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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她，隔着一段山坡的距离。
山坡上是富人居住的别墅区，山脚下是穷人驻扎的茅棚区。
他们经常会不约而同地在山坡的中央相遇，冬天的时候，他穿得很单薄，但每次看到她，他都会浑身发热。他用滚烫的手捂着她冻红的脸蛋，他把她粉嫩的小手紧紧握住，放在胸前。她感觉到一种无以伦比的幸福，她觉得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彼此相拥，度过无数个漫漫寒冬。
读书的时候，他和她，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
他成绩优异，她也同样优异。他们已经能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他们懂得了羞涩，尴尬，舆论。他们只能在学习成绩上暗暗较劲。他们努力压抑对对方的思念，将这种思念化作学习的动力，他们在成绩上你追我赶。就像一对在竹林中翩然飞舞的英雄侠侣。
在上课的时候，他会掏出一面小镜子，在镜子里观察她的容颜。他触摸着冰冷的镜面，仿佛触摸年少时她寒冻的脸庞。
他们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他们刻意报考了同一个城市的不同学校。
接下来的几年，他们隔着一个城市的距离。
他的生活过得很窘迫，他依靠慈善机构的资助才获得学费和生活费。他没有办法带她出入这个大城市的繁华之所，有时为了省两个小钱，他需要在天黑后出发，行走数个小时，天亮后才能到达她的学校，然后他们可以在清晨旖旎的雾气中，围坐一起，吃一碗鸡蛋米面。
她不在乎，她从小就过着很优越的生活，那些所谓的繁华之所只会给她带来麻木和厌恶。她喜欢坐在油腻腻的小店里，坐在他的对面，用筷子捞着碗里的鸡蛋和青菜。这里的人和她平时接触的人有多么地不同，一碗酒，一盆猪耳朵，就能让他们露出如此幸福的笑容。
他们也互相看着，互相往对方碗里夹面条，他们想起言情小说里那些天荒地老的爱情，他们常常边吃面条边热泪盈眶。
大学毕业后，他在她的细心安排下，进入她家的财团，谋了一份工作。
他为了她努力甚至发疯地工作，他获得了上下一致的好评，他的职位升得很快，很快引起了总裁的主意。
财团总裁，便是她的父亲。老爷子稍微一调查，便知道了他的底细，他把他叫到办公室，掏出心窝子说：我的女儿不可能嫁给你，她注定要嫁给另一个财团的公子，你就安心在我这里，给我们家当一辈子的狗吧。
此时，他才发现，他们之间竟然隔着这样的距离：与天地一般遥远，且无法相交的俗世等级差异。
他陷入无间地狱一般的痛苦中去，而她浑然不知。
他设计了一个戏，让她在最恰当的时间，看到了他在办公室里调戏公司最美丽的女员工。
她无法相信，冲进来扇了他一巴掌，摔门而去。
此刻的他们，隔着一个永远无法释怀的，谎言的距离。
他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流泪，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部冻结。他的人生陷入了漫漫寒冬，一个人的寒冬。
而她心如死灰，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像一具行尸走肉。她无意识地吃饭，睡觉；无意识地相亲，结婚。
她的婚姻美满得让她无法相信，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的富家子弟丈夫会是一个变态而糜烂的人。但她丈夫没有，他善良，谦逊，勤奋，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丈夫的呵护让她死去的心慢慢复苏起来，她开始渐渐淡忘了他，有时她甚至想：如果嫁给他，也不过如此吧。
他的冷静和勤劳让他迅速成为财团最耐用的一条狗。他对她压抑着的无尽思念让他同时也是一条最忠心的狗。
她不知道，她无法原谅她看到的那一幕。直到她作为董事代表，参加了公司最美丽的女员工的婚礼，她才猛地想起，为什么这个女员工没有嫁给他。
她不顾一切把换婚纱的女员工堵在房间里，她用无法反驳的语气质问她，那个女员工支支吾吾说出了一切。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她第一次明白了他对她的爱，那是一种可以为之牺牲一切的爱。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一段完满婚姻，一个完美丈夫的距离。
她对他的思念随着谎言的告破而重新熊熊燃烧起来，只是每次面对丈夫，她无法狠下心来。
丈夫看出她心情不佳，带她去游山玩水。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处，山上突然滚下来一块大石，她的丈夫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她推开，自己却被压在了大石之下。
丈夫半身不遂，从此永远生活在了轮椅之上。
她觉得，她和他的距离，已经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完全没有可能再进一步了。
长期对丈夫的照料和一直抑郁的心情让她也生起大病来，她的肾脏功能急剧萎缩，她躺在病房里，生不如死。
他第一时间找到她的父亲，要求将自己的一个肾给她，但他要求她父亲严格保守这个秘密。
一场成功的手术后，她凤凰涅槃。而他的体质已经无法再承受公司巨大而高压的工作量，他要了一笔赡养费后远走他乡。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他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她虽然怅然，但也无计可施，慢慢的，她对他的想念又被深深地封存了起来。
他离开她后，来到一处深山的偏僻乡村，他在这里遇到了一对夫妇，这对夫妇一直在乡村唯一的一所破学校里当教师，他被他们的精神深深折服，他无法拒绝孩子们追求知识那种热烈的眼神。他也留了下来，成为这所学校的第三名老师。
他和她隔着的，是太长太远的距离。
又过了几年，她的丈夫因为一些并发症，带着幸福的表情死在了她的怀里。而财团也因为种种原因，有开始江河日下。她的父亲终于开始反省自己的人生，老爷子将她叫到跟前，跟她一一说了他的事情，最后说：此时此刻，你已经没有任何牵绊，在这个世界上，也找不到一个像他这般对你全部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你应该找到他，跟他在一起生活，这样，你们的人生，才不会有缺憾。
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她仿佛能听到她的血在血管里激荡冲突，发出汩汩的声响。原来，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在她身体里面，他的器官在那里默默地为她工作着，怀着今生他对她无穷无尽的爱慕。
她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了一切关系寻找他，最终让她找到了。
她梳理心情，精心打扮，她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海枯石烂的惊喜。
她赶到小乡村的时候，接待她的还是那对夫妇。那对夫妇跟她说：他半年前已经去世，为了抢救几个被困火中的孩子。最后一个孩子是他从窗户里丢出来的，在这之后那着火的房子便轰然倒塌。他们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已经化作焦炭无法识别。
她全身的热情一下子全部冻结，她来到那片废墟面前，她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他的灵魂。她想起小时候那一个个寒冷的冬天，他手心和胸口的温暖。她再也无法忍受，她的眼泪倾泻而下，洒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他们，终于隔了无法逾越的，生死距离。
她茫然地离开，她回到他们小时候一起成长的山坡，她来到他们的母校，她来到那座他们读大学的城市，她将他们的人生走了一遍。最后她来到自己的房间里，吞下了一大把安眠药。
弥留之际她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我来了，你高兴吗？
他在天堂中等待她，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来。可是等了好久，他忍不住找上帝询问。
上帝沉默良久，说：她是自杀的，自杀的人，只能下地狱。
最终，他们之间隔着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他看着上帝，凡人的情欲和怨念在他的心间涌动。他的头上慢慢开出妖异的花朵，所有见了他的天使都对他敬而远之，他们说他这个样子，与当年头上结出罪恶之果的六翼天使撒旦无异。他们认为他总有一天也会像撒旦那般，做一个堕落天使，永坠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