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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童希贝陪着领导去外地出差一星期,回来后她的工作忙碌了许多,渐渐地就把shining coffee的事淡忘了。
每天上班时路过,咖啡馆还没开门,晚上下班回来时,她会放慢脚步,看着玻璃窗里透出的灯光发呆。
店里的灯开得并不亮,幽幽暗暗,每张桌子上似乎还摆着一个烛台,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摇曳的烛火边喝着咖啡聊着天,看起来都很舒服随意。
童希贝会下意识地看那张特定的沙发,大部分时间沙发是空着的,偶尔几次,她能看到那个头发乱蓬蓬的男人,他依旧抱着酒瓶子赖在沙发上,童希贝不敢走得太近,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心里的问号却冒了一个又一个。
一个周末,童希贝睡了个大懒觉,直到中午才起床。吃午饭时,卢静又开始唠叨,说到之前介绍的张先生,人家那是多么得一表人才,孝顺懂事,年龄般配,工作又稳定。
“死丫头,你究竟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让他那么生气?帮你介绍的傅阿姨说,那个张先生说你没有家教,毫无涵养,哎呦呦!真是要把我气死啦!”
童希贝埋头喝汤,没有搭话,听卢静还是吐槽不停,她实在忍不住了:“妈,那人是个变态,你也别去和傅阿姨说了,总之这段儿我不想相亲了,单位里事情太多我都忙不过来呢。”
“工作做得完吗?工作和结婚是两码事!”卢静生气了,看童希贝正在加快速度扒饭,她不满地问,“吃这么快干吗?”
“下午要去单位加班。”童希贝放下筷子抹抹嘴。
“你这是什么单位啊!双休日还要去加班!有没有加班工资的啦?”
童希贝向童大林使眼色,童大林赶紧往老婆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哎呀,年轻人当然要以事业为重嘛,钱赚得多了以后成家了压力才不会大。”
“胡说八道!”卢静气得不行,“童大林!女儿就是被你教坏了!童希贝,我给你最后期限!再给你半年时间,过年前你必须给我找个男朋友!听到没有!”
童希贝已经在往房间溜:“听到了听到了,爸,妈,我去单位了。”
公司当然是不用加班的,可是童希贝实在不想待在家里。卢静已经退休,母女俩碰在一起,童希贝就要听她没完没了的唠叨,她收拾了包,带上一本新买的小说就出了门。
推开shining coffee的门,童希贝心中一阵轻松,她决定在这里泡一下午,喝咖啡,吃点心,看书,与在家里被母亲催命般的念经比,这里就是天堂。
唐飞在吧台里忙碌着,童希贝走过去向他打招呼:“嗨,唐飞。”
唐飞抬头看到她,立刻绽开了笑:“嗨,很久没来喽。”
“恩,最近工作比较忙。我还惦记着上次那块黑森林,非常好吃。”
“那是弯弯做的,就是那个女孩子。”唐飞指着不远处在擦桌子的短发女孩,童希贝才知道她叫弯弯。
她看看四周:“你们这儿怎么没有其他服务员呀?我好像就看到你们两个,忙得过来吗?”
“晚上生意比较好,会有放暑假的大学生来兼职,白天挺空的,两个人就够了,现在开张不久,人气还不旺,过一段儿肯定要再招人的。”
童希贝了然地点头,四下张望,她就看到了那个沙发上的男人,童希贝皱起眉,对唐飞说:“那个人又在哎。”
“恩,他喜欢待在这儿。你放心,他虽然在喝酒,但是不捣乱。”
看着童希贝不太相信的样子,唐飞递给她一张餐单,笑道:“你好像很怕他,没关系的啦,你把他当成一个盆栽或一棵树好了,他不会乱跑的。对了,要吃点什么?喝什么咖啡?”
