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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宽深,不似外头那样热,名兰早起胸口窒闷,躺了这半日,又嗽了几回,见只有零星血点,不似昨日一口紫血突突乱跳得人心惊,自忖着不过是寻常肺热,已缓过来。
待用过晚膳,便起身要衣叫雨杏道“让香茜陪我出去走走。”一径出了房门,还未走过穿廊,就看侧院偏门一个小丫头立在那儿,见了名兰,脸色一慌,拔腿想跑,却看来不及,便掉过身来,迎上去隔着廊檐台子笑道“福晋安。”声量较平日大了许多。
香茜看她脸色不对,加之自己本来就有心病,忙喝问道“作死的,没见过福晋?混嚷什么?惊着小阿哥了。”
那小丫头闻言,身上一战,跪地磕个头道“奴才不敢,姐姐别怪罪。”
名兰素习宽仁,不拘下人做什么,只别太出了格便好。故而瞧见那小丫头神色慌张,还道是她们丫头底下做那些私事儿,着一个人望风,不想说破也就未曾上心。这时听见小阿哥三字,忽的一慌,这才回神,停了一会儿,叫香茜道“你问她,既无事,见了我慌什么?”
香茜依言问着,那小丫头并不经事,不过被托哨,又难得见名兰肃颜几回,料定事情定是大了,正欲说,却听院子里孩子哭,急得名兰也等不及她回话儿,便跨过廊台,忙忙朝里走去。
走了不过数十步,果真瞧见和嬷嬷抱着豪格朝外走,安澜跟在身后。名兰忙呵斥道“你们哪儿去?”
安澜方才听外面小丫鬟请安,便料到名兰得进来,如今见了。也不甚慌,倒是和嬷嬷吓得有些手抖,安澜恭敬打个千儿。道“爷在外头会客,客人想见见小阿哥。本是想烦请福晋抱过去的。爷知道福晋今日身子不利爽,怕福晋受劳累,便令奴才领了小阿哥去。”
名兰听了也说不出什么,奈何豪格一直在哭,便道“罢了,我身子已经好透了。我亲领了去。”安澜却惊得忙阻拦道“福晋别去。爷吩咐奴才,不得劳动福晋。”名兰却是奇怪“如何?这摆明了是不让我去了?”安澜慌得跪地磕头道“主子,主子就体恤奴才罢。爷吩咐的,不教主子前去。小阿哥奴才领了去就行了。”
名兰闻言。本是无火,却被逼起三分火来,朝香茜冷笑道。“听听,这可是在前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不教咱们去撞破。”安澜也是无法,却不能说原委,只是磕头不放人。名兰也不搭理,上前从和嬷嬷手里接过豪格,对香茜道“走。”
安澜急了,忙从地上起来,伸手扎腿地拦在垂花门口。满额的汗珠。求道“主子。您看在爷日日惦记您的面上,别前去了。奴才一条命不足惜,主子别让贝勒爷再怄气是真啊。”
名兰气得脸色灰白,强忍着,道“安澜,你敢拦我。”
香茜机灵得紧,想起先时小筝儿过来借盘子提到太子爷,忽地就明白过来,料定是四贝勒不想让名兰跟太子见面,才演得这出,不觉为福晋抱不平,又见安澜在跟自己拼命使眼色,可见是把自己当成他同类人了。
不由也是恼了,便悄附在名兰耳边道“主子,想是爷在前头接见什么要紧客人,您不去也罢。”名兰只是冷笑“要紧客人?要紧客人要见孩子做什么?只怕是见不得人。”
说着,对安澜淡淡道“让开。”
安澜持了一阵,抵不住,便退后一步,撩衣跪地,沉沉闷闷的磕几个头。名兰抱着豪格,跨过门槛去,香茜也忙跟了出去。路过安澜时,安澜一拽她裙角,香茜停下来看他,见安澜欲言又止,不由悄悄急道“究竟何事?”
