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搀扶着那被假和尚打得满脸鲜血的老人,健壮汉子从肩头的粗布褡裢里掏出了个小小的红色药葫芦,倒出了两颗梧桐子大小的黑色药丸,连同两块大洋一起塞到了老人的手中:“您老拿着这个,赶紧回家去吧!路上顺手买二两烧酒烫热了,把这药丸化开服下,有个三两天的这伤就能封口了!”
颤抖着双手,那被打得满脸鲜血的老人颤巍巍的就要给那健壮汉子下跪:“小爷,您这可真是......”
还不等那老人弯曲的膝盖着地,健壮汉子已经一把扶起了老人:“这可使不得,您要这样可就真得折我寿数了!再说了,我这儿也有事情求着您不是?跟您打听一下,老官园是不是有个常来的玩家,姓纳?”
眨巴着昏黄的眼睛,老人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立刻朝着健壮汉子开口说道:“要是小爷您说的是前清九门提督家总管的后人,那还真有这么一位!老官园里的玩家一提纳爷,都知道他!听说......是住在井水胡同的那座四合院里,门前有俩石鼓的就是!”
礼貌地朝老人道谢,已经将老人搀扶着走到了街口的健壮汉子刚想要朝着老人指点的方向走去,却被老人伸手拉住了衣襟:“小爷,您的大恩大德,我要说个谢字都觉得烫嘴!无论如何,求小爷您留个名号?”
再三推托不过,健壮汉子只能朝着一脸坚持神色的老人拱了拱手:“小姓相,名有豹!”
辞别了喃喃念叨着自己名字的老人,相有豹将褡裢换到了另一边肩头,大步朝着老人刚刚指点的方向走去。
虽说年景不好,世道也并不太平,但在四九城中的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商铺却是四处林立。站在商铺门口、穿着一身利落短打扮的小伙计亮着嗓门各自吆喝着自己的买卖,而穿着长衫的掌柜则是站在齐人胸口高度的木质长柜台后,一手飞快地翻着账本,另一手上夹着支毛笔,却还不耽误另外两根手指把算盘珠拨打得上下翻飞、滴答作响!
而在背街小巷里,各式各样挑着担子的小商小贩也是游走不休。京腔京韵的叫卖声,如同流派不同的各种戏曲般,叫人听着就觉着是种充满了活力的享受。
一路打听,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脚程颇快的相有豹已经走到了井水胡同的巷口。看着巷子中央那显而易见的两尊石鼓,相有豹从褡裢里掏出了一条雪白的白羊肚手巾擦了擦满面灰尘,再把衣襟裤腿上的灰尘掸了干干净净,这才走到了那两座石鼓之间的四合院大门前,伸手叩动了已经生了不少铜绿的门环。
沉闷的门环敲击声中,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这是谁啊?大白天的就敲敲砸砸的,不知道爷正伺候祖宗呢?”
伴随着软底布鞋走在青石板地面上的轻微沙沙声,那懒洋洋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从门缝里看到了相有豹的模样,很是纳闷地开口说道:“面生啊......您找谁?”
朝着门缝里露出的那只眼睛一拱手,相有豹客客气气地开口说道:“劳驾您,纳爷的宅子,是这儿么?”
狐疑地盯着站在门外的相有豹,站在门后的主人颇有些戒备地开口说道:“这宅子倒是住着姓纳的,不过......您是谁?”
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个明显有了许多年头的猛兽兽牙吊坠,相有豹恭恭敬敬地双手将那猛兽兽牙吊坠举到了自己眉间:“门中晚辈,见过......师叔!”
像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站在门后的主人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卸下了颇有些沉重的门闩,敞开了厚重的大门。
面沉如水地看着站在门前的相有豹,留着两撇八字胡、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油滑的主人上下打量着相有豹,好半天才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了个穿着红丝细绳的一枚兽牙,朝着站在门口的相有豹晃了晃:“还门中晚辈......门里的人都散得七零八落,还瞎论什么辈份!我行九,四九城里的玩家赏脸,叫我一声纳九爷!”
侧身让开了门口,纳九爷刚要开口招呼相有豹进门,却又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原地窜起了老高,一迭声地朝着空荡荡的宅院里叫嚷起来:“我的个小姑奶奶,赶紧帮我把那压顶石扣上,要不我那祖宗可就晒着了......”
如同黄莺出谷一般,一个听来脆生生的婉转声音温和地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早帮您扣上压顶石了!水盘子换了,您那些祖宗吃剩下的食儿也挑出来了!按着日子算......今儿该是喂活食?”
显而易见地舒了口气,纳九爷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叹息起来:“还好......三年就养下来这十八只祖宗,眼瞅着再有个半拉月就能出场子了,可是不敢再出啥漏子了......”
扭头打量着依旧站在门口的相有豹,纳九爷很有些不情愿地招呼着:“这都来了,就进来吧!”
