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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凉亭里的何朝炎将口中衔的一枚柳叶吐出来, “谁敢抢你的人?”
前来告状的孙金抬起头来,“是个面生的小子。”
何朝炎哼笑一声, 又坐了回去,“我说呢。”
孙金愣了一下, 又听那懒洋洋靠坐在一旁的何朝炎说,“你摸不清人家的底细,就想我来给你出头,是不是。”
孙金连忙否认,“何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这京都谁不知道,我是您手下的人,那小子明目张胆的从我手上抢人, 可不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吗。”
要是从前的何朝炎, 免不了要被他这一番话煽动,但今时不同往日,他闻言只是不可置否的一挑眉。
孙金看他不为所动,心中已经打了退堂鼓, 准备找个借口遁走的时候, 就听何朝炎道,“看在你上回带我去玩的份儿上,这个头我帮你出了。”
“哎呀何将军真是……”孙金正要说出些吹捧的话来,就看眼前的何朝炎双腿一并,从那位子上站了起来。
他从那群兵痞里学来的习惯,口中总要衔一些东西,他跟着孙金从凉亭里走出来, 随手从树梢上又揪下一片叶子来衔在口中。
“何将军,您不带些人吗?”孙金从府上走出去,才发觉何朝炎是只身跟他出来的。
何朝炎听他说的这句话,也觉得好笑,他将手搭在孙金的肩膀上,握着他的肩膀微微一用力,那孙金马上皱起一张脸‘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何朝炎将口中叶子拈在手中,凑到孙金面前,笑眯眯的问他,“我一个人,不够么?”
孙金被他那一下,捏的骨头都要响了,现在见他一松手,连忙往后钻了几步,“有何将军出面,哪里还需要别人。”
何朝炎背着手走到他身前,但走了几步,他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那流光画舫在哪里,侧过头对那在后面揉着肩膀的孙金道,“慢腾腾,做什么呢,还不快来前面带路。”
……
这边得妙音姑娘青睐的百里安现在又溜回到府上,晚上他与佳人有约,自然要送些东西留个念想,但他此次出来,只带了些散碎的小件儿,用来花销可以,但用来送给妙音那样的美人,就有些不够格了。
百里安在房间里东翻西找,最后看中了凤冠上嵌着的大珍珠,他将珍珠取下来,用丝绢包着揣进怀里,就又悄悄的翻墙出去了。
因为顾忌着罗闻佩的缘故,天色还未暗下来,百里安就找到那流光画舫里去了——那流光画舫确实无愧它这风雅的名字,是十几艘画舫,中间由木板串联而成,每一艘画舫都精致的很,最中间那一艘,上面还建了一个小阁楼,阁楼上书‘流光画舫’。只是天色还未暗的缘故,那些缀在画舫上的灯笼还没有点亮,十几艘画舫泊在渡口,从桥上看过来,显得安静又昏暗。
百里安踩着青石板上了那画舫,因为水波平静的缘故,百里安并未觉得画舫有什么晃动之感。
画舫的前头,一个艳红石榴裙的女子,拎着裙摆,向几个小厮道,“快——快把这灯笼都点上!”
那几个小厮刚摘下一个灯笼,点亮了又挂上去。
岸边起了风,百里安按了按鬓发,正想向那女子询问妙音在哪里,就见那拎着裙摆的女子不满那几个小厮的磨蹭,拎着裙摆就过去了,“我叫你们快一些,磨磨蹭蹭的——”捏着扇子的手拍在那抱着灯笼的小厮背上,那小厮被她这样催促,动作果然又快了一些。
百里安见这女子忙得很的样子,转头准备去找别人问一问,没想那女子随便一瞥,竟看见了他,“这位公子……”
百里安才走出几步,听到女子声音就回过头来。
那女人年轻的很,只是脸上妆容太浓,显得有些僵硬,她见到百里安的面容,微微怔了一下。而后她几步走到百里安面前来,从头到脚将百里安打量了一遍,百里安见她目光奇怪的很,就开口道,“姑娘为何这样看我?”
“你是那仰春楼里的人?”女子问。
百里安哪里听过仰春楼。
女子看他困惑神色,即刻就知道这公子不是那仰春楼里的那些同她们抢生意的男子,脸上即刻露出一抹笑容来,“我看公子面生的很,是头一回来我们这流光画舫吧。”
百里安确实是头一次来。
看到百里安点头,女子越发热络,她上前扶了百里安手臂一把,“我带您去转转?我们这稀奇的歌舞多得很,只是要晚一些才能看见。”
百里安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这些东西,他说出自己来意,“是这样子的,今日我在长缨楼有幸得妙音姑娘邀约,现在过来也是——”
百里安没有说完,那女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
“妙音呀。”女子端正了站姿,“她的房间在那上头,公子若是想见她,就自己过去吧。”
百里安察觉出女子冷淡的态度,也不甚在意,他本就是为了妙音而来,听到女子指点,即刻就动身过去了。
那有阁楼的画舫大的很,里面有几个小厮在摆桌上瓜果,那瓜果都新鲜的很,想来是晚上招待来这里的客人。百里安也知道,这些地方,要晚上过来才更有情趣,但他现在明显是因为那罗闻佩,享受不到这情趣,只想早早的过来和这妙音姑娘见一面。
百里安上了阁楼,见那妙音的门口,站着两个冷面的男子,那两个男子都生的凶恶的很,左边那个,脸上还有刀疤。百里安踌躇了一会,才走过去。
那两个男子见他过来,齐齐上前一步,将他拦住。
百里安道,“两位兄台,请问这里可是妙音姑娘的住处?”
