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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蝶公子脸上的笑意标准, 无懈可击, 梨涡隐约, 衬得有些少年之气。
然而,太标准了。
这是身为勾栏之人的标准营业笑意。
谢冰的手指划过他的虎口, 将《西厢记》拿过来,垂着眼不再看他, “没什么。”
她低头翻阅了一下手中装订好的书本,确实是全本, “张生”出场时候唱的(油葫芦)“雪浪拍长空, 天际秋云卷……”的大河景象也对的上。
可惜,系统没有提示。
系统不提示的原因之前也出现过,要么这根本不是教材,要么还需要别的来进行混搭选择。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还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挖掘出来的。
丁松急得不得了, 一把将蝶公子扯开, 站在谢冰面前, 气哼哼地到:“你腻歪完了没?”
“完了。”谢冰好整以暇地擦了擦又吐出来的一口血。
把丁松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你你……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冰痛苦地咳嗽几声, “我先将事情告知与你们。我神识受创,需要打坐片刻。”
……这都吐成这样了?还打坐片刻?
丁松的眼睛都直了。
明鸿轩:“你先行打坐,罗竹雨马上就赶过来, 为你医治伤势。”
神女峰是能医治,然而神识受创,还是要靠自己。
“你看到了什么?”
谢冰眼睫一抬, 扫向了蝶公子。
危羌抱臂而立,低沉对蝶公子道:“这里不方便留你。”
蝶公子脸上依旧噙着笑,“那仙师好生休息,等暮时勾栏相会。”
他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关好。
谢冰用帕子捂着嘴,对危羌招了招手,“危师兄,麻烦盯一下蝶公子,我要知道他家在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最好再查一下他的生平。”
危羌平淡的脸上极为平淡,没什么表情地道:“知道了。”
语罢,房间里已然没了人影。
丁松:???
“危羌问都不问就跟出去了??”丁松震惊了。
明鸿轩皱眉:“现在可以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了么?”
“我看到了……”谢冰沉默了。
——南宫潜
她现在仅仅是一个出窍期的小女修,根本不可能凭借一句话便听出来大长老的身份。
“冥修与魔修联手,在用新鲜尸体饲养蝶魔,”谢冰皱眉:“我不能肯定究竟是仅仅用的尸体,还是用的生魂致人死亡。”
她将自己从飞僵到逃离的经过一五一十讲述出来,明鸿轩与丁松的神色越来越慎重。
本以为仅仅是普通的偷窃尸体案件,没想到竟然与魔修与冥修扯上了关系。
明鸿轩眸光湛湛:“既然如此,那我们此刻便去乱葬岗,兴许能立下大功!”
谢冰差点又吐血。
这要是普通的魔俢冥修倒也罢了,他们还能试一试,可是那是大长老南宫潜!在魔宫赫赫有名数百年的南宫潜!
“不行……”
“为何不行?”明鸿轩霍然站起身来,“他们魔修与冥修联手,必然不会轻易放弃现在的据点,只要及时去乱葬岗,必然能立下大功。”
丁松连连点头:“师兄说的有道理!”
谢冰以手扶额:“……”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剑修。
南宫潜一向诡智多诈,万一没撤离呢?
……看着明鸿轩去送死?
谢冰叹了一口气,瞎编乱造道:“我隐约听到有人喊大长老,我猜想,那魔修领头之人,兴许是魔宫大长老南宫潜。”
……南宫潜???
“嘶——”
丁松立刻腿软了。
“……魔宫大长老南宫潜???”
任他们再想立功,也知道大长老南宫潜的事情,可不是小小的出窍期能抗衡的。
明鸿轩眉头越蹙越紧,与此同时,脸色愈发凝重起来:“事情有些棘手。”
何止是棘手,这件事儿牵扯的可就大了。
明鸿轩当机立断,立刻坐在书桌上,提笔挥墨,写完之后折叠成纸鹤发了出去。
“我往上报了南宫潜出现的消息,等屠魔阁回复。”
谢冰放下心来,刚准备闭目调息,便听到明鸿轩严肃道:“谢冰好好休息,我带危羌丁松再去查探一番。”
谢冰:“……”
太虚派修士都不要命吗?
谢冰抬眼看他:“这事儿,我们不能插手。”
谁知道乱葬岗里还有什么?以他们现在的实力硬要闯的话,怕是要被冥修拿身体当做炉鼎养蝴蝶了。
明鸿轩神色洒然,“放心,我拎得清。昨夜我还以为仅仅是低等魔修肆虐,没想到竟然与南宫潜、冥修扯上关系,这事儿我已经报上去了,但是支援赶过来需要时间,我不能放任他们肆虐之后安然离去。”
谢冰顿了顿,“即便是会死?”