童希贝看着设计精美的餐单,说:“还是要焦糖玛奇朵吧,再来一块抹茶慕斯,谢谢。”
“好的,你去找个位置坐吧。”
童希贝没有坐到沙发男相邻的位置,而是与他间隔了一个卡座,她从包里拿出书,翻开看了两页,又忍不住抬头打量起那个男人来。
他依旧躺在靠窗的老位置上,窗子朝南,耀眼的光毫无阻碍地洒在他的肩上、脸上,他还是戴着一副大墨镜,手里握着一瓶酒,似乎完全不在意阳光的猛烈。
童希贝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弯弯走到身边才如梦初醒,弯弯将咖啡与点心放到桌上:“你好,你的咖啡和抹茶慕斯。”
“谢谢你,弯弯,你做的点心很好吃。”
听到童希贝叫了自己的名字,弯弯的脸红了一下,马上说:“不客气,我也学了没多久,做得不好。”说完低着头就溜走了。
真是个害羞的孩子,童希贝一笑,注意到这次的焦糖玛奇朵上绘制的是一颗饱满的爱心,她扭头朝吧台里的唐飞挥挥手,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唐飞笑得灿烂,弯弯跑到他身边,双臂交叠趴在吧台上与他说起话来,童希贝收回视线,心想这店里的人真是很有趣,也包括那个――沙发上的男人。
童希贝离开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唐飞说的没错,那个沙发男,果然是一个盆栽或一棵树,整整四个小时,他哪里都没有去,只是赖在沙发上,偶尔翻个身,偶尔喝口酒。唐飞和弯弯没有与他说过话,他就像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完全不在意周边发生了什么。
可是童希贝还是能想起那天下午,他把酒瓶子扔向张子彬时的情景。
他帮了她,还差点被打。
童希贝很想对他说声谢谢,却实在没有勇气。
事实证明,中年妇女的交际圈要比童希贝想象的来得庞大许多。
没过多久,卢静手头又有了几个“优秀男青年”,她乐呵呵地把他们的情况说给童希贝听,逼着她一个个地去见面。
童希贝不敢反抗,排着队穿着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去赴约,时间由对方定,地点都是由她选。不管是晚上还是周末,她都定在了shining coffee,这里方便呀!老板又算是认识,真的碰到变态还能有人帮忙。
整整一个夏天,童希贝见了八个男人,其中有六个看上了她,她则看上了两个,其中互相看对眼的是:0。
好吧好吧,童希贝承认,她看上的那两个男人着实是高富帅,都是开着豪车过来的,靠她这种小家碧玉的长相,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再说了,这样的大帅哥,真要丢给她她也驾驭不了呀。
于是,一直到国庆节前,童希贝依旧打着光棍。
望着日历上越来越近的光棍节,还有母亲下的最后通牒时间,童希贝唉声叹气。
不过,她与唐飞和弯弯倒是越来越熟,他们也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唐飞比童希贝小一岁,就叫她希贝,弯弯只有22岁,会亲热地喊她希贝姐,至于那个永远醉醺醺地赖在沙发上的男人,童希贝只知道他姓岳。
唐飞说:“叫他阿岳就行。”
“他……不上班的吗?”童希贝觉得奇怪。
“他不上班。”唐飞低着头笑,笑容里却有一丝苦涩。
“那他平时都干些什么?”童希贝还是好奇。
“他……有时候也会做些自己的事,大部分时间就在这里。”
他们是在吧台处说的话,离阿岳很远,他不会听见。童希贝回头打量着那个人,脑子里做着各种设想,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了,看着年纪也不算小,却每天在这么一个咖啡馆里醉生梦死,多么匪夷所思?
“哎,唐飞,你叫他少喝一点酒,喝酒伤身,他每天这样喝,寿命都要短好几年。”
唐飞苦笑:“他要是肯听我的,早就听了。不过他现在喝得并不多,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发呆。”
童希贝点点头,若有所思。
唐飞笑:“希贝,你好像一直都很注意他,我不是和你说了么,不用去管他的。”
“哪有。”童希贝脸红了,“我一直记着他那天丢酒瓶子的事呢,我特怕他哪天把酒瓶子往我身上丢过来。”
“不会的。”唐飞递给她一碟小松饼,“阿岳不是这种人。”
国庆长假终于来临,整整七天待在家里和母亲面对面,对童希贝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她天天找理由往外跑,要么去找苏晓娜逛街,要么和同事去喝茶打牌,要么去健身房跳操练瑜伽,实在没地方去,就躲去shining coffee。卢静抓不到她,在家里气得跳脚,等到一天晚上童希贝聚完餐回到家,卢静把一张纸条放到她面前:“我已经给你约好了!10月5号晚上8点,你喜欢的那个咖啡馆,给我去见面!”