那两人答也不答,胳膊一抬便要将百里安推出去。
这阁楼上分两间小房间,百里安也不知这是不是妙音的住处,他转身想去另外一间先看看的时候,就听到门里传来妙音的声音,“是今日长缨楼的那位公子吗?”
百里安脚步一顿,“正是在下。”
“让他进来吧。”妙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
那两个长相凶恶的男子,听到妙音吩咐,就退开了,百里安推门走进去,就看到房间里面最显眼的就是一扇屏风,屏风后就是一层白色纱幔,因为开着窗户的缘故,有些夜风吹进来,将那落地的纱幔吹的飞舞。
里面亮起了一星烛火,而后便是的声响。
“是否打扰了妙音姑娘小憩?”百里安听那声音,像是在穿衣裳。
妙音果然道,“不打扰,只是靠在榻上看书。”
随着这一声落地,捧着烛台的妙音施施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今日在长缨楼穿的那件衣裳已经换下来,身上只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裙,满头青丝只用一支玉簪斜斜挽在鬓间,妙音又将房中其他两个烛台点亮,才抬头去看进来的百里安,“公子来的有些早。”
何止是有些早,百里安颔首一笑,带着几分歉疚的味道,“让妙音姑娘见笑了——只是我今日在长缨楼里见到妙音姑娘,就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心中急切,便等不到天黑时候。”
妙音听百里安所说,抿唇笑了笑,“我今日见公子,也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百里安可不是那样会哄女孩子的人么,他一听妙音都这么说了,于是便更顺着杆子往上爬了起来,“也不怕妙音姑娘见笑,现在见到妙音姑娘,我就想起了是在哪里见到过了。”
妙音正走到窗前,抬手将窗户掩上一些,“哪里?”
“梦里。”百里安一说完,见妙音愕然神色,就又道,“像妙音姑娘这样动人的女子,也只有在梦里能得以一窥芳容。”
妙音听惯了男子的甜言蜜语,但却从未招架过百里安这一种——明明知道他轻浮浪荡,但你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他的话比情话还要动人。
“是我孟浪了。”百里安垂下头来。
妙音从窗前走了过来,走到桌边向百里安抬手,“公子请坐。”
百里安坐了下来。
桌上正摆着一张摊开的纸,纸上只写着两行字: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看那纸上折痕,正是百里安那叫妙音青睐的‘画作。’
妙音道,“公子是哪里人士?”
“京都人士。”百里安道。
妙音原来看他面生,以为他是外地至此的,“从前没有见过公子。”
“母亲管教的严,就一直在家中读书。”百里安说的也不算假话。
妙音正在拿茶杯的手一顿,而后她抬起脸来,看百里安俊秀面庞——想来是出生名门的公子,还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两人又聊了一会,百里安实在不是那样急色的人,对女人,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人,他有耐心的很。旁敲侧击问了妙音几个问题,便打探出妙音从前也是出生富贵人家,只是家道中落,才流落到这样的地方来。门外那两个守卫,也是有一回她险些遭人强迫,才央求老板替她找来的。
百里安听完,叹息了一声。
妙音本也不是那种喜欢同人说自己痛处的人,今日与百里安一见如故,就不免说的多了一些。等她说完开始觉得懊悔的时候,听到百里安的叹息,便道,“公子为何叹气?”
