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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商婵婵跟谢翎彼此心中存着缘故, 一见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五皇子心里却没这些缠绵的心思,见大家寒暄完了就直接开始抱怨。
只道:“从前父皇母后都说我无心正途, 只知道憨玩。跟四皇兄正是一个难兄,一个难弟。”
“可现在我想做些正事,他们又都不许!”
荔容郡主了然:“你想上战场?”
“正是, 我想跟着舅舅去闽南, 父皇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多去求了几回, 他还恼了。”
“说我要是再去歪缠他, 到时候就将我跟二哥一起圈了, 正好做个伴。你听听父皇这话, 居然拿我跟二哥一起比!”
荔容郡主冷笑道:“皇伯父说圈你当然是吓唬你,但二殿下这次回京,可就真的要被圈起来,跟义忠亲王作伴去了。”
闽南的战报逐渐传来, 日益详尽。
纸到底包不住火, 甄应嘉行事太过狠绝, 为一己私欲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自然不只有一个冯典仪将他恨之入骨,宁愿以死状告。
若说冯典仪是沉沉黑夜中第一缕火光, 那随之而来的一封封弹章和密奏,便是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
大约是墙倒众人推的缘故,连周琼都上书,陈列甄应嘉之过失,努力把自己摘出来。
然而这些过失里, 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那就是被贬到闽南的二皇子。
他跟甄应嘉真可算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个人简直是一见钟情,一拍即合地搜刮民脂民膏。
也是有二皇子这个皇上的亲儿子一起背锅,扯着虎皮当大旗,甄应嘉才越发胆大,将那些忠臣良将都排挤到一旁。
剩下的都跟他蛇鼠一窝,别说日常勤于操练了,根本连编制都不全。
战事一起,这些军队立即溃不成军,许多都是将领带头跑路。
只将手无寸铁的平民扔给虎狼一般的叛逆去屠戮。
韶山城知府上书直言甄应嘉手下的军队乃“顿兵日久,酗酒狎妓,酣嬉无度,唯月支足饷。”
不单如此,甄应嘉更是把持军政,藉势侵克,而二皇子则将他们这些朝廷命官呼来喝去,如斥家犬。
皇上恨得几乎要将二皇子拿来直接打死。
然闽地遥远,皇上一时抓不着儿子,只能先将柳贵妃贬为庶人以平一腔怒火。
于是此次押解回京的不止有甄应嘉,还有二皇子。
皇上当年曾金口玉言:无诏恭郡王终身不得返京。
本来是想当这个儿子白养了不存在,将他扔在外面自生自灭的。
谁知道人家二皇子靠自己的本事,不到两年就逼的皇上不得不将他召回京城。
皇上虽未跟商婵婵交流过,但两人对二皇子的认识可谓达成了共识:其为人虽蠢,但蠢得极具杀伤力。
这样的人哪怕孤身一人也能造成狼奔豕突的局面,所以不能放他在外面。
必须圈起来,看死了再也不许作妖才行。
而五皇子这时候跑去求皇上,想跟着谢羽册去剿匪,当真不是个好时间。
被皇上吓唬着要扔去跟二皇子作伴后,也只得偃旗息鼓,在这里一迭声的抱怨。
五皇子语速快的很,商婵婵一句话也插不上,只得示意谢翎借一步说话。
萧让见听众离去,连忙要叫住他们:自己还有好些话没说完呢。
然被荔容郡主当场喝止:“你跟我抱怨就行了。”
商婵婵连忙给了荔容郡主一个感激的笑容。
两人走到亭中,因宫女们都站在外头不曾跟进来,谢翎索性就解了自己的狐裘给她铺在竹椅上,叫她坐了。
大氅上的风毛细细的拂过脸颊,商婵婵觉得心中又酸又软,仿佛有人在她心口倒了一壶滚烫的醋一般。
一时不忍开口,就先拿了句闲话来说:“这还是你送我的玄狐皮,攒了两三年,才凑了这一件大氅。”
谢翎望着她的面容,轻声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商婵婵也就开门见山:“之前我听三哥说,皇上有意派你上闽南去。然邹太君觉得你到底年轻,便想着让娘娘到圣人跟前求情,换了旁人去。”
谢翎可是承恩公府嫡长子,最主要的是,还未成家立业。
要是在战场上有个好歹,承恩公府大房一脉就要断绝了。
于是邹太君特意进宫求过皇后:“并不是我们谢家贪生怕死。只是满朝的将领,何苦叫翎儿这样半大的孩子去呢?”
皇后缄默:与文臣不同,武将家的权柄人脉多是有传承的。
谢羽册的亲信,换了谢翎能指使的动,换了卫老将军或冯将军,则未必了。将令不通,自然全军难行。
况且谢家也不想将自家在军中的底牌给别人看,那就只能叫谢翎去。
故而谢皇后左右为难,至今还未开口。
倒是商婵婵了解谢翎的脾气,于是继续问道:“但你自己想去闽南是不是?你也不会让娘娘给你求情的是不是?”
谢翎喉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然终是默默,只点了点头。
商婵婵便觉酸涩,强笑道:“人说虎父无犬子,当日谢大将军自请往闽南平乱,你也原该如此。”
谢翎垂首:“你不想我去闽南?”
商婵婵转过头:“我盼着任何人都不必去闽南!”