纸条上是一个手机号,边上还写着一个姓氏:杜。
童希贝心里“咯噔”了一下,瞟了母亲一眼,心想应该不会那么巧。
可是,生活中真的会上演各种狗血剧,当童希贝与杜翔在咖啡馆面对面时,两个人面上都写满了尴尬。
气氛微妙,杜翔低头搅着咖啡杯里的银匙,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希贝,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
“还不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童希贝语调平静地问。
“回来一年了,在银行工作。”杜翔浅浅一笑,“我真没想到是你,本来也觉得,童这个姓并不多见,但应该不会这么巧。”
“我也是。”
童希贝心中风起云涌,19岁大一那年与杜翔在学校里认识,他们度过了三年美好的恋爱时光,最后,他因为要出国而提出了分手。兜兜转转,现在却在相亲时遇见,老天爷真会开玩笑。
“我以为你肯定有男朋友了,甚至已经结婚了,所以回来了也一直没有联系你。”
“哦,没事。”童希贝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快五年了,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身材也敦厚了一些,原先清瘦白净的大男孩,这时穿着西装,抹着发蜡,全然是一副职场人士的形象。
自己不也是一样?童希贝记得刚和杜翔认识时,她还剪着一个男孩般的短发,那是高中三年留短发的后遗症,一直到杜翔对她说:“我觉得你留长头发会比较漂亮。”童希贝才像朵含羞的花儿一样悄悄绽放,她开始留长发,穿裙子,学化妆,变得越来越像个女孩子。
第一次的牵手,第一次的拥抱,第一次的亲吻……都是给杜翔的。
还有――初夜。
在学校边上的简陋小旅馆里,童希贝还记得两个人当时紧张忐忑的心情,杜翔的眼中是满满的炙热,年轻男孩的身体充满力量,当他与她的身体密切交融在一起时,童希贝疼得掉了眼泪,她紧紧地抱着身上的男人,心想,以后,她就是他的人了。
可是只过了一年,他就走了,毫不犹豫地丢下了她,去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童希贝记得那时的自己过得很糟糕,她曾经哭着去求他,放下全部尊严说自己会等他,可是,他还是对她说了对不起。男人狠起心来是如此绝情,杜翔似乎对他们的三年岁月毫不留恋,他甩开了童希贝的手,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冬天的寒风中,抱着膝盖哭泣不停。
那是年轻稚嫩的童希贝第一次尝到爱情的苦涩,从那以后,她擦干眼泪,告诉自己不可以再为男人哭。爸爸说的没错,女人始终是要靠自己,没有哪个男人会是永久的港湾。这个世界变幻莫测,杜翔曾经对她许过那么多的承诺,结果还不是烟消云散。
童希贝一直都很努力,也已经得到了一定的回报,至少,她靠自己的力量买了一套房子。坐在杜翔面前,她在心中列举着自己目前的闪光点,在光鲜亮丽的海龟前男友面前,她希望让他觉得自己过得很好。这是一种古怪的心理,童希贝自己也说不清。
可是,杜翔的一句问话还是令她觉得郁闷:“希贝,你为什么要相亲?”
是啊,为什么呢?如果自己真的足够好,不是应该追求者如云吗?哪里还需要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各种各样的男人面前假笑?
童希贝回答不出,就反问:“那你呢?你条件那么好,又为什么要相亲?”