“为妙音姑娘叹气。”百里安道。
妙音道,“今日本是想请公子过来谈些开心的事,却不想……”
“听妙音姑娘说起自己的事,就觉得自己与妙音姑娘亲近了许多。”百里安望着妙音,桌上烛火煌煌,更是叫他一双眼温柔缱绻。
妙音触到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就慌乱的垂下了视线。
百里安也不再那样直白的看着她,转而去抚桌上那一张纸,“本来是想画幅牡丹送给妙音姑娘的,却怕晚了,让妙音姑娘被人抢去——仓促下写了这两句诗,没想到能得到妙音姑娘的青睐,已经是今日再惊喜不过的事了。不敢再奢求太多。”
妙音流落这风尘之地已有些年头,所见到那些对她蜜语甜言的男人,与她共处一室,便急不可耐的露出急色模样,而这眼前的公子,却和那些男人不同。
是个规矩,又嘴甜的君子。
百里安追求女子,喜欢的就是投其所好,他本来怀中揣着一大颗明珠,想要赠给妙音,但和她聊了几句之后,发现妙音外表烟视媚行,骨子里却颇为清高桀骜,自己贸然送颗明珠过去,怕她心中会有些别的想法。明珠不能送了,那肯定要送些别的,叫妙音喜欢的东西。
百里安在房间里看了一周,见墙上挂着许多字画,他在宫中念书时,也看过一些名人字画,总归认得几个。他本想从那落款里寻些和妙音的共同话题,却不想这满墙的字画,都没有落款,甚至连印章也没有,像是……赝品。
当然,百里安肯定不能说的,美人嘛,收集什么,都是与众不同。
“妙音姑娘喜欢山水画?”百里安看墙上有许多山水。
妙音也站起来,她方才和百里安聊了一会,早已经放下了许多芥蒂,说话就随意了一些,“只是喜欢那画的人——他只爱画些山水,我寻来的,就都是他那些山水画的仿品。”
百里安心里暗暗思索,那人莫不是妙音喜欢的人,“这画中烟雨空蒙,意蕴极佳,即便是仿品,也有一种灵气在其中——只是不知道,这画原先是出自那位大家之手。”
妙音收集这些画,便是喜欢极了才收集的,“也不是什么大家,前些年,我偶一在一位公子的折扇上,看见他画的画,彼时他也只不过是个寻常书生,如今他却已金銮入仕,迎娶公主为妻。”
百里安一听妙音的话,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说的,不就是罗闻佩嘛。
“是今年殿试的状元罗闻佩么?”百里安明知故问。
妙音收回落在画上的目光,“公子知道他?”
“我与他也算是朋友情谊,怎能不知道。”百里安看妙音神色单纯的只是欣赏,而并无半分倾慕之情,那心便又落回到肚子里。而后他脑子一转,就想出了如何讨妙音的欢心,“妙音姑娘若是喜欢,我可以向他讨一幅画过来。”
妙音一下子惊喜的很了,“真的吗?”
百里安为了哄美人欢心,什么事做不出来,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自然是真的——只是妙音姑娘说不喜山水,也不知是想要他什么样的画?”
妙音道,“我想他亲笔绘一张海棠春睡图。那是我的心愿。”
百里安想起今日在长缨楼里,落在那孙金画上的目光,若不是他横插一道,只怕是今夜来的就是孙金了,“妙音姑娘很喜欢海棠么?”
“嗯。我母亲爱极了海棠,唤我小名,也是海棠。”妙音道。
“怪不得。”百里安道。
“只是驸马爷是何等绝俗人物,哪里会画海棠这样的俗物。”妙音惊喜之后,就又轻敛蛾眉,“只怕我这心愿,便也只是心愿。”
百里安看美人蛾眉紧锁,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要是别人,他还不敢做这样的担保,但现在他与罗闻佩朝夕相处,书房里那些他的画,都被他弄坏了不少,这海棠春睡图,又算个什么难事,“妙音姑娘的心愿,怎么会只是心愿呢——我与驸马碰巧认识,虽然麻烦一些,但也不是讨不到。”
妙音听百里安说认识驸马,便又在心里开始揣测起百里安的来历了。
“若是在下帮妙音姑娘达成心愿,可否向妙音姑娘讨一个东西?”既然摸到了妙音心底想要什么,便也轮到他讨些甜头了。
“什么东西?”
“在下想再看一回妙音姑娘的鼓上舞。”百里安还记得那一日在桥上一眼望下去的惊艳。
妙音听百里安的话,也想起那一日的初见来。
确实是,太过美好的相遇了。
“好。”
百里安听妙音答应,就又说了一句,“是妙音姑娘为我一人的鼓上舞。”
妙音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有些心悸,她抬头看眼前俊秀无双的公子,柔情缱绻的目光,微抿双唇,“好。”
百里安正在思索自己现在是不是该告辞回去,想办法让那罗闻佩给他画一张画的时候,就感到踩着的地板晃动了一些——方才一直风平浪静,都叫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站的是在画舫上了。
“小心!”百里安是站稳了,但一旁的妙音却往前踉跄了一下。
险些撞到桌子的妙音被百里安的手臂圈进了怀中,百里安一说话,她就感觉得到紧贴的胸膛在起伏。
“妙音姑娘没事吧?”百里安虽然身量不怎么足,但妙音这样一个屈膝的站姿,就仿佛矮他一头,倒在他的怀里。
妙音听到这一声,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百里安搂在怀里,她听见百里安这样关切的话,竟有些不想推开他。
百里安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傻子,若是妙音不喜欢,他刚才就松手了,现在妙音跌在他的怀里,面上还升起绯色——他是傻了才会将人推开。
百里安的手臂环着妙音柳枝一样纤细的腰身,也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妙音姑娘,你的腰可真细呀。”百里安低下头,贴着妙音的发髻。
妙音将头垂的更低一些,紧紧咬着唇瓣儿。
百里安将揽着妙音腰肢的手臂收紧,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身上也好香。”声音莫名暧昧起来。
妙音终于想起推拒了,却也是只绵软无力的伸手按着他的胸膛,“公子——”
百里安看她推拒,即刻就松开了手,“一时情难自禁,吓到妙音姑娘了。”
妙音横了她一眼,眼中似有水色。正待她开口的时候,画舫下面忽然传来喧哗声——
“都让开都让开——今日这流光画舫,我们何将军包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