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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力一吐舌头,暗道女同志果然敏感,赶紧地一鞠躬“胡老师对不起。”一溜烟逃到会议室外去了。
“小孩子不懂事,小娟同志别放在心上。”
胡小娟是七七届大专生,八零年毕业参加工作。由于她家里是城镇户口,本人又比较传统,所以对农村社员的心态都不怎么了解。只不过,仔细一咀嚼丁大力那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她就品出了不一样,于是就迟疑地道:“丁书记,您儿子的意思是说,社员们从土地里解放出来,即使不能进厂子做工,也可以扩大家庭副业规模、在家里饲养更多的牲畜?”
丁三坡含笑点头,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以往恪于集体劳动、工分制,效率不高不说,还耽误了副业发展。每天劳动号子一吹,全部集合到田里劳动,傍晚再吹号子下工,期间,除了中午吃饭时间,还不能离开田里。你们说说看,家里的副业能开展得起来么?我就举两个例子,我小弟和内弟都养兔子,小弟丁五坡,和他的未婚妻两个人,一共要照料一百五十只兔子,忙是忙了点,可大家想一想,再忙,有三抢时候忙么?再说我的内弟洪民,大家都听过这名字是吧?他家里小俩口子,最多就只能照料二十多只兔子,这还是我岳母在帮着他们,数量一多,就开始死兔子,规模怎么也扩不上去。为什么?就因为白天集中劳动,农忙时期,晚上也不得闲,哪有时间去好好照料兔子呢?现在请大家来对比一下,两厢比较下来,这经济损失——姑且称之为损失,到底有多大?”
刘瑜飞坐不住了,拍着大腿表态说:“丁书记,您说吧,您指哪咱打哪!”
“瑜飞同志,你说的可是当真?”
“丁书记面前,咱哪敢说大话?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丁书记,您指哪,咱打哪!”
“劳动生产责任制推广势在必行,这里不仅仅有zhong yāng文件精神,同时,生产制度的改革,又关系到广大农民的切身利益。所以,我请同志们冷静,这是利国利民的事情,我们只要把话摊开来说,把好处坏处都摆到桌面上来,相信人民群众会理解、也是会支持的。”
“丁书记,您是不知道我爹那个老顽固”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让人民群众了解到了其中的好处,他们也不可能非要和自己的钱袋子过不去吧?”
王水官就试探着问:“那么,丁书记,我们团员青年,可以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呢?”
“我的想法,我们公社团委,是不是可以把青年团员组织起来,成立若干个‘贯彻zhong yāng文件精神的新长征突击队’。既然是突击队,就要起到突击作用,突击队当场授旗,当场突击,力争在这个星期之内,全面完成生产责任制——不,光是责任制还不够,我们公社已经落后其他公社太多了,咱们干脆一步到位,来他一个包产到户!”
在座的团干部当下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本还以为新书记会缓步慢走,却没想到丁三坡胃口这么大,简直是想要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
“怎么样,是不是吓到了?”丁三坡笑着问了一句,接着不等他们回答,又说:“大家回去以后,可以在青年团员以及进步青年、积极分子中间动员起来。在我下来和同志们叙旧之前,刘庄大队的支书,刘顺平同志,已经答应了在刘庄大队部设立会场,欢迎公社团委在会场举行突击队授旗仪式,在同一会场,还将举行大队的社员大会。现在,就看你们有没有胆量、敢不敢到刘庄大队的会场上,当场授旗、当场突击?”
“原来丁书记都安排好了啊”众人皆恍然大悟,而丁三坡也坦然承认了这一点。他说:“我们有些社员,只看见眼前一点点蝇头小利,却不明白,捡到了芝麻的同时,西瓜却被丢在了路边。而我们青年团员所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手里的芝麻扔到地上,再把地上的西瓜塞到他们手上。我们,就是要强迫他们富裕起来!”丁三坡最后有力地一挥手,把所要说的话来了一个主要的总结。
“这句话说得太好了!”
“说得真好,咱们就是要强迫他们富裕起来!”
团员们的伟大情cāo以及光荣地使命感被深深激发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着感想。交流过程中,又觉得个人的力量有限,应该联络更多的青年同志——不管是不是团员,都应该被团结起来,为了伟大的“强迫社员富裕”事业而奋斗。
叙旧结束,分别之前,丁三坡又送给他们两句话。
“动员动员再动员!”
