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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如旧,因何霜雪染鬓角,白衣如旧,因何风尘上眉梢。狄飞定定得看着白惊鸿,很久,很久,没有移动一下目光.
张楚臣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这个,又望了望那个,咬了咬牙,在白惊鸿徐步而入的那一刻,他转身退了出去。他最后那一眼,奇异的目光,被他自己以双手合拢的房门隔绝了去.
白惊鸿一步步走到狄飞的身边来,屈一膝半跪在他的床前,轻轻说:“让我救你,好不好?”
狄飞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轻轻地笑:“他们居然把你也找来了。”
白惊鸿凝视他:“是我自己来的。”
狄飞笑意微敛。
白惊鸿略略迟疑,到底还是轻轻伸手,去握他的手。
那冰凉的感觉让狄飞微微一惊,几乎本能地去反握他的手。这么这么冷世界啊,让软弱的人类,怎样拒绝彼此汲取温暖。
“这些年,我总想见你,你总不见我。这么多年,我想清了很多事,看清了很多事,我们可以把所有的恩怨都忘记,让一切重新再来吗?”白惊鸿的声音里满是苍凉“让我,救你,好不好?”
狄飞静静握着他的手,即没有激动得颤抖,却也没有放开。时间,果然是最无情的东西。这么长久的岁月过去了,那些痴狂岁月仿似梦里前生。他曾经舍弃一切想要追求的,为什么,此刻竟不能让他更激动一些。
白惊鸿向着他慢慢低下头,眼眸中,是浓浓的悲伤。
狄飞几乎是冷静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接近过来,然后,平静地问:“这几年,擎天庄发展不太好吧。”
白惊鸿的身形一顿,倏然僵住。
狄飞异常平静地凝望他:“以前五大帮能在江湖各大门派中占一席之地,是因为你们五个师兄弟同心协力,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支撑整个擎天庄,属下虽多,却没有半个心腹,你……很累吧。”
指间感觉到巨大的压力,那人的五指在无意识得抓紧,却也无意识地挣扎。
狄飞顺从地放开他,依旧安静地说:“今时今日,修罗教的帮助,对你很重要吧?”
白惊鸿望着他,眼神慢慢冷下来:“你想说什么?”
狄飞沉默了一下,才道:“惊鸿,我不恨你,如果可以,我不介意帮你,只是,我再不能为你去牺牲任何人,所以……”他闭上眼,忽然觉得深深地疲惫“你回去吧。”
白惊鸿死死地盯着他,良久,才惨笑一声:“你总是这样,从来都看清一切,却从来什么也不做?你知道我暗中谋算你,可是你任由一切发生,你知道我不会善待阿汉,可是,你随便地把他交给我,你知道他在受刑,可是你笑着和我谈天,你知道我来到底是为什么,可是,你还是什么都不做……你……”
他一掌击在狄飞胸前,眼中忽然通红:“你为什么不误会,你为什么不糊涂,你为什么要把一切全看清,然后再全部舍弃。为什么要把真相全全揭穿,那有什么好?为什么不能骗骗我们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让你自己看清你的冷血无情,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看清我的卑鄙无耻,为什么你不能糊涂得说,当年只是一场误会,是你无心铸错,为什么,你不愿糊涂得让我们至少在一起,告诉我们彼此,我们是快活的,为什么……”
狄飞没有闪避,被这一掌激起内伤,他低低哼了一声,唇边溢起一点淡淡的血丝,神色却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耳边听得一声又一声逼问,为什么,他只惨淡一笑。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如此清醒,当年,他可以骗自己说是受骗上当才害死了阿汉,然而他知道,整件事,没有误会,没有错失,那分明是一场纯纯粹粹,赤裸裸的背叛。而今他可以骗自己,白惊鸿真的爱他。然而他同样知道,象当年的狄飞,而今的白惊鸿,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把爱,放在一切之前。
为什么一定要戮穿人性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所以狄飞为了搏心上人一笑,面不改色舍弃了救过他多次的人,所以白惊鸿多少年后的相救相护,为了功利远胜真情。
白惊鸿爱他吗?或许吧,所以当年五大帮围杀之时,会手下留情,所以当年自己离开时,他会惊惶失措,所以这些年来,确是多次寻找他。白惊鸿最爱他吗?当然不。所以,纵然一时情不自禁手下留情,容他冲出重围,却又毫不犹豫,对阿汉严刑逼供,追查他的下落。所以当年他离开时,虽是惊惶失措,却又能迅速镇定下来,在乱局中掌控擎天庄。所以这些年来,虽有多次派人,甚至亲自来寻访他,却没有哪一次,真的尽过全力。狄飞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的行踪,整整十多年,如果白惊鸿真的非见他不可,竟会见不到吗?只是,见了又如何呢,让他再回去吗?以狄飞擎天庄旧主的身份,无论是否有意,都会让白惊鸿如今的地位显得难堪,相见不如不见。只是或许连白惊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内心其实害怕着再见,他可以骗自己,依旧有温情,依旧有思念,依旧盼相逢,依旧在努力,然而,这一切温情的面纱,在这一刻,被撕扯得荡然无存。
狄飞叹息,是他错吧,那么深的爱,到今日,到这最后的时刻,依然伤了他原想爱护的人。太清醒太聪明的人,不免苦痛,即然他不愿清明地面对本心,又为什么要逼他看清呢。
白惊鸿抬手想要击出第二掌,却又在看到他唇边血痕时顿住手,脸上悲怆之意,浓得化不开,终于伏在他身上,痛极大喊:“你一直都恨我,你一直不能原谅我是吗?”
