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天桥底下说书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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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把以人骨制成的伞,没有伞面,伞骨边缘的人指在黑夜中闪烁着阴寒的光。刘南风的尸骨就被伞骨拖着,迎着月光,慢悠悠向城外飞去。

    这样以人骨制造法器的手段定是出自邪修之手,沈逢渊吩咐元如布下阵势以防有人毁尸灭迹,自己则与释英、顾余生一起紧随其后。似乎是怕颠了儿子尸骨,人骨伞飞得如摇篮一般轻缓,三人沉默地跟着,最终到达的是城外一处乱葬岗。

    “当年我们攻打尸神宗时,桑林沃若应是知道大势已去,所以生下了孩子以传承修为。”

    沈逢渊当初与尸神宗作战时已见过其手段,本以为这些残忍术法已在人间绝迹,如今见了这白骨伞也很是感慨。

    “尸神宗秘法必须借助母体才能施展,她们只需要女儿传承修为,怀孕五个月时都会检查,若是男孩,便将其流掉。不论孩子还是自己都能当作工具使用,邪修是真的阴狠。”

    闻言释英神色微动,只道:“也就是说,桑林沃若只把桑林其南当作传承尸神宗的武器,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感情。那么,当初胜邪长老除去了所有尸神宗高层,桑林其南施展的邪术和制造阴沉棺的手艺,又是谁教的?”

    桑林沃若生下云倒仙之后便只剩下一半修为,回到尸神宗之后虽以邪术进补,终究不及过去强横。释英本还疑惑桑林其南是如何隐藏实力,直到见了这白骨伞才发现,她竟只有金丹期的修为。一个靠体内灵气勉强结了金丹的邪修,即便破釜沉舟也不可能突破闻人越的守卫,那她是如何将刘南风尸骨运出?

    直到见到立在乱坟中的男人,他想起桑林沃若和云华的暧昧关系,忽然有了头绪,“三庄主,我一直在想,刘南风的父亲是谁?”

    是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两人正是失踪的闻人越和李长命,一见剑修踪影,李长命转身就想逃跑,却被健硕男子拎着衣领就给拽了回来,狠狠仍在了地上。常年打铁之人力道不小,李长命只觉五脏移位,眩晕得连话都说不出。

    见他如此,闻人越脸上却没半分表情,只对释英平静回:“没错,我就是尸神宗派来御剑山庄学艺的长老,也是刘南风的父亲。”

    桑林沃若身为尸神宗宗主,在御剑山庄吃了那样大的亏又岂肯轻易罢休。明面上得了灵剑便不再纠缠,暗地里却将宗门中最强的炼器师闻人越送进了御剑山庄。她威胁云华必须倾囊相授,否则便将他所做的一切告知东灵剑阁。铸剑术是御剑山庄在修真界立足的根本,云华虽不愿,因惧怕剑修前来调查也只能将这人收作弟子。

    尸神宗覆灭时,只有闻人越因身处御剑山庄得以存活。他根据宗主密令寻到了桑林其南,教授了她尸神宗入门心法。谁知,相处久了,他竟对这脆生生叫自己大哥哥的小姑娘动了心。

    邪修做事从不畏惧世俗眼光,桑林其南一到适婚年龄,闻人越立刻化名铁匠刘越,依当地风俗划着木筏唱着山歌前去求亲。在村落中长大的桑林其南只想过普通的生活,闻人越便没再教她邪术。左右御剑山庄的三庄主从不外出,铸剑时数月不见人影也是常态,他时不时就来到杯中郡,二人当真像普通夫妻一样,依靠打铁和制造棺木的手艺过上了一段平静生活。

    直到二十年前,云倒仙心存魔障,无论如何都结不了元婴,云中行寻到了闻人越,命他交出桑林沃若昔年调养之法。他这才知,原来云中行早就发现了自己身份,留着他只是要为妹妹寻一条后路。

    邪修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为了保命,他毫不犹豫地交出了提炼修士心血补充元气的邪术。可云中行害怕此事暴露,竟对他下了天寒蛊,一旦离开剑庐的地心之火就会经脉冻结而亡。

    他已受制于人,唯一庆幸的就是云中行不曾发现桑林其南的存在,却没料到,当时的桑林其南已怀了他的孩子,就这样独自将儿子养大,还供他前来御剑山庄学习铸剑之术。

    见到刘南风的那一刻,闻人越又惊又喜,他努力克制自己,将儿子收作记名弟子,寻了个理由将名下院落送给他居住,时不时就以寻找矿石之名给其奖励。他想,等风头过了,就把刘南风收作正式弟子,将一身铸造技艺都传授给他。

    却没想,正是这并不明显的偏爱为刘南风引来了杀身之祸。李长命为出人头地,在入门之后便替云中行谋害外门弟子,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资质不如自己的刘南风抢先上位,当即就以同乡之名将刘南风引出,让他成为了提炼心血的下一个人选。

    当刘南风尸体被李长命投进岩浆之时,闻人越已是目眦欲裂,直到桑林其南的白骨寻来,他终于是什么都不顾了。

    她只学过一点削骨之术,哪能和御剑山庄匹敌,一具骨架傻乎乎地站在岩浆面前,就连下去打捞儿子尸体都做不到。他看着那白骨在岸边徘徊的模样,仿佛又见到昔日因不会游水每次渡河都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姑娘。