谢翎道:“如今圣人无人可用,父亲更不能久离京城。皇上命父亲将京营交给我一半,也是提前磨练的意思。”
他放低了声音:“还有一事,太上皇执意要召王子腾回京继续做京营节度使。”
卫老将军是这几年才升上来的官职,谢翎更是年轻,要是王子腾归位,非得谢大将军才能压住他。
诸事相加,谢大将军不能不回来,谢翎只怕也不得不去。
何况,他自己求之不得。
商婵婵望着地面:“我也明白,凡武将,谁不想有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那一天。只呆在京城纸上谈兵有什么意思呢。”
谢翎望着商婵婵道:“我不能说我心中一点功绩荣耀都没想过,但此番我欲往闽南去,却不是为此。”
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这是闽南报到兵部的伤亡人数。”
商婵婵只看了两行,便禁不住手一抖,将纸页掉落,还是谢翎伸手接着。
上面朱砂写就的字迹,殷红如血。
“……叛党入凤山城劫掠,杀戮及童稚,刀钝而不血,则缚人投之河。十人一组,至明方毕,屠戮无可计数,唯见江赤,水不流……”
谢翎双目间全是寒意:“平民何辜!妇孺何辜!”竟叫人做牲畜一般宰杀,杀不光的还要捆了推到河里淹死。
商婵婵想着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只欲作呕。
要杀过多少人,刀才会钝得砍不出血,又要多少鲜血,才能染红一条江河,多少尸身,才能塞堵江流。
谢翎见她不适,连忙拿出一个随身带着的薄荷香囊,递给商婵婵。
又道:“我为武将,理当保境安民。如今便是不能,也必要那些叛逆贼寇血债血偿。我朝数万兵卒民众,绝不能白死!”
商婵婵从未有这样一刻,这么恨过一个人。
简直想亲眼见着甄应嘉死无全尸才肯罢休。
就为着自己的私欲,他害死了这么多人!更牵连闽南、乃至粤海与岭南等地,都陷入了连绵战火之中。
他该死!
见她苍白的脸色好转了些,谢翎才歉然道:“婵婵,莫说这次圣上有意派我去,便没有,我自己也会请命往闽南去。”
至此,商婵婵才全然明白了谢翎的心意。
这对他来说,与其说是一次立功的机会,不如说是一个报仇的机会。
他们两个本就是一样的性情,有仇必报,人给我一剑,我必要还人十刀,直到对手再也不敢害自己才罢。
如今谢翎,便是要去报这国仇家恨。将这些砍在同胞身上的刀,再尽数还回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于是商婵婵攥着手里的香囊,如释重负,对他笑了笑:“好。你只管去。”
我比世人都要明白你,你只管去便是。
谢翎神色中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犹豫,他像一只不小心跳上岸的鱼一样,张了好几次口也说不出话来。
商婵婵等了一会儿不免急了:“你有事就说吧!我知现在你忙得恨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无。瞧你眼下的这些乌青就知道了。”
“如今还不快都说了,然后好忙你的去!只在这里扮演金鱼作甚?”
谢翎握手成拳,背在身后。
“若来日我往闽南去,必不是几日的功夫,若是拖得久了,只怕几年都难回来。”
“咱们到底未定下婚约,若是我三年不回来,你,你大可以不必将从前的事放在心上,免得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说完只眼珠乌黑,盯着商婵婵不放。
商婵婵冷笑一声,脆生生的就应了:“好的你放心,我绝不放在心上。”
“都不必等三年,你一出京,我接着就嫁人。等你回京,说不定还能赶上我儿子的周岁。就算你去个七八年,起码也能赶上他五周岁。”
谢翎:……
商婵婵见他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表情,便冷笑道:“又不是这样大方的人,偏要装模作样说这样大方的话。”
“什么叫从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你非要说这些话叫人伤心吗?”
“这次我算你太久没睡好觉,脑子糊涂了,恕过这一回。”
“下次你再说这样的话,我接着就去求父亲,另嫁旁人。我说得出做得到的。”
谢翎叫她堵得无话可说,半晌才闷闷道:“不要。”
见商婵婵还是只冷笑不说话,就努力给自己找补道:“我近来每天就睡两个时辰,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方才我可有说了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商婵婵见他难得露出几分同龄人的胡搅蛮缠,这才笑了,将此事放过。
一时谢翎看了看怀表的时辰,低声道:“我该去了。”
商婵婵脱口而出:“等一等。”
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枚香囊:“你要再认作猫扑球我就要翻脸了。”
时隔两年,这次商婵婵绣的花样,仍是狮子于悬崖上踏日回首,武将的大贵之兆。
不同的是,这回可谓栩栩如生,那狮子英姿勃发,清晰的毫发毕现,可见是花了许多功夫。
谢翎接过,只觉一阵薄荷香气扑面而来,但又与自己那枚不同。
商婵婵便道:“我想你近来总要熬夜,就放了薄荷、佩兰、丁香、冰片这些提神醒脑的香料进去。”
然后摇了摇手里方才谢翎给她的那枚香囊:“你身边的丫鬟实在该换了,这香囊做的也太粗糙了些,花纹不好看,针脚不细腻也就罢了。里头估计也只塞了些薄荷叶,几日香气散尽就无用了。”
谢翎:“这个,是母亲做的。”
商婵婵:……
她立刻佯装端详,然后道:“正所谓大道至简,大巧若愚。这香囊真是朴而不俗,别具风格。请替我向胡伯母转达我的赞叹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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