明鸿轩站起身来,“冥修被打压的不敢现身,饶是与南宫潜联合,碰到你撞破他们事情根本不会在原地久留,我们此行不会有危险,只是看看是否有没有发现的蛛丝马迹,等上面来人,怕是什么都没了。师妹好生养伤,我们不会死。”
谢冰舒了一口气。
明鸿轩看上去极有功利心,没想到倒还有侠义正气的一面,倒是她小瞧他了。
房门被关上,房间里寂静无声。
谢冰头痛欲裂,打坐闭目。
神识海中,银色河流惊涛拍岸,仿佛河底有洪水猛兽疯狂肆虐,到处是银色纷飞的水迹,各种文字被挤压的不成样子。
谢冰睁开眼,她便坐在河边,面对着明月与星辰。
月色黯淡,星辰隐匿,灰色浓雾汹涌吞噬。
不愧是蝶织梦魇,她的神识被侵蚀了大半,若非她神识深厚,神识海与众不同,怕是当场便被蚕食成了傻子!
谢冰沉心静气,灰色雾气中笼罩的月色微微一颤,黯淡的月色倾泻在她身上,温柔的将她包裹起来。
自天而下,交织成瑰丽绚烂的月色之网。
柔韧而温和的月色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谢冰身上,银色河流仿佛得到了抚慰与慰藉,渐渐平复下来,银光闪烁回归河流,将周围灰雾渐渐明晰……
而天际的那一抹星光,也终于擦拭净了灰蒙,发出金色的光,与银色月光汇合。
白色为主,银色金色交织,渐渐清晰。
这光,在缓缓修补谢冰被蚕食侵害的七零八落的神识。
……
谢冰打坐耗费了三个时辰,待她睁开眼时,便看到罗竹雨托腮发呆。
“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
罗竹雨连忙凑过来,想要扶一把谢冰,谢冰活蹦乱跳地下床,“我没事了!”
系统这神识海果然有古怪,神识受到重创竟然好的差不多了。
罗竹雨脸色诧异,扯住谢冰的手腕,食指搭在上面,半晌,“……明师兄说你受了重伤,竟然没事了?”
“嗯,”谢冰伸了个懒腰,“他们还没回来?”
“不曾。”罗竹雨道:“师兄给我发了讯息,让我看着你,他们最迟暮色降临便回来。”
她将一叠纸递给谢冰,略有些疑惑道:“这是危羌师兄临走前让我给你的,他也去了乱葬岗。”
谢冰接过纸张,快速地扫了扫上面的字迹,唇角勾出一丝淡淡的笑。
将纸张收起来,谢冰推开门就走。
“既然大家各忙各的,那我也出门忙了,不用管我。”
“你去忙什么?”罗竹雨追上来。
“自然是忙听曲。”
……
勾栏里,辟优萃而隶乐, 观者挥金与之。
谢冰刚到,便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儿。
勾栏钟楼下,除去蝶公子所在的台子外,对面又搭起来一个台子。
暮色还未降临,勾栏里已经层层叠叠团圆坐,有人已经开始暖场了。对面的台子,也有一个俊俏小生在唱曲。
蝶公子被谢冰包了,并未穿着戏服,仅仅身着一袭朴素布衣迎接谢冰。
“这是怎么回事儿?”谢冰十分好奇。
“正常事,唱‘对棚’的来了。”
哦,原来是唱对台戏的。
谢冰没在意,转身便与蝶公子进包厢,忽然唱曲的嗓音便扬了扬,愈发清脆婉转。
一个仆人笑眯眯地凑过来,挡在了谢冰的面前:“仙师大人,我家窃玉公子已经等待仙师良久,不如听听窃玉公子唱的如何?”
谢冰:??
竟然是为了她而来?
蝶公子脸上的笑散了,十分幽怨:“仙师大人何故动摇?不是让在下陪么?”
如今包了蝶公子,再去这窃玉公子的场子,这是直接打蝶公子的脸。
蝶公子是让谢冰选他。
谢冰沉默了一瞬。
她这种长相平凡很一般的人,竟然还要面临选哪个!
蝶公子脸上的笑意更僵了一瞬,他抬起手,扯住谢冰的衣袖,声音放的更软了些,“这窃玉公子唱的并未有我好,仙师大人不是想要话本?各种话本只有我才能完全记下来……不要去那里,好不好?”
姿态魅惑,声音挑弄。
不愧是戏子,真的刻意勾引时候,自有一股风流姿态,若是寻常女子,怕是被魅惑到心痒难耐。
然而谢冰……
她眸光微微一扯,蝶公子很不想她接触窃玉公子。
她拉着蝶公子往对台那边走,极为无耻地道:“走走走,我们一起去听一听嘛。若是唱得好,我便两个都包了!”
左拥右抱不好吗?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她哪个都要!