却见安澜咬了一回牙“你多劝着些福晋,爷在石香亭,太子爷也在。”
一时两人前去,正撞上银莲从前头回来。名兰心如油煎,只顾忍着气性朝前去,没瞧见她,倒是香茜瞧见银莲,一时两人都唬了一跳。香茜忙捂嘴摆摆手,照旧随着名兰走路,银莲明白,只躲在竹林里,悄悄将中指朝食指上一搭,在眼前晃了一晃,又摇摇头。香茜看见,知道她已经告诉贝勒爷名兰嗽血的事,且爷心情甚糟。不由心里突突乱跳,又悔又怕,悔方才自己不该一时气性,撺掇福晋前来;怕日后对起帐来,自个儿得担罪责。总是慌得不行。
又跟着走了几十米,忍不住,便哎呦一声。名兰听见声音,回头见香茜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不由吓了一跳,道“伤着了?”香茜忙摇头,挣着要起来。名兰不忍,按住她肩道“罢了,你在这儿呆着,我去找人抬你回去。扭着脚了如何走路?回去你只管歇着罢。”
正巧看见过往一个不相识地小厮,也顾不得是谁了,上前道“去找几个小丫头子,”话未完,那小厮机敏,虽是在外头当差,可也知道爷的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这会子见了香茜跪坐在地上,又见旁边的奶嬷抱个婴孩,便点头抢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找几位姐姐,将这位姐姐送回白兰馆去。”说着,便跑着去了。
不一时,便来了人,名兰眼看着她们将香茜扶回去,方走。暑气逼人,走不多时名兰已经热得双腮胭红,倒是豪格一路被奶嬷抱着,又不断用帕子给拭着汗,现在反是睡得极安稳。花墙过后有方极开阔地湖面,一个水闸,连着外头的海子,游鱼浮沉,接喋莲叶,在柳荫下望去极是凉爽。走上回廊,回廊尽头接一小山,山背后有半个石窟,石窟上有泓泉漱下,周围植兰蕙佳木。奇芳异香。边上缀着一座灰顶青瓦的亭子,便叫做石香亭。亭子不大,容六人共席同筵刚好。
站在岸边。瞧那回廊里依次立的穿甲戴盔的侍卫,略一踟蹰,奶嬷犹有些怯。在身后问名兰道“主子,还去吗?”名兰攥着手里的青丝帕子,笑道“怎么不去?去。”
走上廊台,名兰步子向来轻盈,不出声。暑天酷热。那廊子里的士卒都有些瞌睡,被热得昏沉地直迷糊。两旁仿若无人般的,自个儿走在拐角处,立着瞧湖面上水光潋滟,清凉的风从水上扑过来,汗消了好些,出一回神。正待走,却听人轻声道“老臣给福晋请安。”
抬头看去。见是常给自己家看病地汉人王太医,因皇太极对汉人家臣向来客气,名兰也忙躬身答了礼“大人安?”又笑道“贝勒爷可是请您来给消暑的?怎么这会子劳动您?”王太医花白胡子抖动,却是小声笑道“不是给贝勒看病,是要微臣给福晋瞧瞧,听闻福晋嗽血。”
名兰闻言。脚下软得险些一个趔趄。抿了抿唇角,强挣得笑意。道“我并没有病,是贝勒爷多虑了。”停了一阵,因笑问道“里头和爷在一起的是谁?”太医看着名兰一笑,道“太子也在里头。”
临着廊子地水底下,忽地有鱼蹿起打了个挺,拼得湖上哗啦一声翻个水花,名兰一怔,帕子从指缝间悄无声息滑下去,飘进水里去了。日光映得水面摇曳,波光粼粼,水光明晃晃得映射到人面上。回神时,瞧见一方青色帕子在水里浮着,再看手中,空无一物,方才“哎呀”叫了一声。
这一声吓着了正在打瞌睡的守卫,那侍卫也是憨直,吓醒之余,见到福晋就在眼前,脑子本还混懵着,这时更慌了神,想也不想,忙就“刷”得跪地打个千,亮堂堂叫了一声“奴才给福晋请安!”这一声不打紧,将豪格也吓醒了,哭起来。名兰望着奶嬷手中那孩子,又似是透过他,看向别处。
就那么极静的过了不知多久,忽觉手被人轻轻携起,不觉微讶着想抽手时,目光一转,才瞧见皇太极立在眼前,墨蓝地长衣,腰间束着明黄带子,荷包香囊一概去了,缀着的,只有一条杏色吩带。
温婉笑着,任皇太极将自己揽进臂弯,带进石香亭里。亭中那袭玉色衣影,名兰只作不知,神色如常。皇太极将石凳搬出,又朝上垫了自己的披风,方扶名兰坐下。
桌上一色儿牙白地汝窑瓷碟,薄透的清亮,配着潺潺水声,名兰不由莞尔一笑“你们倒会寻地方。”抬头作不经意瞧时,才见到亭子里还立着个人,吓了一跳,轻轻疑道“雪溶?”
两人皆是一愣,看雪溶娉婷朝名兰福身,请安。只听到泉水击石的泠泠声,再无话语。好一阵,皇太极才笑道“这倒奇了,你怎知道她是雪溶不是蜜儿?”名兰咬唇笑笑,朝雪溶腰间指指,道“看那玉佩。她们姊妹都有一枚,她是姐姐,是白玉,蜜儿是妹妹,是青玉。”
皇太极笑笑顺名兰手望去,果真一金丝配黑线络子里,拢着枚铜钱大小的白玉。便笑向褚英道“这是她们女人家的玩意儿,兰儿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褚英也是散淡一笑。雪溶见他们都说,便也忙摘下那玉递呈上去,道“福晋说得没错。奴才那妹妹是块青玉。”
褚英并不取那玉,皇太极便将玉接过去,笑把玩道“改日我把你俩的玉给偷偷换了,看可还能不能弄错。”雪溶年纪尚小,经不起话挑,被皇太极一撩逗便急了,道“四爷不能这样坏。以前我爹娘没亡时就告诉我说,这玉是跟人地,白玉跟了我,青玉跟了妹妹,以后一辈子到死都不能离了自己。”皇太极见她娇憨可爱,忍不住愈逗起她来,道“我若偏要换呢?”
话问完,雪溶神色却是一黯“若真要换,就得跟我那姐姐一样了。”皇太极一怔,褚英也是一愣,名兰问道“怎么?你还有个姐姐?你先前并没告诉我呀?如今她在哪儿?”
雪溶抬头笑道“没有,我混说地。”众人要再问,雪溶却是死也不说,也就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