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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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后

    傍晚七点多,林孟薰匆匆抵达位于忠孝东路上,隐藏在某条小巷弄中的异国餐厅,推开门,圆亮的眼眸搜寻著好友的身影

    “薰,这里!这里!”高中同学丁小玟见了她,兴奋地站起来频挥手,吸引她的注意。

    林孟薰露出开心的笑容迎上前去,在好友对面落坐。“你已经到很久了吗?不好意思,国道客运在高速公路上塞了好一下子。”她刚刚才从台中搭车北上,耽搁了点时间。

    “没关系啦,我也才刚到不久,倒是你,真的很没良心耶!”面对男侍者,丁小玟胡乱点了个餐,打发侍者后便率先抱怨起来。

    “我怎么啦?”林孟薰把菜单还给男侍者后,喝了口水,明知故问。

    “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考技术学院吗?你放我鸽子不说,还自己跑到台中去上班;这也就算了,这五年来连台北都没回来过,你真的很过分耶!”丁小玟越说越哀怨。

    记得当年她们一起报考学校,两人都有上榜,可是最后孟薰却说她不想继续念书了,还飞快地决定到台中上班,在继父开的连锁咖啡、蛋糕专卖店工作。

    她一去就是五年,即使回来台北,也是匆匆忙忙往返,她这个老朋友根本没能见到她的面,为了见她,自己还得搭车南下台中,偏偏身为店长的薰总忙得没空和她多聊,真是无情无义。

    “我忙嘛!”林孟薰拨拨刘海,回答得有些赧然。“不过你也不要太想念我啦,因为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咦?为什么?”丁小玟张大眼睛,一脸兴奋。

    “我继父决定把版图扩张到北部来,身为储备干部的我当然要打头阵啦!第一家店会在淡水开幕,到时候你想来找我就可以来找我。”

    坦白说,听到继父指示要她配合店里的政策北上时,心里非常挣扎。

    当初她可说是以逃难的方式离开台北、离开徐家,走得匆忙,也是刻意。这五年间,她也曾几次踏入徐家,看看外婆和老夫人,幸好都没遇见过他,否则那场面应该会很尴尬吧?

    听说他在专科毕业后去当兵了,当兵期间和女朋友分手,退伍后就到美国和父母同住,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这样也好,她在台北、他远在美国,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她也不需要担心哪天走在台北街头会和他不期而遇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恍神

    “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泽禧另外交了女朋友?你们不是走得很近吗?”还记得徐泽禧带女朋友回家的那个晚上,徐老夫人召她到自己房间,脸色凝重地这么问道。

    一瞬间,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低著头,不断回想白天时看见的那一幕,心中翻腾得难受。

    “我和徐少爷只是聊得来的朋友而已,不是老夫人想的那种关系啦。”最后她勉强这么说。

    “我都活了七十多年,难道还会看不出来吗?你们之间哪会这么单纯。”老夫人轻哼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有诸多不满。

    “老夫人,那位小姐是我们学校的资优生,长得漂亮、成绩好、音乐也拿手,少爷和她才是一对。”

    林孟薰知道老夫人对自己的赏识,也曾经从外婆那里听说老夫人对她和徐泽禧之间乐见其成,但她和他真的不是那样啊。

    但都说了不是那样,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不好受呢?

    只要想到他们相称的身影,她就只想逃避,不想看、不想听,以为可以眼不见为净,无奈一闭上眼,那对身影却清楚浮现

    徐老夫人听了有丝恼火,脸色沉了下来。“我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或者在闹脾气什么的,但是千万记住,绝对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决定,到时后悔莫及,也无法挽回。”

    “薰,你在发什么呆啊?餐点都送上来了。”丁小玟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要她回神。

    林孟薰眨了眨眼,回到现实,抱歉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想得入神,就开始发呆了。”

    丁小玟拿著叉子的手一顿,瞅著她问:“如果如果有机会再遇到徐泽禧,你会怎么样?”

    “啊?”没料到好友会问起这个问题,林孟薰傻眼了足足有二十秒,才反应过来,干笑道:“拜托,应该不会吧他在那么远,怎么可能跟我碰到面?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可是很难说喔,毕竟缘分来的时候,千军万马都挡不住啊!”丁小玟凉凉地道。

    “我跟他向来没缘,所以不可能碰面。”林孟薰万分肯定。

    “薰,你嘴巴依然这么硬,喜欢的一定要说讨厌,讨厌的更加讨厌;偏偏徐泽禧又是心气高傲的大少爷,你们唉我看还是很难啦!”丁小玟唉声叹气地甩了甩手,终止话题,开始吃晚餐。

    林孟薰望着眼前那盘番茄义大利面,突然没了食欲。

    喜欢的一定要说讨厌?是吗?她会这样吗?这种别扭、幼稚的行为,不是小学生才会做的事吗?

