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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过境,寒凉侵肌,洛阳城内行人稀少。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天空中,不时何时飘起了雪花。无名山庄两扇大门徐徐敞开,两名家丁出来各自扫雪。
琳儿看着家丁飞舞在手中扫把,却呆呆地站在一棵银装素裹的老槐下,凝立不动。雪片白了黑亮的发丝,琳儿仍旧不敢踏出一步,“这样冒然进去会不会撞上他,若碰上了怎么办?”
哪知这刻工夫,家丁已然认出琳儿,走过来招呼:“琳儿姑娘怎么才回来啊?”
琳儿“喏”了一声,心道既然被认出来了,就向他打听个明白,便问:“小兄弟,你可知道妙龄仙姑葬在何处?”
“妙龄仙姑?哦,你师父啊,她当然是葬在梅山了,一年前老爷就把她送回那儿了。”家丁乐呵呵地回着。
“好的,多谢了。”琳儿拔步欲离。
那家丁一看琳儿要走,登时急着拦下,“哎,琳儿姑娘你可不能就这么走啊,老爷吩咐过小的,无论何时见到琳儿姑娘都要先请进山庄。您这么走了,可让小的为难啦。”
“那好吧,我跟你进去问候盟主便是。”琳儿凝着眉,很是无奈的跟了进去。即是该来的始终要来,躲也躲不过。
进了庄内见了吴铭,让在厅堂之中坐定,吴铭将琳儿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言道:“琳儿姑娘多日未见,可是消瘦了许多。”
“嗯。也许是路途劳顿,琳儿身子并无大碍。”琳儿站起,浅浅躬身,“盟主,琳儿还多谢您将家母安葬之恩。”
吴铭一摆手,“妙龄也是老夫的故友,安葬她乃是老夫分内之事。你是老夫故人之女,以后你就把这里当家吧。”
“多谢盟主关心,不过琳儿已决意自此隐居梅山,了却余生。也好常伴亡母,弥补琳儿过往不孝。”琳儿淡淡吐出这话来,听得吴铭都伤痛莫名。
吴铭嗟叹一声:“既然琳儿你有此孝心,老夫也不便阻拦,但在离开之前,有个人已经在此等你很久了。”
“琳儿,你终于回来了。”门内有颤抖的声音响起,老迈的声线因为哽咽而嘶哑。
琳儿倏然抬头,才见门内那个重眉环耳,满头银丝的老者,正老泪纵横地盯着她看。
“诸葛云!”瘦了,老了,红光满面的气色已经被苍白皱褶的面皮覆盖。
“他这一年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琳儿暗暗心惊。
这时,诸葛云已走到她面前,一瞬间扑了上来,双手紧紧钳住琳儿肩头,微微颤抖。
“琳儿,我的好女儿,都怪为爹有眼无珠,收了杨乐天这个畜生,倘然我当时一掌劈了他,也不至于让琳儿你受这般苦楚。”
琳儿仿如受惊的小兽,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老人。然而,她的脑中却在飞快地转动,她显然不能自揭身份,而当下诸葛云又思女心切,自己倒不如来个顺水推舟,认了诸葛云做爹爹,也可使得诸葛云老怀安慰。
“爹爹——”那一声轻唤,令诸葛云全身为之一颤,原来他的女儿没死,他的女儿就活生生地站来他的面前,他紧紧地把女儿抱在怀里,甚至连怀中人儿喘不上气的呻吟声也没注意。
“好了,师兄。”吴铭及时扯开了诸葛云。他这一声师兄,乃是按照当年剑门的辈分所论,诸葛云乃是云剑客,以至包括风剑客陆峰在内,都是吴铭名副其实的师兄。
“今日师兄能和女儿团聚,师弟也为你们开心。”吴铭带着一贯和蔼的笑容,发出了了殷切的邀请,“琳儿姑娘一路奔波,一定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吧,我们不如先去用膳,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坐下来吃顿饭,如何?”
