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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粲手劲不小, 梁雨被她这么一拽, 手腕立即就红了。梁雨吃痛:“疼疼疼, 你小点力气。那边不就有厕所,难道你今天都没有去过吗?”
梁雨伸手一指, 告诉了叶粲厕所的方向。
叶粲是个敬业的人, 在忙工作的时候可没想过休息这件事。她放下梁雨的手腕, 疾走向厕所。
叶粲边走边和身后的梁雨说道:“孟知秋是个很不错的人,值得你粉她。”这算是叶粲变相地表达自己对梁雨的感谢。
跑到厕所的叶粲用清水清洗掉脸上的脏污后, 站在镜子前, 看着水珠挂在自己脸上欲滴未滴, 开始美滋滋地打量自己。
她凑到镜子前, 想看清瞳孔里的小小的自己,看着看着,就在恍惚间被一股巨大的荒诞感所捕获。
她看清了自己身上不合时宜的太监服饰, 看清了自己年轻稚嫩又愚蠢的面庞, 被吓得连连往后退。
她什么时候,长了这么一副愚蠢的模样。
叶粲低头, 揪起自己胸口的衣服, 将自己审视了一遍。
她在做什么?在这虚假的世界挣扎着什么?
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么她为什么在欢喜呢?
叶粲抬头, 又一次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神色之间,有一些迷茫。
或许是死了太久,在这个瞬间,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从前的模样了。
叶粲看着镜中自己愚蠢稚嫩的模样,揪着胸前的衣服,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自己从前,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叶粲难得废了点心神,在脑海里打捞了一下自己丰富的记忆,总算挖出了原本的自己。
毫无疑问地,她是王,还是一个昏庸的王。
她这样无能的人怎么能做王呢?叶粲想了好一会,才回想起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中,她父亲昏庸无能。值得人讨论的事情,不是他生下大堆有疾的孩子,就是某次用光滑的鹅卵石道整蛊大臣,自己却滑倒在鹅卵石道上一命呜呼。
她父亲燕王死后,大兄继位。这位大兄昏庸好色,在位期间驾车周游列国,最终摔死在马车上。
大兄死后,二兄登基。二兄也不是个什么好玩意。这位兄长嗜杀,喜欢将普通百姓逐入山林中猎杀。除此之外,还喜欢貌美的伶人。
有善弄权者,借此献媚,得以位列大夫。弄权大夫得势后,毒杀了她二兄,扶持二兄幼子上位。
可王后势大,欲与大夫夺权。两虎相争,大夫得胜,二兄幼子被刺死于王座。
一时之间,大夫权倾朝野,无人敢撄其锋芒。可即使大夫势大,也不敢登基篡位做燕国的王。
大夫需要一个傀儡,就找到了叶粲——这个传闻中疯疯癫癫的女公子。
可惜叶粲虽疯,但是不傻。
忠于燕国的臣子想带她逃离王都,于王城外称王。但叶粲并不想那么做,她手中虽无可用之人,却握着一柄杀人剑。
登基祭天那日,叶粲身穿王袍,腰垮长剑,缓步登上了祭坛。大夫主持仪式,在祭典完成后,宣告她是燕国的王。
叶粲握着腰间的剑,笑着问他:“一国君王,能做什么?”
大夫握着她的手,朝下方百官宣告:“王能做的,就是用手中的剑,杀尽一切叛逆王的人。”
叶粲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她迅速出剑,趁人不备,一剑砍落了大夫的头颅。
在狂喷的鲜血溅到她身上之前,叶粲连忙跳到一旁,一手拎着剑,一手狂拍胸口惊叹:“哇,差点被弄脏了。”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到了,候在祭坛上的太监后知后觉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紧接着,大夫的党羽想要登上祭坛,处决这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王。
叶粲想死,但不想死在别人手里。
她轻轻伸出脚,将大夫的头颅踹下了祭坛。大夫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下祭坛,留下一长串的血迹。
叶粲拄着长剑。向着下方的纷乱宣告:“这个人还有党羽吗?愿意听孤话的人,就把他们全杀了吧。”
她是燕国的王,是神明在这个世间选定的代言人。在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除非大逆不道者才敢登上祭坛,弑杀国君。
叛逆者举剑,登上祭坛,却被叶粲一剑斩杀。
之后,再无人敢直面王的锋芒。
那一天,叶粲穿着沾血的王袍,踩在奸佞的身躯上,拄着长剑,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互相厮杀的百官与贵族。
从那一刻起,她就成为那个高高在上,不关心众生死活的冷酷的王。
她是个疯子,就和她手中的染血长剑一样,只会毁灭一切鲜活的事物。
但凡一个正常的国度,都不希望会有这样的王出现。可叶粲就和她的残暴的二兄一样,在斩杀佞臣之后,却成功坐稳了王位。
她登基的那年冬,国内四方威服,各大夫携家眷来给她贺岁。
叶粲在冰天雪地中召见了他们,并且在那个冷风冻人的帐篷里,遭遇了此生第一次的迷惘。
她血燥,到了冬日就喜欢在冰天雪地里吹冷风,臣子依照她的喜好将宴会开在了北山行宫。
那天晚上,宴客的帐篷门被打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叶粲歪坐在王座上,眯着狭长的眼打量着这些臣子和女眷的反应。
叶粲是女君,这次宴会来的宾客每一个都会携着女眷来见她。因此叶粲在席面上,看到了不少美人。
但这些美人,无一不畏惧地低下头颅,不敢直视王的容颜。
在宫中时,叶粲听过二兄的荒诞行径,以及侍从们对他的评价。而叶粲的风评比起她的兄长,更是不佳。