“突击突击再突击!”
同时,丁三坡又单独握着王水官的手,说道:“你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做准备,肩上的担子很重啊”“再重的担子,我们也会用肩膀担起来!”
“好,好我单独送你一句话,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丁三坡不加掩饰的与团员叙旧,很快在天昌公社刮起了一阵旋风。
刘瑜飞一回到家,就被他老子刘顺平拖到桌子边上,让他老实交代丁三坡鼓动他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年轻什么了。
“丁书记要搞包产到户”
“放屁!搞责任制还有点谱,包产到户?zhong yāng还没完全开这个口子呢!他这是想要干什么?啊?这是在搞zb主义!”
“已经搞了包产到户的,zhong yāng文件不也承认现状,不必纠正嘛”
“你懂个屁!”
“洪民他姐夫还能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说我不懂,你倒是说得让我懂啊!”“我,我抽死你个兔崽子!”刘顺平说着说着就急了,脱下鞋底就要往刘瑜飞脸上抽过去。
“打吧打吧,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刘瑜飞脖子一梗,倔劲也上来了,干脆和老头子对喊对叫起来。
刘顺平手拿鞋子僵在半空中,像是不认识儿子似的。
“你,你糊涂啊”“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了,就为了贪那些外姓人一点点工分,你就死活把我、把全家捆绑在土地上?啊?你这是纯粹的损人不利己!”
“什么叫做捆绑在土地上?”
“社队企业招工,你放我不放?”
“自己儿子哪能不放?”
“那好,队里的生产任务完不成,工分不是没有了?”
“所以不能搞包干照以前的大锅饭,你不一样拿工分?”
“你”刘瑜飞气结,语塞之下,厉声斥责道:“亏你还是党员干部,我真是我,以你为耻!”
刘瑜飞走出家门,重重把门合上,径自去找大队里要好的青年串联去了。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像刘瑜飞这样的故事,在天昌公社各个角落里重复地上演着,而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此时却施施然带着儿子来到岳父家里。
这一对父子真是钱不当钱用啊刘瑜军老汉心下感慨着,一边却心安理得地抽着姑爷的红牡丹,自个儿一毛三分钱一包的光荣牌香烟早丢得没影了。
晚饭时分,刘瑜军老汉与三个儿子以及女婿外孙坐一桌上,吃着喝着聊着。
“三坡,你真要搞大包干?”外公憋了好半天了,最后还是终于忍不住问道。
丁大力给外公夹了一条猪耳朵,笑着说:“我爸这是阳谋,就是要让整个刘庄大队都知道,新来的书记要拿刘庄开刀。”
“小孩子家懂什么,这是好事,哪有你说的这么杀气腾腾的”丁三坡训了一句,然后把下午与团干部叙旧时候的话重复一遍,紧接着问道:“洪民,你说姐夫分析得对不对?为什么小弟五坡小俩口可以伺候一百多只兔子,而你就三十只兔子都养不活呢?”
外公则叹道:“我也不管那些大道理小道理的了,反正,你是我女婿,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顺平叔再有道理,总也不能帮着他和你对着干吧”
丁三坡哭笑不得,好好的事,怎么在老人家嘴里就成了拉帮结派了呢?
外婆不和他们坐一张桌子,可老人家有嘴,有些话不说就难受,这时候忽然就冒出来,问道:“三坡,你现在是公社书记了,批点砖头的权力总是有的哦”“要多少?”
外婆一喜,说:“三千五千哎呀,你都是公社一把手了,干脆批两万吧!”
丁三坡对着儿子努努嘴,丁大力就说:“多大点事星期天不上学了,我到县城找罗副主席批条*子去。县属企业的砖窑厂,九五砖、多孔砖,要什么有什么。”丁大力说完,丁三坡又补充说:“这种事你们应该尽早跟我说,那时候我还没上任,打一声招呼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做公社书记,批条*子就影响不好了。往后这种事让力力出面最好,这小子,路子野着呢。”
“哪有,不就是侨办那点配额嘛。”
丁三坡又说:“爸,往后啊,像今天上午那样的事,你少干点儿,你是我岳父,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是,这种事我不干,再也不干了。”外公闷了一口酒,脸红红的,羞赧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