    这个姑娘从小就老实本分,什么坏事都不曾做过,明明是桑林沃若的女儿,却如寻常妇人一般会因绣出了新鲜花样高兴,见到屠夫宰牛都要害怕的捂眼,她这辈子只杀过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

    闻人越想,他一个杀人如麻的邪修,无子送终许是报应。可一个到死都只会将刀刃对准自己的女人,不该落得如此结局。邪修惜命,心中全无道德戒律,为了活可以杀任何人,可他们一旦有了恨,便是世上最狠之人。

    那个头戴银饰的水灵姑娘已经老去,连骨架都已佝偻,他亲手将她的骨头炼制成了邪器,取名白骨送子伞,开始了这一场复仇计划。

    他告诉李长命,剑修的心血乃世间至刚之物,对云倒仙极为有用。然后用白骨伞将刘南风尸骨送了回去,果然这人求功心切,立刻就引来了剑修,从此一点点地将云中行暴露在了东灵剑阁视线中。

    现在,东灵剑阁掌门亲自探查,云中行已是无法逃脱,只可惜,这群剑修查得太清楚,他一次次误导,试图将杀人之罪放在云倒仙身上,最后也没成功。他的妻儿都死了,云中行最在意的人却还活着,终究不够痛快。

    坦言道出自己所做的一切,闻人越看着脸色惨白的李长命,一脚踏上其胸膛,冷笑道:“你害死我儿子,所以我让你自己把剑修引了来。亲手葬送自己人生的感觉如何?”

    这一脚已让李长命去了半条命,若不是扳倒云中行还需要一个证人,闻人越真想将此人千刀万剐制成邪器永不超生。然而此时还是给他留了一口气,只对剑修们平淡道:“这里就是云中行埋葬云华的地方,以你们的手段一定能验出他的死因。要毁掉一个正道修士,弑父这种罪名,比杀几个外门弟子要有用吧。”

    闻人越不傻,御剑山庄对南方修真界至关重要,就算证明此事是云中行所为,其它门派也会尽力保全御剑山庄,最后至多不过是禁闭百年的下场。若是被那些门派发现他邪修的身份,只怕更是要将所有罪名扣在他头上,把云中行洗个干干净净。

    他儿子的身份低微,不配被当做人命,那么上代庄主云华总可以了吧,一个弑父的疯子,看他们还能寻到什么理由去护。这一次,他绝不会给云中行任何翻盘的机会。

    云中行被逼到绝境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只可惜他没法亲眼看到,男人捂着已经被蛊虫冻裂的肺腑,眼睛却盯着释英,“青囊长老,我有一把世上最好的剑可以给你的徒弟,去把云中行和御剑山庄撕碎,它就归你。”

    闻人越对剑修也没有完全信任,此时仍在试图用好处打动这些人。释英看了他一眼,只发挥医修本分,一语道出病情:“他寒气入体,气血停滞,是将死之相。”

    此话一出,顾余生便知这个策划了一切的男人就快死了。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邪修,的确如世人传言一般狠辣无情,却又有些地方和认知中的邪修不一样。这的确是个坏人,可云中行却已是魔,故事的最后,坏人赢过了魔,只是这样而已。

    虽知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掏出手帕递给了抱着白骨伞的男人。

    顾余生一直携带手帕,因为他相信人总有需要它的时候,要么擦血,要么拭泪,一场战斗结束,大家都想干干净净地离开。

    闻人越没想到这个少年会有如此举动,只冷冷道:“小子,邪修只会报仇,我的血是冷的,也没有眼泪。”

    并不算意外的回答,顾余生默了默,只回:“前辈,若发现你的身份,我一定抓你。不过,现在我会把你和家人葬在一起。”

    这就是剑修,耿直又固执,为了一具尸骨把御剑山庄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陈年旧事都挖了个明明白白。可是不知为什么,闻人越看这小子居然有些顺眼。一开始只有此人坚持要查刘南风死因,若不是他,或许青囊长老也不会在御剑山庄逗留,只凭这一点,闻人越愿意将那把剑交给他。

    “棺材铺里所有东西都烧给她。”

    “好。”

    “还有她为儿子缝的冬衣,也一起放进棺材。”

    “好。”

    “剑庐堆放的废剑成百上千,那把剑也在其中,能不能找到它,全看你的本事。”

    “多谢。”

    “以前最恨的就是剑修,结果临死了,我居然在想幸好还有你们……真是可笑。”

    闻人越嘲讽地笑了笑,没再理会剑修们。

    他将妻儿尸骨都搂在怀中,望了一眼漫天繁星,山上的星辰虽浩瀚,却远不如杯中郡那小如井口的天空亲切可爱。只可惜,从一开始他就不是村里的刘铁匠,答应过她的普通生活,这个贪生怕死的邪修终究是爽约了。

    闻人越的气息很快就没了,顾余生按照约定默默将他们埋葬,沈逢渊和释英对视一眼,知道决定此事结局如何的还是他们,深吸一口气,终是做了决断,“元如,带上李长命和物证,我们去……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