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红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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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超市回到学校之后我也难得的安分了几天。每天准时上课,准时交作业,甚至连学院里一些枯燥的思想教育大会,也去参加了。

    郑燕林对我这样过分“积极”的状态有些不适应,但她也并没有过分注意,因为她已经自认为找到了答案:“就算这个礼拜江一原都不在学校里,陶陶,你也不要这么哀怨和没精神嘛。生活里少了江一原,是不是好像突然少了一个目标?”

    我朝郑燕林安抚地笑笑:“没什么啦,走吧,去吃饭吧。”

    江一原已经走了四天,他被他们建筑系的教授带去T市附近一个乡镇远郊一个湖心岛上写生了,那个岛上有不少明末清初的建筑物。而因为那个湖心岛过于偏远,外加实在太小,不具有什么开发价值,文物保护协会又各种反对市政开发,倒是把湖心岛的原始给保留了下来,这个小岛与T市陆面之间也甚至没有现代化的大桥,而是只是一座木桥,这座木桥追溯起来历史更加悠久,据说是宋代时候建的,虽然有些破旧,但因为湖心岛没有开发项目,因而也一直并没有人去修葺,倒是吸引了不少写生和摄影的去。

    他不在校园,我就不用每天早起给他打水了,但我仍旧按照惯例的每天给他写情书,这已经变成了我的一个习惯,然后我用漂亮的信封把情书装好,塞进他们宿舍的信箱里。

    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江一原去写生后,除了第一天天气还算勉强看得见太阳,之后都开始了强降雨,今天更是公布了暴雨警报。要不是正好顺路去食堂,我都懒得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撑伞去建筑系的宿舍楼。

    一路的雨点很大,外加有大风,雨伞又不够大,根本遮不住斜飞的雨珠撞进怀里,等走到建筑系,我的鞋子进了水,裙子也都湿掉了。

    我原本准备塞完情书就走,却看到不远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她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打伞,穿着红色的及膝长裙,却毫不在意地坐在完全被雨水打湿的台阶上,黑色的头发上垂着水,坐着哭泣。

    我走过去,发现竟然是徐妍。

    我把伞举到她头顶:“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徐妍抬头看了我一眼,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和雨水,她没说话,只是继续哭。

    “怎么回事了?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徐妍这次终于开了口,声音是抽抽搭搭的泣不成声地看着我:“江一原他出事了。”

    我有些顿住,在我的安抚下,徐妍才哽咽着把江一原的事给说明白了。

    这几天大暴雨,湖水涨潮,他所在的岛上的木桥都被冲散了,可是江一原在前几天的写生里淋了大雨,结果重感冒,那个湖心岛上又没有任何医疗设施,甚至连个像样的休息的旅馆也没有,他们一行人都住在当地岛民家里,条件设施都相当破旧,他这么折腾下来,也没法好好休息,复发了哮喘,现在因为木桥被冲走了,根本没法过去送急救药,情况非常危急,他现在已经出现了胸闷和呼吸困难。而湖心岛地处偏远,附近根本没有什么船只也没有摩托艇,即便江家已经动手调用T市内距离最近的可用摩托艇和船只,甚至也着手调动了直升飞机,正在联系愿意前往救援的蛙人,可等这些交通工具和专业人士就位还需要时间。

    “江一原要是等不到那个时候怎么办?陶芊,你说他会出事吗?”徐妍是真的很关心江一原,她此时不修边幅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怎么帮他,江阿姨听到这个消息都昏了过去,现在还住在医院里,本来只是一个写生,怎么知道会遇到这种事,怎么会引起他哮喘复发。一原哥哥还这么年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徐妍抓着我的手:“他会死吗?陶芊,一原哥哥会死吗?”

    她的手是冰冷的。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也没顾及台阶上的雨水,坐到了徐妍的身边,一遍遍拍着她的背,才终于稳定了她的情绪,把她送回了音乐学院,让她舍友好好陪着她。

    然而再回我自己宿舍的路上,我却心里混沌一片。

    死。

    我见证了很多死亡,但从来没把死这个字和江一原联系在一起。他还这么年轻,除了这样一场复发的哮喘,他身体健康,家世良好,他应该有更广阔的人生。命运对他来说刚刚开始。

    我没法接受他会死,就这么年轻的死掉。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我往宿舍走翻出了我的泳镜泳衣,换上泳衣后套上外套,然后转身去了医院,我配了所有适用的哮喘急救喷雾,再去超市买了个防水的袋子,把药水一咕噜装进去,又去体育用品超市买了个救生衣。

    然后我径直打车到了湖心岛所在的那片郊区。

    雨还在下,但已经不是之前那样的暴雨,我打了伞,站在湖边看着湖心被冲垮的桥,湖水因为涨潮非常湍急,此时湖面上连桥的木板都早就冲走了,倒是显得干干净净一片。我目测了一下陆地到湖心岛的距离,觉得并不十分遥远。

    我掏出手机用江一原没拖黑的那个匿名号给他打电话,事情紧急,大不了只能再被拖黑一个号码。

    意外的,接电话的不是江一原。

    “喂?请问你是?抱歉现在江一原没法接电话。”接电话的人声音很疲惫,也很熟悉,他继续道,“如果你有什么要紧事,他身体好了我会转告。”

    “周雅文?”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愣:“是的,你是谁?”

