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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无衣所说的案件发生在一百年前的七夕。正如江雪妃所说, 昇朝之前的历朝历代皆是龙图丞相治内, 定国将军攘外,就算失去了龙脉,如今的朝廷依然保留着这两个职位安抚民心。而此案死者,便是上一代的定国将军何与书。
何家被灭门之后, 这将军府便无人敢住, 当剑修们赶到时, 这被蛛网与灰尘封存的破败府邸依旧保持着一百年前的模样,就连周边民居都不见人影, 一朝国都的街道竟荒废得宛如鬼街。
“这条街的居民都在十四年前感染了瘟疫, 如今也没人敢住, 天鼎帝上位后本想将街道移平改作坊市,是我把这座府邸留了下来并禁止任何人进入。”
无人居住的废街也不见灯火, 姬岁一面介绍此地情况, 一面提着白纸灯笼带领众人走进将军府。她仿佛已在这里走过了无数次,连何处地板缺了一块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昏暗街道中唯一的光将尘封的痕迹悉数展现在众人眼前,直到行至会客所用大厅, 青衣道姑的神色莫名一黯, 朝着那红木房梁看了许久, 方才低声道:
“何府一家人死得悄无声息,直到第二日菜贩前来送货发现尸首才报了案。凶手极为残忍,何府满门百余人皆被白绫悬挂于房梁之上,不论老幼无一生还。”
没见过现场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当姬岁闻讯赶到时, 一百多具尸首就正对着大门悬挂于厅堂,他们面部肿胀青紫,舌尖外露,每一个都是狰狞痛苦的神色。每当阴风吹起,悬挂的尸体就微微摆动,就像是被串在一起的人形风铃一般,时刻让这条街道回荡着死亡的脚步声。
何与书幼时就是太子伴读,姬岁和他自小相识,这何府更是经常拜访。这些熟悉面孔的死相,至今仍是片玉长老心中不解的梦魇。
再访故地姬岁的脸色很不好看,释英借着灯光细细查看凌乱的桌椅,淡淡道出幽闲焦明出面借来的卷宗资料:
“何与书的验尸结果是身上无一外伤,整个何府也完全没有打斗痕迹,所有人死因皆是吊死。更诡异的是,根据现场倒地的桌椅和足迹,这些死者仿佛是主动悬梁自尽,连挣扎痕迹都没留下。”
勒死和吊死差距极大,经验丰富的仵作绝不会认错,只是一百多人同时上吊自裁这种事太过诡异,顾余生仍谨慎地问:“有没有可能作假?”
何与书的死姬岁一日不曾忘怀,对于尸检自然早已查证,此时稍稍按捺旧时感伤,只答道:“当年是师无衣亲自验尸,应该不会有问题。”
师无衣的本事剑修最为清楚,林斜更是出身医修世家,顾余生相信他不会验错。死因没有问题,难道是受人控制?这种邪法倒的确像是邪修所为,顾余生记得能御鬼的门派多少都有让厉鬼附身索命的咒术,只是,这千年来邪修一经发现就被北方联盟征讨,就算有漏网之鱼,又为什么要对付一个朝廷的将军呢?
北方修士守得多森严顾余生是亲眼见过的,他对当年的结案仍是颇为怀疑,此时便将心中疑惑一一道出:
“定国将军是朝廷修为最高的将领,虽不及皇室供奉好歹也是金丹末期修为,要无声无息地制服他,至少也要是元婴修士。可是,北方的邪道门派早就被修士联盟覆灭,光明门更是派了五名元婴修士驻守越京,怎么可能有邪修悄无声息潜进将军府作案?”
五派占领北方后便将所有土地都进行了地毯式清理,连躲在地底下的邪修都被他们抓出来灭了,这些年邪修在北方是连个头都不敢冒,更别提嚣张地在越京杀人。
姬岁对北方情况更是熟知,闻言便冷冷道:
“我从未信过邪修作案的无稽之谈。那时候修士刚好推出流民政策,与书带领武将极力反对,更是数次率兵同驱逐流民的修士发生冲突。最恨他的人哪是邪修,分明就是这些不能捞好处的正道修士!”
一百年前,光明门突然提出将所有不曾缴纳供赋的百姓贬为流民。流民不能拥有土地,也不受官府和修士的保护,说是任他们自生自灭,其实根本就没给活路。定国将军为天下而战,何与书哪能允许这样的政策的实施,一听闻消息便率领百官上书历数此举弊端,最后更是直言:“若行此策便是官逼民反,陛下江山危矣!”
“与书死后,大理寺以自裁草草定案,师无衣不肯放过真凶仍是暗中侦查,没几日就被打入天牢。就在师无衣入狱当天,他住在城外的父母也死了,前去查验的捕快给了个染上恶疾的理由,连尸体都没让他看见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两出案件结束,朝中再没人敢反对流民制度,那些未曾向修士缴纳足够供赋的百姓都被没收田地房产赶出了城。”
当年朝廷尚有为国之臣,由何与书带头,几位能臣纷纷劝谏,皇室虽惧修士之威,面对如此后果也不敢贸然答应推行此策。就在这紧要关头,何与书死了,而且死得非常之惨,姬岁怎能相信此事和修士联盟无关?
如此说来这案子的确不简单,释英又问:“修士作案,光明门难道不查吗?”
