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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扬州的路上。
草志药说,他的一个朋友想要拜洪七公为师,但是武功又不够。幸好七公嘴馋,最喜欢吃叫花鸡。如果能做出叫他满意的叫花鸡来,他就会破例收徒。
昨天试了好久,可就是不对他老人家的胃口,才想找个女孩子帮帮忙。草志药不好意思的说。
那我来试试吧。我说。
我们于是分头找材料。
我去扬州城的醉仙楼,向那里的店小二打听有没有鸡油。小二笑嘻嘻的说,赏给小的几两银子,俺就去厨房给姑娘打一些。
我给他二十两银子,他到厨房转了一圈,拿给我一灌腻腻的鸡油。我提在手里,又去杂货铺那里买火折。
杂货铺的老板是个很和善的人,看我提着鸡油,他惊讶的说,怎么你要做叫花鸡么。
我嘻嘻笑了笑,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草志药正在广场上等着我,手里抓着一只又肥又大的公鸡,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递给我。
我送你去丐帮吧。他接过我手中的罐子。
丐帮总舵在扬州城外。
青竹林里竹叶影影绰绰,偶有风来,吹得四面都沙沙作响。一走进来,就彷佛迷失了方向。
草志药带着我左转右转,转到一个破旧的土地庙里。丐帮有污衣派净衣派的两位长老在此指导弟子,管理帮务。
丐帮曾经是武林第一大帮派,如今也没落了。
这其中多少萧索酸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草志药带我一直去到烧菜的地方。
我用火折生了火,拿出短剑,开始做菜。
火光跳跃,我用剑剖开公鸡的肚子,将公鸡内外都清洗干净,又把鸡油抹在上面,然后挖了一团泥裹住,将火升大,烤起公鸡来。
如此洗手做羹汤,好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第一次烧好逑汤的雁脂,在扬州城外的草地上找新开的小花。早上的阳光把草地上的露珠照的五颜六色。空气里青草的香气。青衣上沾着细小的草屑,油油的绿。
那空气里淡淡的美丽的味道,彷佛闭上眼睛就还能闻到。
世事早已隔青山呵。
发呆的时候,裹在鸡上的泥已经慢慢的干透,渗出一股甜香来。
我又等得一会儿,才轻轻将干泥剥掉。洗净了手,把鸡捧出去给草志药。
他微微笑起来,拍拍我的头,谢谢你啦。
我也笑。安雅说过,当日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你带我入桃花,我不过做了只叫花鸡。何必言谢。
我朝他挥挥手,慢慢走回扬州城去。
丐帮。叫花鸡。好逑汤。千蛛万毒手。大理段家。那些模糊的名字,模糊的事,都会得远去。
可是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总是挥不去,挥不去。
看不清他的面容,记不起他的名字。恍惚里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带着淡淡的忧伤,轻声的问,雁脂,这世上,可有东西珍贵的过生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或许爱情。
或许。
入夜之后我去扬州广场上玩。
那里有一棵古老的槐树,盘根错节,据说已有千年的树龄。见证过多少悲欢离合,几许喜怒哀愁。
坐在树下遥望夜空,只见繁星点点。
我们多么渺小。
江湖,朋友,敌人,也不过就是那样。
谁在乎谁。
该变的早就变了。
远处一个人影慢慢走近,手里的更板轻轻敲击了三下。
已是三更。
我毫无倦意。来到这里也有多日,人情冷暖看的也不少。其实早就看透了,离开,或者留下来,都没有什么意义。所谓的一入江湖岁月催,不过是一声长叹。
中间多少心酸。
总还是想起雁脂,一遍遍的。
那些少年事。侠义情。
打更人慢慢走到我身边,停了下来。
他看看我,将更板收起来,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指了指天空,看星星。
他笑一笑,有的时候,是星星在看你。
真的。我们不过是他们的过客而已。
我认真的看他一眼,他年轻的脸有一种淡然的神气。
你为什么在这里打更。我问他。
晚上的时候,这里很安静。可是其实有很多故事,慢慢的在发生,慢慢的在被人遗忘,又慢慢的被人记起。他摇一摇手里的更板,发出嗒嗒的声音。我提醒他们,把该忘记的通通都忘记。时间不会等你。