    晚间八点,中正国际机场入境大厅显得闹烘烘的,充满了刚下飞机的旅客,或者是等著接机的亲朋好友们,在这其中,一名穿著简单休闲打扮的高大男人侧背著运动提袋,一手拖著银色硬壳登机箱,正往航厦大门走去。

    他戴著黑色嘻哈棒球网帽,帽檐压低,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见他独自一人出了航厦大门,上了最近的一部计程车。

    “先生到哪?”运将先生转动方向盘,开车上路。

    “阳明山。”他念出自家地址。

    “长途飞行很累吼,到阳明山这一段路,先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到了我再叫你啦!”运将先生人很好。

    “谢谢。”徐泽禧拿掉网帽,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将手机开机后,便望着窗外不断往后飞逝的景象。

    司机猜对了,他刚经过长途飞行,从波士顿返抵国门。

    今年初他刚退伍,应远在异国的父母要求,飞到波士顿和他们同住。

    可是,不知道是太久没见面以至于亲情疏离还是怎地,他才待了两个月就迫不及待想回台湾。

    虽说是和父母同住,但他丝毫感觉不到他们是“一家人”

    每天,他爸都把自己关在画室里面,可以三天三夜足不出户,难得见上一面;而他那忙碌于教授芭蕾舞课的妈妈也差不了多少,住在波士顿的家里,他每天见上最多次的,只有管家玛莉。

    既然不打算跟他好好相处,为什么要他去?他以为自己总算可以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温馨完整的家庭,怀著一股期待,结果总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于是也没向父母道别,拎著简单的行李又回来了。

    他想,父母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会发现他离开了。

    徐泽禧略带讽刺一笑,合上眼,闭目养神。

    “哔哔哔!哔哔哔!”手机突然发出声响,是简讯。

    他把手机拿至眼前,阅读讯息

    听玛莉说你回台湾了,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呢?起码也让我请你吃顿饭啊!(凯蒂)

    徐泽禧面无表情地将简讯给删了,继续闭上眼。

    凯蒂是他母亲的华裔学生,见过他一面之后,就常常出现在他面前,虽然她外型艳丽、身材姣好,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却不足以让他心动。

    谈感情,外表只是附加条件,最重要的还是感觉,彼此相处得愉快比较重要,这点他始终深信不疑。

    就像他和那无缘的前女友。

    他几乎要忘记她叫做什么名字了,就算是在服役期间被兵变,他似乎也不觉得特别难过。当他被告知女友已经另结新欢的消息,他的反应就只是“喔”了一声,其他再多的也没了。

    说实话,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前女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和她交往以来,她像个小女人,对他柔情似水、百般体贴,但是他却总是挂记怀念著另一个恰北北的凶悍女生,虽然她会损他、骂他、和他打架,从不让他好过,也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他却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互动;别人对他再好,也抵不过她释出的一点点善意来得让他开心,任何女孩说的一句“喜欢你”也比不上他想听她说的那句“讨厌你”

    他是不是有被虐狂?

    想起那个悍女生,徐泽禧略扯嘴角,笑得有丝无奈。

    五年过去,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他永远记得自己和林孟薰最后见面的那一天

    她看着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有哪里怪异,却又说不上来,于是他选择牵著另一个女孩的手转头走开,可是心中其实是有点懊恼的。

    虽说带当时的女友回家里,就是别有用意,一心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毕竟当初是她推开他,要他去接受另一个女孩的,可是到头来,他却没有勇气看她的表情

    那一天之后,他没再见过她,据说后来她搬离了徐家,回到她母亲身边。

    也许是爱面子吧,他刻意狠下心不去打听她的消息,而奶奶和方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也对她的事绝口不提。突然之间,她好像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飘到哪片天空去了。

    奇怪他怎么又想起她了呢?

    浓眉一皱,徐泽禧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心情莫名烦躁起来。

    现在他不该想着旧日往事,退伍都已经半年多了,他该想的是将来的发展才对啊!

    是该顺著自己的兴趣,去搞个工作室,高兴就接图来画,不高兴就休息;还是要另觅其他发展呢?

    老实说,他除了画画之外什么都不会,有时觉得自己真像个废人

    就在他合眼冥想的时候,运将先生已经把车停在徐家大宅门口。

    “先生,到了喔,要在这里下吗?”运将先生回头询问。

    “开进去吧。”

    徐泽禧按下车窗,向靠上前来的保全点了点头,保全很快地按下大门开关,让计程车驶入。

    计程车的头灯打在前方,徐泽禧隐约看见车道上有个人迎面走来,头低低的,那身影不知为何莫名眼熟

    他眯起黑眸,仔细打量。

    就在计程车快要和那人擦身而过之际,他看清了对方的脸孔,心跳倏地莫名增快,连手都隐隐发抖,口中不试曝制地低吼:“停车!”

    吱地一声,运将吓了一跳,赶紧踩下煞车,发出尖锐声响。

    “到里面去跟管家领车资。”徐泽禧吩咐完后就跳下车。

    望着前方那抹独行的身影,他又气又喜,却又觉得她离去的身影万分刺眼,像根针般扎在他心上的某一处,痛得他顾不得太多,便大吼出声:“林孟薰!”