……
青龙头一号,最佳位置。
台上,窃玉公子正在唱曲,谢冰看的直乐。
“怎么了?”
……笑得这么淫/荡?
谢冰边看边吃花生,啧啧两声。不愧是学唱曲的,唱的那叫一个痛快酣畅,魂荡神摇。按理说应当给赏钱,可惜到谢冰这里,一毛不拔。
台上,窃玉公子浑不在意,继续咿咿呀呀地唱着。
这出戏叫做《碾玉观音》,女主角秀秀逃命途中,遇到了碾玉匠,觉着他诚实可靠,便主动大胆说“何不今夜我与你先做夫妻?”
男方反而迟疑了。
简单来说,就是女的主动说我想跟你睡!男方怂了!
谢冰“噗”的一下笑喷出茶水。
“怎么了?”
“没事……”谢冰接过蝶公子的手帕擦了擦茶水,“我就是觉着很熟悉罢了。”
这跟她也太像了吧!看来这都是民间智慧啊。
“确与‘诗礼传家’的闺秀们大相径庭,但是也是平民百姓的寻爱之道。我所唱的《西厢记》中,女子便也是如此,不以廉耻为心,胆狂心醉,成就好事,倒也无不可。”
“你说得对,越是到上面,就越是条条框框,束缚良多。”
这才是普通人性,到了太虚派乃至修仙界中,各个是不染尘埃的圣洁谪仙,将这视为粗鄙……
谢冰笑着笑着,唇角垂了下去。
冷淡极了。
蝶公子若有所思。
……
仅仅唱了半场,谢冰便懒懒站起身来。
她兴致缺缺地道:“没意思,走了。”
好不容易将仙师吸引过来,却得了一个“没意思”的评价,这打对台戏打的太失败了!若是真的让谢冰走了,这名声可就再也起不来了!
窃玉公子慌慌张张跑下台,拦住了谢冰,“仙师留步,不知道仙师想听什么戏曲?我虽然不如蝶公子熟知各种话本,但是见多识广,说不定有仙师喜欢的那一种呢?”
谢冰微笑着看窃玉公子,“那你有没有什么拿手戏?”
她顿了顿,“……关于蝴蝶的?”
谢冰询问过蝶公子有没有关于蝴蝶的话本,蝶公子给她了几本话本,都是没什么名气的小话本,不是谢冰要找的教材。
蝶公子是见多识广,可是谢冰又不打算在蝶公子身上吊死,一定还有别的地方存在着关于“蝴蝶”的话本。
打对台戏的,来的正是时候。
这话一说,蝶公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紧紧抿着双唇。
窃玉公子粉面下有些怔然,“倒是有的,只是这唱本不全,恐怕只能表演个大概。”
谢冰含笑道:“无妨。”
她重新落座。
……
台上,伴奏转了转调子,窃玉公子身段窈窕,开始唱谢冰从未听过的曲子。
“英台,你此去乔扮男子,可不要露出破绽。三年学满,务须速归……”
她花生也不吃了,缓缓坐起身来,神色越来越凝重。
果然是《梁祝》!
全称便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她找到了答案。
系统给的提示词“唱曲”,已经限定了这次考核的形式。
话本确实是关键书籍,问题在于,“蝴蝶”的提示词,根本不是蝶公子,更不是他唱的《西厢记》,而是有关于化蝶说的《梁祝》!
在危羌给谢冰留下的纸张里,清楚地写着他查明蝶公子的艺名便是两年前得名于《梁祝》,一曲唱响名号。
七日后,仅仅将《梁祝》唱了一遍,刚吸引了第一波客人,便改唱了《西厢记》,自此再也不唱《梁祝》。
……俗称烂尾。
《梁祝》大火到一半便被夭折,唱曲唱词却只有蝶公子有完整版,很快便销声匿迹。窃玉公子是蝶公子的竞争对手,却又被《梁祝》中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爱情所感染,记下来大概的唱词。
地裂、入坟、化蝶。
谢冰手中的花生米都掉了。
昨夜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棺木中的新鲜女子尸体,便成飞僵破棺材而出,尸体身上裂开抖落的蝶毒黑气弥漫……
这与《梁祝》是有关系的!
一曲终毕。
窃玉公子拢着常常戏服,有些羞赧,“唱本不全,我便自己补了一些,兴许有些滞涩之处,还望仙师莫怪。”
“你唱的很好,十分感谢你,兄弟,明日我再来寻你。”
说罢,谢冰笑眯眯地拉着蝶公子出了勾栏。
窃玉公子一怔,瞬间喜笑颜开,躬身道:“那便恭候仙师大驾。”
两人出了出口,便往居民区走去。
蝶公子跟在后面,挤出来一个笑:“这是要往何处去?”
谢冰晒然一笑:“当然去探望你生病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