诸葛云呵呵应着,拉上女儿随吴铭来到饭厅。
此刻正值午膳时分,吴家大小陆续落座。琳儿入得门时,一人随后也举步而来,那人夺步跨入门槛,与琳儿擦肩而过,只感身边拂过一阵清风,却未曾撞到琳儿,再一看衣袖空空飘然身后,琳儿见了心中一阵酸楚。
那不是飞鸟么,吴家二公子吴靖宇。
待飞鸟落座,才看清琳儿,陡然惊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飞鸟,你……”同样的疑问琳儿也正想问飞鸟,今日不是团圆佳节,他怎么回来了吴家。
飞鸟摇摇头,“飞鸟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是吴靖宇,在下吴家二公子。”吴铭听他如此说,也颇感安慰。
这话背后的意思,琳儿已了然于心,于是她寻了位子坐定,劝道:“靖宇大哥,其实当日你并没有令落花殒命,他师兄已经救活了她,所以你无须再为此事耿耿于怀。”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这话令飞鸟一时间惊喜交集,但碍于吴铭等众人在场,自己又因此自断一臂,更是无地自容,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连握着筷子的手都开始发软。
正所谓听者有意,吴阴天眼珠一转,也正等琳儿回答。
琳儿点头,“琳儿所言句句属实,我亲眼看到落花活生生的站在琳儿面前,若非如此,我怎能离开龟谷。”
“嗯。”这话的确令人信服,飞鸟回想起医仙给他两个选择,一则自刎,二则琳儿留在龟谷。倘若不是落花还活着,那么琳儿怎么会顺利离开呢。他感受着周围异样的目光,用筷子去碟中夹菜,却是一直在向碗里夹,忘记去吃。
“快吃吧,再不吃就要给你换大碗了。”吴雨燕咯咯笑着迈步进来,她今天有事耽搁了,这才刚刚处理完,便急着赶过来了。怎料一进门,就看见一颗青菜从二哥的碗里滑了下来。
“雨燕,你看谁来了。”飞鸟正不知如何自处,扯开话题。
“雨燕……”
自打吴雨燕进屋那一声嘲笑,琳儿就意识到了来的人是谁,可是她还有何颜面再去面对这个昔日的知己好友,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第三者。
“啪啦。”碗筷一撂,琳儿再难坐在如针毡的椅子上,低着一张红布似的脸,退到了桌角。
然而,吴雨燕见了琳儿,脸色蓦地变了,眼光也变了,“琳儿,真的是你?”她微微张了口,下一刻就将琳儿紧紧抱在了怀里,“琳儿,我好想你啊!”
琳儿被抱得紧,却有说不出的不自在,这样的拥抱,吴雨燕曾经给过她无数次,可是偏偏到了现在,有了那个男人夹在中间,她却感到这个拥抱是那样的冰冷,冰冷得让她窒息。
“不!”琳儿用力推开了她,但那个“不”字却没有说出来。她抬起头,再次见到昔日的姐妹,却是和一年前的极为不同。
吴雨燕容光焕发,一身劲装短裙打扮,头上金簪熠熠生辉,少了一分媚色,多了三分傲气,自有一股威仪来袭,简直与琳儿相识的雨燕判若两人。
琳儿呆了半晌,才迟疑着问了一句:“雨燕,杨大哥没和你一起么?”
“杨乐天?”吴雨燕登时变了脸色,破口大骂:“还提那个畜生干嘛,他差点儿夺了我的命去!”
琳儿怔住。
吴雨燕一叹,拉着一脸疑云的琳儿坐下,“上次那畜生硬要和我成亲,谁知大婚当日还未及拜完天地,他就把匕首插进我的胸膛,我当场晕死过去,后幸得爹爹拼尽毕生功力才将我救回。”
“那后来……杨大哥呢?”琳儿迫不及待地问出。
“你还惦记着这个负心汉啊?”
琳儿眼光一黯,她也恍然意识到了,原来自己还是那么关心杨乐天。事过一年,那感情竟没有如流水般的东去,反而当她听到吴雨燕并未和杨乐天成亲之时,有了小小的兴奋,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有多邪恶,但是,那是她真实的感情。
吴雨燕摇了摇头,仿佛在宣判着什么,“他恶有恶报,当日即被爹爹废去武功,弃于街头。”
“废去武功,弃于街头?”琳儿心中一痛,竟也尝到了血的腥甜,那是她激动下咬破了嘴唇。
吴雨燕没有注意到琳儿脸上细微的变化,她摸上胸口,那道深深的疤痕,令她沉浸在痛苦之中。她皱紧了一对蛾眉,恨恨地道:“真是可恶,听说当日杨乐天在吴家门口本已半死不活了,谁想他居然大难不死,后还加入了魔教。唉,江湖上又多了一个祸害武林的魔人!”