杜翔摇头苦笑:“我爷爷生病了,病得挺重的,我爸爸希望我能早点儿结婚,能让我爷爷开心一些。”
童希贝无语。
杜翔又说:“希贝,你现在很漂亮。”
“谢谢。”
“我……”他犹豫着,“那时,是我对不起你。”
“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呢。”童希贝掩嘴大笑,“读大学时谈的恋爱,谁还当真呀。我早就忘记了。”
“是么?”杜翔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随即也笑起来,“也许吧,不过,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就算后来发展过几段感情,我依旧觉得,你是最好的。”
不知谁说过,女人会对初吻刻骨铭心,男人则会对初夜记忆深刻。
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可是童希贝已经不是幼稚的小女孩了,杜翔的话虽然令她生出感慨,却也不会搅乱她清醒的大脑。
聊了半个小时,童希贝流露出结束谈话的意思,杜翔心领神会:“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这里离我家很近,我想再坐一会儿。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杜翔点点头,叫过服务生买单,和童希贝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面对着桌子上杜翔留下的咖啡杯,童希贝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她抬起头,看到相邻的卡座上,那个沙发上的男人,和杜翔聊天时,阿岳一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从第一次来shining coffee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shining coffee的生意渐有起色,店中也多了几个服务员,可是,童希贝从未与阿岳说过一句话,也没见阿岳与其他任何人有过交谈,甚至是唐飞和弯弯,经过他身边时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阿岳是沉默的,孤独的,在这间咖啡馆中,他就像一个固定的物体,不与任何人发生交集。
童希贝托腮打量着他,目光渐渐地集中在他手中的酒瓶上。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走到阿岳身边,靠着他的身子坐在了沙发上。
阿岳并没有躲,他的左手懒散地搭在额头边,右手握着酒瓶子搁在肚子上,好像坐下的童希贝是透明的。
童希贝伸出手拿过他手里的酒,对着瓶嘴就猛灌一口。嗬!好爽!
她抹抹嘴,开了口:“喂,阿岳,你觉得我漂亮吗?”
沙发上的男人一动不动,面上也没有表情,童希贝又喝了一口酒,说:“你觉得我能嫁出去吗?”
“……”
“其实我照镜子,觉得自己还是挺好看的呀。”童希贝静悄悄地掉了眼泪,“可是为什么,我相了那么多次亲,我看上的男人都看不上我呢?”
此时shining coffee的客人已经不太多,周围只有低缓的音乐声。
童希贝叹了一口气,把酒瓶子放回阿岳手里:“谢谢你的酒,我走了,拜拜。”
刚要起身,她的手突然被拉住。
童希贝心里一跳,低头看去,阿岳的左手正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
她瞪大眼睛,就看见阿岳慢吞吞地坐起了身,他把酒瓶子放到桌子上,接着两只手就向她伸了过来。
他触到了她的手臂,轻轻一触,双手就往上移动,碰到她的肩膀,脖子,随即手指就触到了她的脸上。
童希贝一下子就打掉他的手,低声叫:“你干吗?”
这人果然很古怪,而且,相当得没有礼貌!
没想到,阿岳居然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磁性,意外得好听。
“你不是问我你漂不漂亮?”他笑一下,“我看不见的,但是我的手指很诚实。”
童希贝怔住了。她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这是她头一次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的脸颊有些瘦,鼻梁很挺,只是脸上那副大大的墨镜、浓密及肩的长发和环绕整个下巴的胡子几乎已经挡住了他整张脸,令童希贝判断不出他的本来面目。
他说……他看不见?
童希贝完全石化。
阿岳的手又抚上了她的脸颊,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突出,指尖的温度有些凉,童希贝傻呆呆地任由他将她的脸摸了个遍,他微微侧着头,指腹有些用力地掠过她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一边摸,他一边说:
“你的脸型不错,肤质也还好,额头饱满,啊……这儿有一颗痘痘。”
童希贝嘴角抽搐。
阿岳继续说:“你的眉毛挺浓的,眼睛不大不小,睫毛挺长……咦?”
他捻了捻手指,“你在哭?”
童希贝没回答,阿岳也不在意,继续摸:“你的鼻子……不够挺,你的嘴……张那么大干吗?”
童希贝赶紧闭嘴。他的手指继续游走:“嘴唇有些厚,不过这个要看个人喜好的,呦,你的耳垂挺肥的,据说女孩子耳垂肥福气好。你的头发……发质不好,应该是烫过染过的吧,摸着有些毛糙,好了,如果要我打分,75分吧。”
他松开了手,右手探到桌上,摸了两下才找到那瓶酒,他拿起瓶子仰头喝一口,懒懒地说:“放心啦,你嫁的出去的。”
“你……你……”童希贝足足愣了5秒钟,突然往他手臂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你神经病!!”
阿岳皱着眉揉上自己的手臂,侧头一听,童希贝已经抓起包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