狄飞迟疑了一下,慢慢伸手,轻轻抱住他:“你别介意,我凡事看得太清,人生便少欢娱,是我的愚蠢,与你本来无关。我从来没有恨你,我只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只是,根本不能原谅我自己。
白惊鸿微微颤抖,慢慢抬眼,眸中满是绝望:“其实,你真正爱的人,是他,对不对?”
狄飞愣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得话来。爱他?爱谁?谁是他?
他竟然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阿汉!
他真正爱的人,是阿汉?
他沉默,爱他吗?
不知道,他只是不能忘记有一个少年,有一个小白痴,有一个懒家伙,叫做阿汉。
爱他吗?
当然不,他只是想,即然那人活着,他总是失信,那么那人死后,就让他守住每一个对那人许下的诺言吧。
爱他吗?
怎么可能?他只是,过了这么这么多年,都忘不掉,曾凝望过他的那双清澈的眼。
惊鸿,惊鸿,你何以误会至此。
我爱的,当然是你。
我永不会忘记,那长河之上,你一叶轻舟,一袭白衣,乘风乘水乘云来,我永不会忘记,那些血泪纠葛,生死难舍,那一次生生撕裂灵魂的痛。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忘记他罢了。我只是,想替他活下去罢了。我只是,想尽力回忆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想努力地照他曾说的方式活下去罢了,我只是……
他沉默,那样长久,那样无声地沉默。
白惊鸿等待着,很久很久,天地依然寂寥。他伏在那人身上,那人很配合地抱住他,可是,为什么,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于是,他笑,惨笑。渐渐声音高昂,凄厉而惨绝。
狄飞不忍之色一掠而过,他轻叹,然后说:“这些年来,他们孝敬我不少好东西,我用不上,全扔后山的山洞里去了,算算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这几年,我的武功进步不小,有什么心得,也会顺手写下来,也扔在那里,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拿来练练,我能帮你的,也只剩下这么多了。不过,我仍是要劝你,得抽身时且抽身吧,纵有敌国之富,无敌之艺,到最后,又能如何呢……”
他没有再看白惊鸿的神色,没有再听白惊鸿的话语,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已在白惊鸿能有任何反应之前,信手一指点下。然后起身扶着失去知觉的白惊鸿慢慢靠坐在床前,这才提高声音道:“你们进来吧?”
门开处,张楚臣等十余人神色凝重地走进来,他们虽然没有刻意偷听,但刚才白惊鸿凄厉的笑声,已经让他们清楚地知道,结局会是什么。
“我累了,替我送他回去,不要再让人来打扰我了。”
众人沉默着互相看了看,均知他的心意再也无可挽回,各人神色多现悲凉,除张楚臣外,齐他人忽得一起跪了下去。
狄飞的大弟子目含热泪:“师父就再没有什么事,要交待我们的吗?”
狄飞笑笑:“抱歉,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交待的。”
张楚臣铁青着脸,看看白惊鸿:“他呢?”
狄飞目光在白惊鸿身上略略一凝,想了一想,摇了摇头,从来祸福自招,能做的,他已全做了,他把自己最后所有的,给了白惊鸿,这已经足够。他没有必要,再让其他任何人,因此而承担什么责任。
一众弟子依旧跪着不动,好一会儿,大弟子才道:“师父,你去之后,这修罗教,应当传给谁?”
狄飞失笑:“人家不知道,你们难道也不知道,这修罗教本来不是我的,这下一任教主,自是你们自己选出来,我哪里有资格去指定。”
众弟子皆沉默不语。张楚臣慢慢地道:“纵然不认,你也是修罗之主。纵然你不管事,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你,你不指定,任何人做教主,我第一个退教,其他人也都不会服。你就算无心,我们也只认这份基业属于你。”
狄飞沉下面容:“为什么?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的领袖。以前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真正让人为我全心效忠,为什么你们却……”
“因为你以前只视下属为走狗,下属能回报你多少真心。如今你待我们如骨肉,我们自当以骨肉相报。”张楚臣长叹一声,仰天道:“君主若以国士相待,臣子焉敢不以国士报之。”
狄飞苦笑了一下,修罗教到底如何组成,怎样运作,他全然不知,这些弟子中,有哪些人在教中起的作用最大,他也完全没打听过,却叫他如何指定下一个教主。正自为难之间,一个很荒唐的想法忽然浮上心头,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窃窃的喜悦,如同孩子想要玩一出恶作剧一般,他忽然对张楚臣问道:“你博览群书,相不相信三生因果。”
张楚臣有些惊异地看看他,这才道:“以前不信,但如今,我愿意相信。若有三生因果,今生有缘之人,来世尚能相会,若无三世轮回,死后渺芒无知,今生牵挂之人,却又往何处去寻。”
“是吗?”狄飞微笑,然后看看众人“无论我选什么人做教主,你们都无异议?”
众皆深深伏首于地:“但凭师父吩咐。”
狄飞淡淡一笑,眼神渐渐遥远:“我所指定的修罗之王,魔教之主,名字里有一个汉字,他性格极其懒散,全然不思上进,但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眼睛,世上最清澈明净,不染尘埃的眼。”
大家安静地等着,然而,再没有听到一句后文。
最后张楚臣按捺不住:“这样就完了。”
狄飞很坦然地说;“是啊?”
张楚臣咬牙:“这人是谁,住在哪里?”
狄飞微笑:“我不知道。”
张楚臣磨牙:“我们去哪里找他?”
“我不知道。”狄飞依然微笑“也许天之涯,也许海之角。”
张楚臣咬牙如磨:“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我不知道。”狄飞继续微笑“也许是明天,明年,也许十年后,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反正总有一天,总有一个地方,会有这么个人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