我垂下头。可是有时候,记忆很深刻,忘不掉。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提起从前的事。
那个叫雁脂的青衣。属于她的另一个江湖。
丐帮。叫花鸡。好逑汤。千蛛万毒手。大理段家。那些模糊的名字,总是扰攘,偏又记不真切。
大理段家。他沉吟。你说的那个人,可是叫段枫。
记忆的闸门在这个瞬间轻轻开启。
那些曾经的人。曾经的事。
那个人的名字,终于变得清晰。
段枫。
大理茶花园在垂柳之后。茶花映水而红,灿若云霞。
段枫穿着淡色的锦服,走在前面。
万树茶花丛中,他的背影那样萧索。
路边一株白色茶花,花瓣上两个橄榄核样的黑斑,如同美人的媚眼。段枫说,这花便叫做眼儿媚。
像她的眼睛。他看了许久,喃喃的说。
惊雷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都没有问。那到底是怎样一段缠绵凄楚的情事,在他心里慢慢的溃烂,一直痛到底。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段枫的眼睛里,总有抹不去的淡淡的忧伤。即使我们一起饮马江湖,即使在比武大会上摘了武状元的名号,他也总不能开心的笑。
但他是很好的。
雁脂的朋友,惊雷的朋友。当年,真正可以毫不犹豫去引颈就死的,也不过只得这一个。
一个,那也就够了。
原来心心念念牵挂的,只是那个江湖中的一声长笑,一身锦袍,一点清明。
一个真正的,真正的朋友。
我流下泪来。
桃花一梦已十年。
故人如今可还安好。那朵美丽的叫做眼儿媚的茶花,是否还被你小心的护在手心。我虔诚向众神祈祷,不要让它枯萎。
段枫,这世上,确实有东西珍贵的过生命。
你要相信,那是属于你的爱情。
雷曼说,段枫早已退隐江湖,携爱人不知去向何方。但是或许可以等到他偶尔回来。
我点点头。不管他在哪里都不要紧。朋友不一定要在身边,只希望他能幸福。
透过泪眼,看夜色下的扬州城,很模糊,也很清晰。
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遗憾。我轻轻笑起来。
安雅,这个名字,又会留在谁的记忆里。
东方的天空开始出现一丝微曦。
天亮了。
往事已矣。
我轻轻抓紧腰上玉箫,抬头往天空看去。
也许不是没有希望的吧。这里注定不能是一片清平河山。但是总有些人,悄悄牵绊着。在心里。
我跳起来,拍一拍身上的尘土,向雷曼挥挥手。
我没有忘记,今天还约了惊雷,去少林挑战罗汉阵。
安雅的梦,才刚刚开始。
她叫我惊雷。但其实我的名字,叫雁惊雷。
那个一身青衣,坚称自己梦中总有桃花飘落的女子。前世的前世,彷佛就已经翩翩站在我面前的女子。
桃花的雁脂。
桃花的安雅。
其实名字不过是个代号。雁脂或者安雅,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就是她。
桃花不过是一场梦。
她,是梦中的梦中的梦。
日上三竿。
嵩山脚下。
我坐在路边的石阶上,静静的等。
嵩山群峰壁立,翠色满山。一条长长的石阶巨龙般蜿蜒盘旋,直没云端。山壁上一层薄薄的青苔,彷佛已经浸润了千年的时光。远处有水声隐隐传来。
山下有个人影慢慢靠近。看得见她的黑发在风里轻轻飘动。
我从石头上跳下来,迎上去。
走在少室山山脚下,我就看见他。
彷佛从最初的最初就早已相伴着的影子。是阳春的三月领雁脂上桃花岛,是携手同段枫一起指点天下,豪情少年,是轻轻用手指磨娑眉心那褪不去的红痕。
青色的长袍映着他年轻的脸。
那一个名字。惊雷。
我知道一直都在身边。
不会改变。
山峦间升起薄薄的青雾,凝聚不散。一挂巨大的瀑布白龙出霄般横越山间。石阶上,断裂的山隙中,都流出一道道细细的泉水,汇成一股澄碧的小溪,向山下流去。周围绿意荡漾,鸟语鹦声,如置身仙境。
石阶上满是水渍,走上去滑的打跌。我轻轻拉着惊雷的衣袖,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走过石阶,穿过松林小径,眼前豁然开朗。正前方黄墙碧瓦,飞檐翘檩,正中一道二丈来宽,三丈来高的朱红杉木包铜大门。上方一块大匾,龙飞凤舞地书着三个大字。
少林寺。
少林寺建寺数百年,武功博大精深。少林寺中方丈又从来都是得道高僧,公正严明自然不必说,门下弟子也多行善事。江湖上对少林中人,都很是尊敬。
而少林寺的达摩院,更是天下武林人士所向往的圣地。
要进达摩院,则必须先过十八罗汉大阵。
站在少林寺被时间与战火洗礼过的大门前,我深深的吸了口气。
罗汉大阵。
这就是今日我与惊雷来此的目的。
握紧手中的少林英雄令,我大步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