    “你们还在湖心岛吧?江一原的情况怎么样?还能坚持会儿吗?我马上送哮喘的急救喷雾过来,你们再撑会儿。你到湖心岛被冲垮的那个桥头等我。”我顿了顿,“我是陶芊。”

    从周雅文那得知江一原目前情况并不好之后,我不等他的后续反应就挂了电话,把手机也塞进了防水袋。然后我脱下了外套,换上了救生衣,把装满药品的防水袋系在了腰上,打了个死结。我把我脱下来的外套等杂物装在了另外个塑料袋里,藏到了灌木丛里。

    然后看着湖水,我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活动手腕和脚踝,简单做了准备运动,就走进了水里,等水深到我胸口的时候,我戴上泳镜,朝着湖心岛游去。

    湖水比我想象的更冷,水里也比我想象的更黑更深更可怖,水流也比我想象的更湍急,我必须十分用力,必须十分全神贯注,必须咬紧牙关,拼命蹬腿,才能不被水流带偏离方向。而因为水流和风引发的波浪,每次出水探头换气时候我必须十分小心才不会被倒灌水,第一次我没料到这样的浪头,因此第一次探头就被一大个打过来的水花呛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我抬起头,努力地呼吸着,感觉像要挤空了我胸腔里和肺部的最后一口空气,好在这时风浪稍微平静了点,终于让我缓了过来。

    湖底也是纯粹的漆黑。我很害怕。

    下水之前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凭借的不过是一腔孤勇,还有最原始的初衷——我不想江一原死掉。我能游泳,我的水性很好,我想要救他,用我有限的能力去弥补给他造成的困扰和麻烦,就像不断给他打水一样,我的心里一直是愧疚而充满罪恶感的。

    即便此时在冰冷的湖水里,我仍旧能回想起江一原在超市给我的那个冷漠眼神,我在想,如果他知道我这样追求他只是因为那么自私的缘由,或许会更加憎恶我吧,像这样随意的就把自己的人生强加给他人。

    我鼓足了勇气拼命游,湖水里有细小的杂质划过我的脸,在有冲击力的流水中,也让我觉得生疼生疼,我憋着一口气,此刻行进到河中央,我反而不再害怕了,心中有的只是笃定,我要把药送到对岸,不论是否就像是逆着命运的河流一样艰难,我一定要做到,我一定做得到。

    我咬紧牙,对岸比我想象的要远,而游着游着,除了冷之外,我渐渐感到手脚的沉重和划动水波时的迟缓,脑袋也开始被水花打的有些昏沉,身体的支撑力也渐渐下降,原本一直笔直朝着对岸的路线也开始歪斜。可我不能停,一旦停下,我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陶芊!”

    对岸已经越来越近了,我再一次从水里抬起头来,已经能看到岸边站着的人影,是周雅文,他正朝着我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

    而直到我终于脚能触碰到湖底的淤泥,我才终于整个人从水里挣扎着站起来,机械地往前走了两步,此刻的我浑身觉得异常沉重,手脚跟灌了铅一样,好在摸了摸腰间,江一原的药还在。

    我竟然真的游了过来。

    “陶芊!”周雅文的声音异常复杂:“你怎么游过来?!你不要命了吗?这么急的水!”他一把把我从水里扶出来。

    我摘了泳镜,此刻浑身全滴着水,上岸后又被风一吹,冷的直打哆嗦,只好一边抖着手一边把腰间的防水袋解了下来:“这里是江一原的急救药。你快去送给他。”

    周雅文接过防水袋,他脱下了大衣,裹在我身上,帮我紧了紧,那动作竟然难得的柔和。然后他看着我,眼神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他第一次收起了他原本对着我一贯的那种戏谑与挪揄,而是有些异样。

    然后他顿了顿,没有再看我的眼睛,只是帮我提了防水袋:“你跟我去我们住的地方,洗个热水澡,赶紧换个衣服,我带你去房间后马上去给江一原用喷剂。”

    我拉住他的袖子:“别让江一原知道。”

    “什么?”周雅文有些意外。

    “你答应我,用你未来人生的幸福发誓,这所有一切,你都不会告诉江一原,不会告诉任何人,不然你就不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盯着周雅文的眼睛,“你发誓,药是怎么送来的,是谁送来的,你一个字也不能说,之前我给你打电话的通话记录,你也要娶删掉,这件事只能有我们两个知道。江一原绝对不能知道。”

    周雅文也盯着我,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发誓,我不说。”

    我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他一起到了他们住的岛民家里。那房子确实相当简陋,只是一层的小瓦房,房子里有两间房间,其中一间是岛民自己住的,另外一间是周雅文借宿的。房间里没有瓷砖没有墙纸,只有空荡荡的水泥天花板,周雅文把我让进属于他的那个小房间。

    “这是我住的房间,你要不先在这里?房间那就有淋浴的,不过比较简陋。”他站在这种破旧的房子里,似乎也有些局促,然后他转身从床上拿了一套衬衫和裤子丢给我,“这是我的衣服,洗干净的,你待会洗澡好后换上就行。”

    他又指了指我身后的窗户:“江一原就住在隔壁那个房子里,我现在马上就去给他用药,你先洗个澡休息休息吧。”

    说完他拿着防水袋就离开了。我从窗口朝外看,不多时,就看到周雅文的身影,他正朝着隔壁的房子走去,然后我看着他提着袋子走进了那个房子。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是快要淹没我的疲惫和脱力,我抹了一把头发上往下挂的水珠,才拿着周雅文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说是浴室也已经美化了这个小隔间,这个淋浴间非常狭小,边上就是一个茅坑式的厕所,好在没什么异味。

    热水从简易的龙头里冲到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由衷的幸福,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冰冷麻木的手脚也终于似乎解冻了。

    等我洗完出来,周雅文还没回来,我坐在窗边擦头发,又等了半个小时,直等到岛上的暮色暗沉,终于遮盖了所有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