琳儿听得“大难不死“几个字,反而霍然松开一口气,魔人就魔人吧,活着就好,也许正或邪在琳儿心中并不重要,她只要乐天能够平安。对杨乐天莫名的感情在她心中如潮水般的激荡,不自觉又皱起了眉心。
吴雨燕反倒是误会了,以为琳儿和她一样,对魔人憎恨入骨,便劝:“琳儿莫要放在心上,魔人来一对打一双。来,先吃饭吧。”
此时,吴铭也在旁打个圆场,“快,大家快吃。”
这一顿饭丰盛有余,但琳儿吃得全无滋味,她很想去天神教找杨乐天问个清楚明白,整件事情太过离奇,杨乐天会不会有什么苦衷隐瞒。可眼下还需先去祭拜母亲,一切从长计议。
用过午膳,琳儿拜别了盟主。离别之际,偏在院中又撞上飞鸟。琳儿对飞鸟断臂一事深表惋惜,飞鸟表现得毫不在意,只道出当日乃是杨乐天委托他照顾琳儿一月,他才陪同琳儿前去龟谷,至于后来巧遇落花,乃是命中注定,半点儿不由人。
琳儿心头一震,怎料杨大哥当时婚约在身,还如此关心于她,那股潮水般的冲动更加汹涌袭来,莫不是杨乐天隐瞒了什么苦衷?
“既然是苦衷,那更要去问了清楚明白!”于是,琳儿离开无名山庄,匆匆上梅山拜祭了亡母,便鬼使神差似地赶往神魔崖。
琳儿向飞鸟借了匹快马,日夜兼程。也许思念的力量可以让人如此疯狂,她心里越是想着杨乐天的苦衷,就越是鞭打催蹄。
近了神木林,马儿长嘶一声,却是再也支持不住,哀鸣着栽倒,脱力而亡。琳儿被马儿一带,身子失衡飞将出去,翻仰在地。她勉强撑起来,却觉一阵眩晕,其实她连日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之废寝忘食,此刻虚耗过度,双膝一软,便人事不省。
待琳儿醒来,已然夜幕低垂,马儿距她三丈之外,静静地躺着,身边财物未失,显然完全没人来过。
“靠近神木林,果然是人迹罕至。”
琳儿走过去轻抚着马儿的鬃毛,默默念道:“马儿啊马儿,连日来辛苦你了,你就在此好好的休息吧。”
她与这马儿短短几日相处,却仿佛有了感情,眼见这牲口为她殒命,一时感触,竟为它淌下泪来。又回想起杨乐天当日不顾而去,那义无反顾的眼神深深刺痛着琳儿的心,如今冰封已久的心扉正在渐渐融化,只希望此番能讨到满意的答案。她拭去泪痕,那个男人究竟还爱不爱自己,琳儿不想去确定。
神木林附近雾气浓重,月光在这里变得格外吝啬。琳儿一路前行,走着走着却再也见不到月光,取而代之的是点点亮蓝的幻影,似烛火般明暗不定。仔细看来,那光影是从周遭的树木发散而出。琳儿心道是已踏入了神木林,幸好临行前飞鸟向她诉了这些怪树的厉害,并赠与黑珍珠一枚。
虽口含神珠,琳儿却仍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气,如冰霜般覆到身上,此刻她唯有快步前行,尽早走出这林子。于是她施展轻功,借着鬼魅蓝光,疾步穿梭在怪木林间。
灵动的白裙在阴森的林间飞掠,宛若一只白帆漂浮在深邃黑漆的海面。琳儿一心念着杨乐天,恨不得立刻站在乐天身边,向他问那苦衷,故而脚下如飞,完全没有意识到逼近身边的危险。
“啊——”一声惊呼,低头一看,一根怪藤勾上了她的脚踝,再一用力,那根怪藤勾得更紧。
“刷”剑光惨亮,琳儿反手拔剑,挥臂向着脚踝上的怪藤斩落。
乳白色的液体从断口处流出,瞬间被泥土吸收。蓦然间,整棵怪木仿佛从梦中惊醒,数条根茎贴着地面游动开来,犹如无数条小蛇向着琳儿逼近。
琳儿挥剑向藤蔓连连劈去,那些根茎立即被斩断游回,而又有十余条根茎从怪木里钻出来,一瞬间犹如泉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游栖过来。
倏忽之间,藤蔓已束缚了琳儿手足,将她娇躯愣生生的拉扯到树干之上,琳儿越加挣扎,那怪藤就缠绕得越紧。
“叮——”,长剑已然从那只麻木的手中滑落,下一刻那怪木的一只触手便勾上了琳儿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