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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50年代中期第一次北方之旅,仍然感到像是一场美丽的梦。
那时的南国青年,在向科学进军大潮的裹挟下,谁不向往北方,向往北京,向往那个文化巨人荟萃的全国最高学府一一北京大学呢?那时我在南京华车军区雷达学校做翻译工作。我的两位同事李君,马君,还有一位俄文专科学校的同学藏君,先后考上了北大的哲学系,中文系,俄语系。我身在长江之畔的紫金山下,对于北京大学早已心向往之,魂系该校了。
那时,我住在南京颐和路一幢三层楼的花园洋房里。那幢楼,一楼是会议室,会客室,警卫室,二楼是首长和苏联专家的办公室,三楼就是我的办公室,休息室和卧室。每天下班之后,苏联专家住进附近的ab大楼,校长和政委也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整个院子就成了我独享的天地。大铁门一关,我在那长着雪松和月季的花丛的小花园里或沿着曲径散步,或倚在树下阅读。1955年,我才22岁。求知的渴望,像干旱土地上的禾苗盼望甘霖那样强烈。我同时向南京图书馆,雷达学校图书馆频繁借书。我每周推着自行车把一捆捆书本运动小楼,利用早,晚,节假日一切时间,贪婪地啃啮着,钻研着。记得那时借到的书中有一本肖洛霍夫[ohucpakcaiucb3apoguhy][他们为祖国而战]。我下决心为祖国而读书。
南京颐和路是一条美丽,幽静的林阴路。路两侧布满鳞次栉比的花园楼房,每当我深夜阅读太久,感到疲惫时,常常是独自走下小楼,迈出铁门,来到梧桐夹道的林阴路上散步。月光穿过叶隙洒下来,地面叶影斑驳。我踩着轻轻摇曳的零碎的叶影,一个人缓步在绿荫之中。忽然从附近小楼里传来钢琴声。这被月光洗涤过的琴声,流泻到我年轻人的心里,使我感到生活是那样美好,那时我对未来充满憧憬,对知识和事业顿时萌生执著的追求。几年苦读,我已掀开了文化帷幕的一角。品尝到了学问的滋味。我渴望着进入更大的精神空间,汲取更丰富的营养。我梦想着民主和科学精神的象征一一北京大学。
1955年5月,我主动要求来北京出差。那是一次难忘的旅行。我住在前门外车侧一条湖同的部队招待所里。那时的北京,一到傍晚,胡同里宁静,安详。望着巍峨的前门楼的轮廓,穿越一条条胡同,听着偶然从远处飘来的叫卖声,感觉得周围的一切充满着古都的气息。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乘车到西直门外,转车晋谒我心中的圣地一一北京大学。我在北大西门下了车,走进古色古香的校门,怀着好奇和仰慕的心情,观赏着那里碧绿的草坪,缤纷的花树,耸立的华表,清澈的荷塘。我惊叹世上竟有这样美的大学。这北大校园,仿佛是一座充满阳光,鲜花铺地,空气清新的大花园。微风拂过池畔柳梢,在水面上摇曳出婀娜的涟漪。我悄悄走进北大图书馆,绕阅览室转了一圈。路过俄文楼,我肃然起敬。我所敬仰的曹靖华先生就在这里任俄语系主任。我在南京读过他译的绥拉菲摩维支的[铁流],拉甫涅列夫的[第四十一],费定的[城与年]等名著。这位翻译巨匠如今就生活在这个校园里,而且我走的这条路上,肯定留下他的足印。想到这里,我感到异常兴奋。
我路过一幢幢教学楼,来到学生的大饭厅。厅前布告牌上,花花绿绿地张贴着各种信息;有学术报告的通知,有举办各种讲座的预告,有文学社团活动的消息,有电影和舞会的海报,甚至还有失物招领的启事。只要浏览一下这里的布告栏,就可知道北大学生的思想多么活跃,生活多么富有朝气。怪不得人们咸夸北大是座学术的自由圣殿。
我看见一批又一批学生涌到大饭店来用餐,便独自来到未名湖中石鱼背上憩息。
望着湖水,我想,华厦大地上,没有哪一所大学能像北大那样和祖国的命运,民族的前途休戚与共,息息相关。北大曾经汇聚了像蔡元培,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鲁迅,列丰农,钱亥同,沈尹默等文化巨人。由这些巨人氤氲成的文化环境,吸引着一代又一代顶尖的学者,来到这个文化中心。在各个学科从事着开拓性的工作。我感到,北大校园里具有一种特殊的安排氛围,特殊的气象,特殊的磁场。谁一旦进入这个场,谁就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它的熏染和影响,情不自禁地培养自己怀有独立的思想,建立严谨的学风。