她登基之日血流成河,凶残暴戾之名传遍燕国,甚至可止小儿夜啼。
可叶粲不在乎,她家名声不好的又不止她一个。说不定身死后,还可以和先辈们比一比谁名声更坏呢。
他人越是害怕她,她就越是无所谓。叶粲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是如此的冷酷无情,使得整个宴会都被惶恐与害怕所淹没。
一旁的乐师胆战心惊,弹出来的乐曲也随着这吹起来的冷风,开始断断续续的呜咽。
这声音听起来烦躁,叶粲皱起了眉头。
王的眉头一皱,众人更是寒蝉若惊。就在这时,被恐惧之兽吞没的宴会响起了一个女人轻柔的声音:“草民愿为王献歌一曲。”
叶粲轻轻将目光瞥过去,忽而看到了一个美人。
美人穿着素白的衣裳,外罩一件狐皮大氅,以金簪束发。叶粲看着她清丽的容颜,无端想起了冷春时分绽放的白茶。
在这个瞬间,叶粲觉得自己的眼前,盛开了一整个烂漫的春天。
搭在王座上的长指轻颤了一下,叶粲长久地凝视着她的容颜,而后吐了一个字:“可。”
美人起身,缓步走到了乐师的编钟前,拿起了小钟锤,轻轻敲下。
美人唱道:“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原本还想给她辅奏的乐师,听到这曲《甘棠》,吓得拨断琴弦。
弦断声响,在幽冷的北风中是如此的突兀。乐师惊恐得两股战战,即刻匍匐在地。
不只是乐师,美人歌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宴席上的百官神色大变,一时间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这一切,皆是因着这曲《甘棠》。
《甘棠》是怀念召伯所作之诗,而召伯则是燕国的先祖。召伯去世之后,燕国的国君少有贤明,大多是昏庸无能之辈。
叶粲的父亲还是燕王时,就有大臣在殿上击掌吟唱《甘棠》,嘲讽老燕王的昏聩无能。老燕王大怒,遂将此人五马分尸。
这首歌,叶粲的父亲听过,大兄听过,二兄也听过。如今,又轮到了叶粲。
叶粲从未想过,敢于嘲讽她的,是一个如此动人的美人。
美人的歌声与编钟的声音相合,仿若泉水叮咚,仿若春风拂面,舒适得让叶粲眯起了眼睛。
叶粲斜靠在王座上,看着不远处跪在编钟前的窈窕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渴望。
那渴望就像是荒芜大地里已经枯萎的一株荆棘,在遇到春日的一滴雨水后,开始拼尽全力的野蛮生长。
那是叶粲生平第一次这么渴望得到一件东西,这种渴望让她陷入了迷茫。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她去索求的。
直到这时,她开始觉得看着美人,然后再了此残生也是不错的选择。
一曲歌毕,美人放下钟锤,起身跪在了她的席位前,等候王的怒火。
叶粲凝视着不远处跪着的美人,拎起王座上的大氅,披在肩上,赤足朝她一步步走去。
轻微的脚步声好似雷霆,一下下在贵族们的脑海中炸响。最后,王停在了美人面前。
王俯身,半跪在美人面前,托起了她的下巴。尚且稚嫩的王眯起狭长的眼,轻轻道:“你生得这般美,就随孤王入宫吧。”
不是雷霆震怒,也不是惩罚,等待美人的,是一个精致的囚笼。
从此刻开始,少年疯王的眼中,坠入了一抹纯净的色彩。
这抹色彩随着岁月的变迁,将王看向纷杂世界的双眼,染得越发愚蠢,庸俗,脆弱不堪。
叶粲觉得,这就是对人世间有所渴求应付出的代价。欲望,会迷失你的双眼,将你灵魂的纯粹一一玷污。
让你在维持自我和与世界相处的过程中产生荒诞,彻底地和世界联结在一起。
叶粲明白,她已无法再纯粹。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荒唐又愚蠢的自己,轻啧了一声:“你真蠢啊。”
叶粲说完,抬手拍拍自己满是水珠的脸颊,叹息道:“蠢点也没关系,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愚蠢的。”
她早已做出选择,并不讨厌这个此刻眼中满是愚蠢的自己。
叶粲并不后悔自己长成这副愚蠢丑陋的样子,也不会后悔答应了与神的交易。
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个世界,任由神明摆弄自己的命运,做个不再反抗的傀儡。这一切,只因她有了渴求。
想到这里,叶粲又捧了一把水,往脸上泼去。她直起身,看着脸上湿漉漉的自己,抹掉了脸上的水迹。
她想,这个愚蠢的模样,应该就是每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样子。这样的她,多少会让林子兮觉得正常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给叶粲和林子兮点一首《初见》
“我愿为王歌一曲。”
“可。”
“你生的这般美,不若随孤王入宫吧。”
“今日你穿得艳丽,孤不太死。等明日吧,等明日你和孤一起死。”
“君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自由了。”
“你不走吗?”
“我不走,我要给君上敬一杯酒。”
“你怎么穿了白衣?你不该穿白衣的,这不好看。”
“因为君上就要死了。”
“如果可以,送孤一朵白茶吧……”孤觉得……这样不会害怕。
“来世不要在冬夜里相会了,太冷。”
“你叫什么名字?”
“林子兮。”
“林子兮,我记住了,我会报答你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我乐意。”
“叶粲,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无所图,你不用担心什么,受着就好。”
“可我觉得,受之有愧。”
“叶粲……”
“叶粲……”
“叶粲……”
林子兮:我与王的相遇,始于一场阴谋。
(所以叶粲是一见钟情啊。初见时叶粲刚到15岁,林子兮是十八岁左右。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