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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无论在什么地方,印象都是好的,是明媚,是生气,是希望。在很多的名家作品里,都有着它盎然的身影,他们用最美妙的言辞来描绘着它的诗情,它的秀逸。然而明朗的春,我却数年未逢了,渐渐地,竟有了些淡漠的感觉。其实说淡漠也是不然的,只是由于极目之处的水泥地是长不出一株小草的罢,所以我记得的,还是曾经的春天——故乡的春。
其实,这个城市亦或也有着春的况味的,只是这味道太淡。春在这些水泥林里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蜻蜓点水稍纵即逝的手势。这个南方城市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蒙蒙的,你刚从不神明朗的冬天里回过神来,一转眼,却又到了炽烈的夏。所能望见的春,只能是谁家阳台上那朵怯伶伶的花的讯息——假如它也算做是报春讯的罢。至于公园里的花草树木,它们已经让我记不起它们也曾有过春天,一年四季都或青或红着,如塑料做的一般。或许也曾悄悄的萌过芽罢,但等你还来不及注意那点清新时,却又已经远去了。留给人的,只是一个消逝的背影,总也尝不透,看不饱,摸不着,如一个初长成的女子,还不到最佳年华,却早早的嫁了。所以,在领略它的过程中,总也带着一种不能尽兴的遗憾。
故乡位于湘西的一个小镇。湘西的特点是山清水秀,天空蓝得纯洁,云或者也白得无暇。作为自然森林公园和有着凤凰古城的历史,这里成了人们络绎不绝的旅游胜地。对于这些旅游胜地,我想是不需要我介绍它的旖旎的——我也不太愿意。这里的春虽然更艳丽,更明媚,更为趣意盎然,但也多了几分噪杂与纷扰。徐志摩曾经不止一次的在他的作品里说到,要真正体验领略大自然的奥妙,最好是单独的和大自然在一起,那才是你的灵魂与大自然的性灵一致的时候。所以那些地方适合观春赏春游春,却不适合领略。
现在想来,要真正的领略春,还是莫过于自己家里罢。家在一处小村庄里,大小不一的吊脚楼或高或矮的点缀于起伏的山林间,一条见底的小溪蜿蜿蜒蜒地从村旁淌过,放眼一望,只见群林中几处娉婷的楼尖和偶尔显露出的一条亮白。
在记忆中,春天首先传入耳膜的必是一阵“啁啾”声。这声音对于刚来这里的人来说,是奇特的,即便是对于当地人来说,亦是奇特的。你想,昨天这些地方还是静寂的,听不到一丝声响。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声“啾啾”终于,一声,两声,到处都是了。山林所有的静默与枯寂,也终于被这声音的传入,而留在了昨天的记忆里。如果追索这声音来到声源,马上就会发现组织成这支交响乐的各种粗细尖锐及高亢和婉转。假如不小心将手扶在了树上,而且用力大了些,那么即刻便听到一阵“扑楞楞”的声音滑入高空里去了。这些奇特的声音,唤醒了沉睡的草丛原野,继而将凋枯的一切渐次地着上了翠衫。这个变化是怎么回事呢?我至今仍不明白,因为古今中外的先贤们谁也没解释过这种奇特,在画里找,再伟大的画家也没画过这种奇特;至于音乐里,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有着它们么,我却不得而知了。
记得年少时,曾对这声音非常的不耐烦,觉得扰了清梦,恨不能学了鲁迅先生拿长竿逐之而后快。如果是现在的话,那么我会披衣起床,会静静地观望着尚在朝雾中的田野,这个时候空气是清新的,并带有草木清甜的芬芳。天空是青色的,隐约的还有几颗没来得及撤离的星子在眨着眼睛。如果喜欢这个时候的景象,就再多待一会,慢慢地就会看见云幕渐渐拉开,终于露出一层淡白的里子。里子渐渐变成银白,接下来换成了金黄,终于,主角出场了,一盏金灯顷刻间将成卷的,成缕的,成条的,轻快的,迟重的,灰苍的帘幕给撕裂开来。刹那间,一层金粉薄纱似的笼罩了这草,这树,这人,这屋,这道路,这村庄,一种温柔的富丽填满了眼帘与脑海。多么奇怪,这时候,莫名的温软的感觉渐渐形成,在这温软之中,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怯生生的探出了脑袋。这庄严而神圣的情景,使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用心聆听,凝神的去看。只要人的审美本能还在的话,这就是一次最好的机会,去体验大自然美感的神奇与幻妙,一种脱尽尘埃的清澈在性灵中本能的突显,是空洞麻木的灵魂的补药。
金灯终于腾空而起,一时间光芒万丈,抚慰着它一切的臣民。放眼一观,极目之地,一览无遗。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被我看到的一切所震撼,惊惧而又惊喜地以为置身于名画田野中。不是么,各种野生的或者是农作物的黄的白的红的花一片一片的灿烂着,饰于山林之间。嫩翠的田埂,赤黄的小土径和葱郁的树林形成了绝妙的相衬。与田野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多出了一些烂漫着的桃花,在中国,无桃是不成春的。湘西的这些村庄,立在屋子旁边或者是不远处,也都有着一株,两株或者一片的桃树。有桃树的地方,必定又为这些绿的,黄的,红的之间添上了另一抹亮丽。微风一吹,花瓣飘扬纷飞而下,这个时候,我如果将“香雪成海”“香风暗拂”等等用在这里,想必也不为过罢。如果正沉静在这优美调谐的画中时,突然的发现画面动了起来,也不必诧异,在小村庄里,这是随处可见的——蓬头稚子追蝶的景象。大的,小的,黑的,白的各色蝴蝶翩然翻飞,稚子们或凝神静气,或极速而逐,在这里都是常见的。但瞧着瞧着便就会发现,蝴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成为次要的了,追逐嬉戏才是真正的乐趣所在。在一串银铃声中,他们很快的就从身边溜了开去,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爸——吃早饭了——,然后便在某处的山凹中听见一声洪亮的喝牛声——噢——,接下来更是一声悠长的——哞——。假如这个时候已经理解了所谓的道法自然,那么也就明白,只有这洪亮悠长的声音才是真正亘古不变的歌谣,是生生不息的音乐。如果明白了这些,那么这歌谣,这音乐也就不期然的默契了灵魂。
写到这里,我记起了高深父先生的一段话:若能高朗其怀,旷达其意,超尘脱俗,别具天眼,揽景会心,便得真趣。我想这里所说的真趣,应该是领略的最高境界吧。这些话,可惜年少时尚未能领悟其真意,待到有所领会时,人却已在千里之外了。年少时一向不太喜春---至少也没特别的在意过,当然,这也是由于自己的片面与肤浅。认为春是浮华,是流芳,远不及秋之丰实与磅礴,就连秋最后的萧刹与枯槁,都认为是一种显现极端的美。然而在多年以后才明白,没有春之必然,何来秋之丰实?如仅仅只取其丰实与磅礴,无疑与那个想要空中楼阁的人一样滑稽可笑罢。
数年未逢的故乡的春,终于在我的记忆中展现。但终于的,我也只是记下了某些片段——这与我的心态有关罢。就好比失而复得的某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跌坏了它。我对我从未写过的故乡的春,感受也是一样的,怕我写得不好而描坏了它,怕我写得过分而辜负了它。然而我终于还是写了——用我迟到的虔诚。故乡的春,我想不管我写得好与不好,你以后都会在我的生命里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