恭顺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抬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套颇为宽敞的四合院中。
与寻常老北平四合院中的整洁敞亮完全不同,纳九爷住着的这套四合院中央却是用水磨青砖搭了个半人来高、两丈见方的旱池子。掺了瓷渣子的三合土细细地抹了砖缝,镜面一般的平整。
在那旱池子上方,用竹竿子仔细搭建起来的框架上攀爬着茂密的葫芦藤,新生出来的翠绿小葫芦一个个从茂密的枝叶间垂挂下来,看着就叫人打心眼里喜欢。
而在那旱池子上‘目’字形搭建的几块厚实木板上,一个盘着大辫子、身穿着一件月白袄裙的姑娘,正端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白瓷碗,仔细地用一副竹筷子将白瓷碗中扭动着的土鳖虫投放到旱池子中。
也许是没想着在这个时候会有生人来家里,乍一看到相有豹走进了院子里,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惊讶地低呼一声,垂着眉目低声朝纳九爷说道:“您也真是......来客了也不说一声!”
一边说着,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轻盈地从旱池子上搭着的厚木板上跳了下来,把手头的白瓷碗朝着旱池子边缘一放,扭头便朝着屋子里走去:“剩下的活儿,您自己来吧!”
很有些宠溺地看着那跑回了屋内的姑娘,纳九爷半是无奈、半是尴尬地朝着相有豹笑道:“家里养着的老姑娘,没怎么出过门,见了生人就躲......”
理解地露出个笑容,相有豹一边打量着建在四合院中间的旱池子,一边轻轻地抽了抽鼻子:“闻着这味儿,师叔您伺候的这是蝎子?”
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纳九爷引领着相有豹朝着四合院中的北屋走去:“门里面三十六飞禽、七十二走兽、一百零八虫豸,各有各的门道路数!要是论着门里面侍候虫豸的好手,你师傅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说起来......你师傅还好?”
谦恭地走在纳九爷身后半步的距离,相有豹恭顺地和声应道:“他老人家还好,就是想师叔了,这才让我从关外回了北平,先上门给师叔请安。”
嗤笑一声,纳九爷一边抬手撩开了北屋大门口挂着的门帘,一边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笑道:“只怕你师傅不是想我了,是想着我手里头攥着的那片‘异兽图’的残片了吧?”
走进北屋,相有豹却没有马上回应纳九爷的问话,反倒是立刻朝着供奉在一张八仙桌上的硕大兽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冷眼看着恭顺行礼的相有豹,纳九爷犹豫片刻,方才从八仙桌上取过三支线香点燃,插在了硕大兽牙前摆放着的香炉内。
袅袅升起的香烟中,一股闻着像是青草味道的淡淡气味在片刻间便弥漫了整个北屋,几个放在八仙桌上的葫芦里养着的蝈蝈似乎也被这线香的味道所刺激,纷纷发出了悦耳的嘶鸣声。
随手拿起了个摩挲得油光水滑的葫芦,纳九爷一边打开了葫芦上的盖子,让一只颜色金黄的蝈蝈慢慢地爬到了自己的巴掌上,一边乜斜着眼睛盯住了刚刚站起身子的相有豹:“当年你师傅跟门里的前辈斗气,一年内训出八大斗兽,把门里长辈的面子扫了个精光,这才有了门里长辈把异兽图一分为八的做法,也才有了你师傅闯关东的故事!现在......你师父倒是怎么想的?”
垂手站在纳九爷面前,相有豹依旧是一脸恭顺的模样:“来时师傅交代了,不论异兽图在谁手里都成,只要门里的手艺不丢,有没有异兽图都能玩出绝活儿!师傅还交代,当年他闯关东的时候,是师叔悄悄卖了自己侍候的三头蛐蛐、给他凑了十块大洋的盘缠,这份心意人情,师傅他老人家要记一辈子!”
微微点着头,纳九爷的脸上多少显出了些缅怀往事时的恍惚:“也难为你师傅还记得这事情......想当年啊......”
脸上的神情愈发地显得恭顺,相有豹伸手从贴身的衣襟里摸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金黄色半透明石块,双手递到了纳九爷的眼前:“师傅有话,说师叔您说过,一定要侍候出一头能打遍北平城都找不着对手的虫豸王!可巧师傅在关外寻着了一块点金石......”
不等相有豹说完,原本踏踏实实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猛地蹦了起来,一把抓过了相有豹递到自己眼前的那块金黄色半透明石块!
在鼻端闻闻,再用指甲刮下了一丁点金黄色半透明石块的粉末尝了尝,纳九爷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点金石啊!可着四九城里走一遭,也就以往睿亲王府里德贝勒手头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当宝贝命根子似的贴肉藏着,就仗着那块点金石侍候出来的虫豸在四九城里横着走!这回.......”
偷眼看了看沉浸在巨大喜悦与兴奋中的纳九爷,相有豹恰到好处地开口说道:“师傅还把配点金石的方子也交代给了我......”
大大咧咧地一挥手,纳九爷大马金刀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少给我来你那点子歪心眼!一块点金石,再加上配点金石的方子,就想换爷手中的异兽图残片?你师傅倒是真能琢磨!自己去收拾收拾耳房,先住下再说!等过两天我那旱池子里的斗蝎开钳了,你再仔细给我说说配点金石的方子!”
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神色,相有豹恭顺地点了点头:“多谢师叔收留!”
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的点金石,纳九爷在相有豹走出北屋后老半天,方才恍然大悟般的猛一拍大腿:“又他妈上当了!把狼崽子放进了门,还能不叼走一块肉啊......上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