我忽有所悟,北大的校园既博且雅,故湖畔高搭,名日“博雅”;北大是科学的圣殿,而科学主要面向未知,面向未名,故燕园里的一泓湖水取名“未名”未名湖可以说是科学湖,文化湖,学术湖的美称
独自坐在湖畔,沉浸在绿荫,花丛中遐想,便立下宏愿,将来一定要考入北大,做燕园里一名学子。
怀着这个宏愿南归。1956年在南京报考大学,结果未考上北大,却被上海复旦大学新闻系录取。心情怅怅。1956年下半年,我由南京雷达学校调到汉口防空学校工作,在武汉三镇仍做着考取北大的梦。1957年5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在全国20个大城市提前招生。武汉考区近3000人报考。7用份在[长江日报]上刊发榜,仅录取3人,我考第一名。但我仍不死心,仍参加了7月份全国大学统考,希望能进入北大上学。因为我先被人大录取,故痛失了进入北大的机会。其实,我即使考进了北大,也不能如愿,因为第二年即1958年,北大新闻专业和人大新闻系合并,北大学新闻的学生全部并入人大。我的同届同学,曾经任中央电视台台长的杨伟光,就是那时从北大合并到铁狮子胡同人大新闻关系来的学生。这样,不能进入北大上学,就成了我终生的遗憾。
我1961年夏天在人大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北京晚报]副刊五色土“工作“文革”后又转入北京出版社和章仲锷等几位好友共同创办了文学双月刊[十月]。从事文学编辑工作之后
我多次到北大约稿,开会,或者去挑选毕业生。每次我只要到北大校园转一圈,即使不与师生打交道,也总会感受到一种浓厚的文化氛围的熏陶,人就似乎变得更年轻,思想变得活跃,视野变得开阔,胸怀也变得更加宽广。
记得80年代初,我在[十月]上编发冯宗璞中篇小说[三生石]前后,曾到她家中做客,迈进燕园冯友兰先生的三松兰堂寓所,他家中到处都是书籍,简直是一个大书库。我惊异,一个人的一生,怎么能读那么多书呢?那是冯先生已是八旬老翁,犹精神瞿铄,头脑清晰。他脸色黧黑,额角和两布满许多寿斑。就餐同时我坐在这位哲学老人身边。深感他脸上每一颗寿斑,都是智慧的结晶,那是我第一次呼吸到了大学者书房的气息。
80年代期,既是作家又是北大名教授的吴组湘先生,曾任北京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有一次北京作协在郊区田园庄宾馆开代表大会,闭幕式上,吴先生致辞。讲到最后,他说,我要宣布最最遗憾的事情,那就是散会,他的话睿智而有风趣。我仰慕那种潇洒的学者风范。记得1998年4月20日,中国作家协会在人民大会堂小礼堂颁发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季羡林先生的散文集[赋得永久的梅],获优秀散文,杂文荣誉奖。八十七岁高龄的季老风尘仆仆从北大校园里赶来。领奖时他站起来和年轻人一起走到讲台上领奖。我身为该奖项评委,望着他那朴素的衣着,随和不显的风度,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多年来,我所接触的这些北大名教授,在我心中留下了典范意义的印象。
14994年夏天“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编委会在京西戒台寺开会。我和北大中文系教授同住牡丹院中一套北房,闲谈中,我向他倾诉了我的北大情结。孙教授安慰我说;“你没有当成北大学生,那我邀请你来北大中文系来讲课。”我笑道,我连北大的学生都当不成,怎能当北大的教师呢?
暮色中,我在戒台寺一棵棵千年古松下散步,心想我虽然没能进入北大围墙里读书,铸成了永久的遗憾,但我一直认为是这所高校的编外学生。近五十年来,我办报,办刊思想尚能紧跟着时代前进,这应该归功于北大精神对我的感召和影响。
北大,我永远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