    被他叫住的身影震了一下,过了几秒钟,终于转过身来。

    她的眼睛有必要瞪得这么大吗?他是人,不是鬼,不需要用这种眼神、这种表情看他!

    眼看她杵在那里动也不动,徐泽禧心里又燃起一把火。

    很好,既然她不过来,那么他过去总行了吧!

    他他他他是真的人吗?

    望着前方那个来势汹汹朝她走来的男人,林孟薰的手不由自主地揪紧领口,突然无法顺畅呼吸。

    他像一阵狂风暴雨般毫无预警地朝她席卷而来,瞬间就站定在她身前,眯著一双如同恶魔般的眼眸注视著她。

    是徐泽禧

    他变成熟了是不是还长高了?从前他就是个高个子,可是今天一看,怎么觉得他好像变得更高、更壮了,站在她面前,带给她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胸腔内的空气全被挤压出来,随时会缺氧。

    可是看他那种傲慢的表情没变,只要一动怒,额侧就会浮现的青筋也依然,不需要怀疑,是他没错。

    “你你不是那个”她咽了一口口水,才有办法开口。“你不是在美国吗?”

    “真好笑,我在哪里需要跟你报备吗?你谁啊!”他冷哼,也冷眼审视著她脸上的每一处。

    是不是他眼花了,这个老是凶巴巴、恰北北、一脸叛逆的林孟薰,怎么变得一点都不像她了?

    不仅说个话吞吞吐吐,眼神闪烁逃避,连眉眼间的叛逆气息都淡去好多,畏畏缩缩的,简直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

    只不过打扮似乎变得成视卩了,一身简单的立领白衬衫、灰底白色细条纹及膝窄裙,还穿著黑色低跟鞋,头发往后束成一把俏丽的马尾,像个清纯的社会新鲜人。

    “我、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林孟薰急了,话更说不好。

    为什么她老是觉得自己处于挨打地位?他的气势完全盖过她,连说个话都不轮转,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怎样?”他不放过她,继续咄咄逼人追问。

    “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她好不容易才能把话完整说完。

    “废话,这是我家,我才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冷哼一声,丝毫不留情面给她。

    “我只是来看看我外婆和老夫人,马上就走,没想到会遇到你啊。”林孟薰听了也不免一把火,可不知为何就是没胆对他发脾气。

    她真的是个超级大俗辣、没用到了极点,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孟薰哪去了啊?被怪兽给吃了吗?

    “那是我倒楣还是你倒楣,才会碰到面?”徐泽禧一听,脸色逐渐变得铁青,脾气又上来了。

    她是很不想遇到他吗?她是这个意思吗?!

    马的,她还是很有本事嘛,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可以把他惹毛,从以前到现在,没人像她这么厉害!

    一定非得这么吵不可吗?也许他们真的注定相克吧,才会这样林孟薰闭了闭眼,语带无奈地说:“好,那我走,我马上走,以后绝对不会踏进来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她说到做到,随即转身就走,毫不眷恋。

    她她闹什么脾气啊?又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他说的她就听喔?见鬼了!

    望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徐泽禧心里急了。

    他追上去也不是,乖乖转身回家也不是,就像一只不小心被火烧到尾巴的猩猩一样在原地踱来踱去,焦虑难安。

    好不容易见面,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走开?如果真让她走了,下次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都不知道

    可是他要留她下来做什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又为什么想再见到她?明明明明又没什么瓜葛正当他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高跟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逐渐朝他走近,最后站定。他讶然扬眉。

    林孟薰忍住不断往脸上冲的热气,抬起下巴瞪他。“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怎、怎样?”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身为从前那个林孟薰的女人,徐泽禧倒是突然像被猫咬掉了舌头。

    “我受够你了!你凶屁啊?”林孟薰双手插腰,决定跟他杠上了。他以为他是怎样?现在她又不是徐家员工,也不领他家的薪水,他凭哪一点凶她?他以为她还是徐家小女佣吗?搞清楚,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刚刚这么俗辣,是因为初见他时的惊讶加上惊吓,才会一时变得胆小,只想快点消失在他眼前。

    可是刚刚她边走边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干么忍气吞声、干么落荒而逃啊?她又没欠他什么!

    于是她决定回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才不要闷著一肚子气,否则她就不叫林孟薰!

    “我、我有凶吗?”面对她高昂的气势,徐泽禧不禁缩著肩膀后退一步,样子看来有点滑稽。

    “你敢说没有吗?请搞清楚,我现在不属于你家的员工,你没资格对我大吼大叫,听见了没!”

    他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只得顺从回答:“喔,好。”

    林孟薰满意地扬唇一笑,踩著高跟鞋离开。

    炳,总算觉得自己不再处于劣势,经过这么多年,她总算又可以大声跟他说话了。这种感觉既怀念,又觉得超过瘾哪!

    她知道自己身后始终有一道目光追随著,被注视的感觉让她的心里有些騒动,但她并没有回头看。

    今天的碰面只是不小心的,下一次应该是没有下一次了。

    她微微一笑,昂首阔步,走出徐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