!”
说话间,按照水叔的要求,周围的两个矿工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支护用的木头板子,用铁锹砸断,选了两块看起来大小长度宽度差不多的木头条子,然后找了点破布。
估摸着这样的事情应该是经常发生的样子,周围的人表情没有非常慌乱的表情,像是很熟悉的感觉。
水叔俯下身子,示意旁边的两个人拖着亮子的断腿,刚一碰到,我便看见亮子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头顶像是被水淋湿一般冒出大量的汗水,只哼了一声,便死死的咬着牙关,水叔叹了一口气,捡起一个细木条,身体剧烈的颤抖,暗示这疼痛有多么痛苦。
“亮子,疼的时候你就咬着。”说话间,水叔将木条塞进了亮子的口中。
亮子倔强的点了点头。
水叔捧着断腿,估摸着将腿骨对齐之后,将两块木板放在小腿两侧,然后用破布快速的缠绕,看着被包扎好的腿,亮子再一次满头大汗的笑了起来,而我早已泪流满面了。
我所经历的痛苦跟眼前这个孩子比起来算什么?
包扎完成之后,水叔对旁边站着的一个矿工喊:“狗甚,去找根棍子来,让亮子拄着,这两天,亮子就到面上干,不用拖煤包了,等稍微好些再说,伙计们都照顾着点,尽量别让亮子干重活,兴许这腿还能保住。”
“拖煤包赚的多,俺想拖煤,俺拄着棍子就行!”亮子擦去脸上的汗水说。
“放你娘的屁,你小子不要命了,再发疯赶紧滚蛋,再说一句话就给我滚,要干就按我说的办。”看着生气的水叔,亮子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再争辩。
“叔,俺知道你为俺好,谢谢你。”水叔看了一眼众人,都愣着干啥,孩子娘们还等着开饭,都别傻愣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快滚蛋,亮子你先歇着,等我叫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你也滚蛋。快去!”
刚走了两步,水叔又返回来喊道:“都给老子听好了,谁他玛敢把亮子受伤的事情说出去,老子把他蛋黄击碎了。麻痹的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二黑的事情桶到老板那,让二黑丢了工,一家五口吃不上饭,全上吊了。
要是我知道是谁说的,老子一定杀了他,我老水说话算话。好了,都去干活。
看着远去的水叔,我点了点头,心中竖起了大拇指,这尼玛才是真的汉子,纯爷们。
这时候,我扭头看见铁衣的身子也在颤抖,原来这铁疙瘩也有煽情的时候。
说完,水叔戴好柳帽再次冲进了采煤面那狭小的空间里。随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这个突发的小插曲就算结束了。
亮子一个人坐在井口,看着自己的腿发呆,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在这一刻想着什么,我很想去帮他,为他做些什么,却只能袖手旁观,只能视而不见。
正待我准备询问铁衣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看样子采煤面上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我和铁衣同时向着人群喷跑的位置过去,这时候眼看着冲过来的矿工就要撞在我们身上了,我下意识的想要闪避,却还是没有躲开。
那些撞在我身上的矿工,并没有带给我任何触感,他们就这样奔跑着穿过了我和铁衣的身体,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们这鬼隐的缘故,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些矿工只是一丝魂念。
但此刻我顾不上问寻铁衣,而是继续想着工作面的方向急步走着。
这个时候,我们终于看清了前方的顶板开始大量的塌陷,落下了大块大块的巨石。
接着巷道的深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脚步声,叫喊声,哭泣声,救命声交杂在一起,随着距离的渐渐拉近。
这时候,不时的有人倒下,坍塌爆炸的声音不断的在我耳边响起。
我听见有人很大声的喊着“炸了,死人了,煤和瓦斯涌出了,快跑啊!”听声音应该是水叔在喊,这句话是我听到水叔最后一声呼喊,然后就见涌出的煤层像是海浪一样将他死死的埋在下面,这墨色的海洋很快就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吞没了,奔跑的人群很快便淹没在滚滚煤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