“何府惨案刚出时光明门的确很重视,雪衣天城更是派出城主之女晏金铃和天卫统领牧白衣前来调查,谁知之后就没了消息,大理寺结案时,光明门也没有发出异议。”
光明门是北方联盟的执法机构,邪修杀人他们绝不能坐视不理,姬岁本也对此抱有希冀,结果也就这么不了了之。她对修士联盟彻底绝望,听闻南方还有个东灵剑阁,便孤注一掷成了剑修,决心由自己查出真相。
牧白衣竟就是当年调查此案的人,这个消息倒让众人有些意外,牧海灯本在检查房梁,此时也道出了自己所知情报:
“我在雪衣天城查过,牧白衣自小就是严谨肃穆不苟言笑的样子,从越京返回后脾气却渐渐随和了起来,对下属也是关怀备至。后来他越发被城主器重,晏金铃嫁入天羽世家后,他便成了雪衣天城的新城主。”
牧海灯坚信父亲的变化一定有其缘由,他试过去问牧白衣,那个疯子却只是微笑着捏住了他的脖子。就在牧海灯以为自己会被掐死时,牧白衣忽然不笑了,就这样把他关进了天牢。
他在天牢中拜了师无衣为师,追查了净世宗十几年,至今还是不明白牧白衣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比起牧海灯,已知晓苍陌存在的释英对这个消息触动更大,他认真看向顾余生,“苍陌盗取剑神之心是三百年前的事,在我残存的记忆中那时他还是过去的容颜。牧白衣如今还不到两百岁,当时他尚未出生,这中间定然还发生了什么。”
牧白衣自小在雪衣天城长大,以他的年岁不可能在三百年前盗取剑神之心,顾余生总觉苍陌的背叛很蹊跷,此时只若有所思地问:
“师父,我的神魂是被你残留在剑神之心中的根茎带回来的,可在你施展时间回溯之法前我也有风奕的记忆,就连死后装成松树之灵和你说话的事都记得。
道门从未听闻可以打破轮回界限的术法,你可知佛门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人继承前世记忆?或者将一个人的记忆和剑法都转移给另一个人?”
释英只告知了顾余生自己回溯时间的异能,对原因和其中损耗都没提,他不确定世上是不是还有同样的仙草,此时认真想了想,只找出了一种可能性,
“舍利子不在轮回之中,不止可传承记忆,亦可继承死去时的修为。可舍利子只有功德无量的高僧才能凝结,按理说应该无法人为制造。
万法同源,或许,他是用凝结舍利子的方法去保存修士的真气……此法风险极大,不止要精通佛道两门奥秘,还需世间顶级的医术支撑,所用修士更要是具备功德之人,说起来倒是符合净世圣徒条件。只是,把神魂也藏在内脏中一同转移,这会造成什么后果,我没有进行实测很难得出结论。”
不同白巫制造的净世圣徒也有不同,像冰蚕子就是只继承真气完全没有江雪妃的记忆;鹤五奇体内五魂共存,自己无法使用真气;顾余生则是在前世记忆觉醒的过程中继承修为。
释英相信喝了孟婆汤的灵魂不可能自发记起前世记忆,苍陌和林斜必定被净世宗做过手脚。不过,到底是像鹤五奇这样神魂夺舍,还是如顾余生一般转世觉醒,尚且不能断定。
就在释英想着是不是该强行打晕师无衣直接解剖的时候,姬岁发现他们神色有异,顿时上前询问:“掌门,你来问这件旧案可是有什么线索?”
姬岁对此案的一丝线索都不会放过,释英见她极为认真,忽的想起了元如说过的消息,蓦地寻到了其中因果,只问:“片玉长老,你每年七夕都会返回越京,可是为了何将军?”
既已到了此地,姬岁也觉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无声地叹了口气,很是沧桑地回答:“那晚正是七夕,与书约我一同去河边放灯,他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我偷偷离开了皇宫,在桥上等了一夜,却只等到了他的死讯。”
姬岁与何与书自幼相识,她还记得,册封定国将军那日,何与书红缨玄甲踏马走过万千兵士,像极了传说中的盖世英雄。哪个少女不爱英雄?姬岁也是爱的,她十四岁便戴上皇宫最好的珠翠,悄悄将自己许给了这总是傻傻笑着的男子。
少女时期,姬岁喜欢的是这个男人总让着自己的好脾气,明明治军时是大家惧怕的将领,面对她的骄横,却除了傻笑和叹气什么都不会。
何与书着实没什么情趣,不会说笑话哄她开心,相识十几年,连朵珠花都没给她送过,闲谈时也总聊着那些她不懂的“国啊”、“民啊”的东西。可是,纵使不爱听,当她抬眼看见何与书说话时眼中熠熠生辉的光彩,依然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很好的东西。
后来,何与书死了,姬岁离开皇宫成为剑修。她认真地去学何与书所关注过的朝政与民生,像何与书那样去惩治恶人庇护良民,抛弃了一切贤良淑德,成了不识风花雪月为何物的剑修,也终于懂得了这个男人。
娇生惯养的公主长大了,懂得越多,她便越庆幸自己所思慕的是这个人。姬岁的钟情没有错付,她在越京的桥上渡过了一百个七夕,每一晚都看着满城人家从灯火通明走到夜深人静,期盼那个人出现在河对岸的心情从未改变。
一百年后,她成为了少女时从未想象过的人,唯一不改的就是想嫁给何与书的愿望。可她也知,不论在原地等多久,娶她的人也不会来。
事到如今,姬岁已不愿去回忆七夕那夜自己心中的雀跃与期待,也不再回顾在何府百具尸骸前的痛哭不甘。她握紧自己的桃夭剑,站在何与书最后活过的地方,看向顾余生的眼神唯有坚毅,一如那一年对着苍天宣誓守卫天下黎民的少年将军,
“掌门,只要你查出此案真凶,姬岁这条命就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元如:片玉长老,你为什么不找情缘?
姬岁:我曾见过世上最好的军爷,他走后,天下男人在我眼里都是狗。
释英(冷漠):余生,我可以解剖你的徒弟吗?
顾余生(递刀):师父请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