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楼雨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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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得很大,但定他不敢耽搁,依约前来。

    她说,无论如何要他来一趟。

    可是,他完全没想到,她要对他说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我们分手,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他不懂。一个礼拜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她父亲为难她、逼迫她了?

    还是他打工太忙,总是冷落她?

    或者,因为他之前不小心责备了她一句“大小姐”她还在生气?

    他以为,他们是最相爱的,可是她却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她说要分手,可是自己却哭得比世界末日还惨。

    如果相爱,为什么要分手?

    如果要分手,又为什么哭?

    他不懂,怎么也不懂。

    “你不爱我了吗?”被她分手的要求弄得心绪大乱,他再也无法理智思考,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一个。

    “我不爱了,不爱你了”

    他心好痛,因为他是全心全意对待她,她是他第一个动心、第一个牵手、第一个亲密拥抱、第一个想娶回家共同走一辈子的人,可是她却说,她已经不爱他了

    毕竟还太年轻啊,十八岁的男孩,一旦面对感情生变的问题,就完全慌了手脚。

    他不断地问,是他哪里不对?做得不好?不够疼地?让她受了委屈?她可以说,他会改呀

    他问了好多,她却只是哭,不断地摇头。

    他拚命地挽回,不断告诉她,他很爱很爱她,他不想分手,不愿失去她,他会努力做到所有她希望的,她却铁了心,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她说,她累了,和他在一起,她很累很累,不想再撑下去。

    她心意那么坚定,无论他怎么苦求也挽回不了,他失望了,再也无话可说,只能茫然地魂地转身离开。

    她不希望他留下来。

    她说不想再见到他。

    她说对他再也没感觉了。

    她说从今以后再也别来找她。

    她说她说她不再爱他

    他脑中,塞满了她每一句决绝的话,心已经痛得感受不到其他。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雨下得太大,连视线都模糊了,但是现在,他反而不希望自己看得太清楚、听得太明白,那就不会记得她说要分手时那么坚定的神情

    她不要他了

    他,失去了她。

    之后的意识完全混乱痛楚,分不清现实梦境,也分不清那些痛是来自身上还是心上,耳边那些车声、人声、所有吵杂的声浪,都离他好远、好远

    冷汗涔涔地醒来,唐君蔚重重喘了一口气,一瞬间茫然地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车声,没有吵杂的人声,四周安安静静。

    对了,这里是医院,董静舒跳车,撞伤了头。

    起身探查,她仍稳稳地安睡着,他这才放下心,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没有雨,没有泪水,那些都还留在梦中,而她,依然在他身边。

    是不是,他其实也不想记得太清楚,她放弃了他时的椎心痛楚,不想记得她要分手的那句话,还有失去她的事实,下意识选择了遗忘所有令他感到痛苦的事情,于是,连她也一同遗忘了

    因此,车祸之后,身体一日日康复,混乱的记忆一点一滴回来,他记得祖母、记得弟弟、记得成长过程的每一件事,独独属于她的片段,遗落在时空河流中,任岁月点滴淹没,再找不回来。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他和她,都在逃避失去对方的痛苦,只是方式不同。她选择活在有他的过去,不愿走出来面对一切,而他却选择走出过去,活在没有她的未来

    比起她,他薄情残忍得多。

    他走回病床,静静凝视她的睡容,长指轻触娇颜,她微微惊动,见是他,又卸下防备,主动将脸颊靠向大掌,像个向主人撒娇的猫儿。

    他俯低身子,柔柔吮住她的唇瓣,无声低喃一句

    “对不起,忘了你。”

    但是这一回,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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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静舒对陌生的环境有很深的不安全感,于是唐君蔚与医生商量过后,确认她目前的状况许可,替她办理出院回家休养。

    在自己熟悉的空间里,她才能身心安适。

    被杜承嗣这一闹,她变得很黏人,不管他去哪里都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是怕他随时会丢下她。

    夜里,要他抱着才肯睡,老是怕坏人又会突然出现来抓走她。

    白天,一会儿没见到他,就会慌张哭泣,连喝杯水都跟,他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像个小影子似的。

    他好笑地回过头。“静,我是要洗澡,你也要跟吗?”

    没想到

    “要。”完全不犹豫。

    “”杜承嗣闹一次,就弄得她情绪紧绷,再多来几次,他们还要不要生活?

    于是,一天晚上睡前,他搂住她轻问:“静,你相信我吗?”

    “相信啊!”她不是一直都只相信他吗?

    “那,我们结婚好不好?”

    “结婚?”

    “对呀,我以前没提过吗?”她不是说,他们以前常常躺在小山坡上约会,听他构筑未来的蓝图,那蓝图里一定包含结婚这一项吧!

    “你不想嫁给我吗?小恩很可怜,他已经没有妈妈十年了。”

    “对,结婚。”像小学生复习课本,很认真地点头复诵一次。“我想嫁,我要当小恩的妈妈。”

    “所以现在必须先解除你身上的婚姻状态,我们才能在一起。你说过,没有什么会比我更重要,对不对?所以,你可不可以为了我,放弃你爸爸留给你的遗产?”

    爸爸留给她的这个她懂。

    “包括这个房子吗?”

    “对,包括房子。”

    “可是”她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和他初次见面也是在这里,那些他在窗下等待的日子、偷偷爬窗下去见他的岁月

    看出她的不舍,他歉疚道:“没关系的,静。那些过去、片片段段,很多我也记不起来了,但是失去过往,我们还可以创造未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彻底摆脱那个人,你的未来由我负责,我会尽全力不让你吃苦。记得吗?我说过我们以后要住的房子,我自己来设计,我可以给你更多更珍贵的回忆。”

    他说得复杂,她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所以你要养我?”是这个意思吗?

    “对,我养你。”他微笑,又吻了吻她。“好不好?放弃它,连同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起摆脱,过我们全新的生活。”

    她想了一下,旋即绽开灿烂的笑,很干脆地答:“好!”他说什么,她都听!

    “不后悔?”他怀疑,她是否真听懂了他说什么。

    “不后悔。”反正,他说可以让她赖住不放,其他的,都不要没关系。

    他笑了。“好,那明天,我陪你去告诉勇伯,然后联络杜承嗣,去律师事务所。”产权让渡书与离婚协议书都签了,所有事情一次解决,他不想再拖下去。

    为了说服老管家,这一关他们就花了一个礼拜。

    因为董家老爷在死前那半年多少有些悔意,对杜承嗣也有所提防,这些年心智不清的董静舒根本守不住什么,因此遗嘱中附加但书,动用到大笔遗产的相关文件,都必须有老管家连带签名方能生效。

    也因为有老管家用心良苦地为她设想,这十年董静舒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为此,唐君蔚无比诚挚地道谢,谢他替他保护静舒这么久,今后,她的一切有他一肩扛起,恳求他答允签署让渡文件,换静舒自由。

    而另一个,是一脸要哭不哭,像小时候吵着要勇伯带她去放风筝,被拒绝时的可怜表情。

    明知道他最招架不住她的哀求,从小就是这样,这个他看顾着长大的女孩,比自己的亲生小孩更亲,小时候流着两管鼻水、勇伯长勇伯短地向他撒娇,长大后看着她为爱痴狂、再经历一场不堪回首的梦魇婚姻,如今有机会摆脱过去,追求幸福,他该不该成全?该不该陪她冒这个险?

    赢了,是被捧在掌心娇宠护怜,一生幸福无虑。

    输了,是一无所有,两头皆空。

    这个赌注太大了

    “相信我,勇伯。静舒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他说。

    “拜托,勇伯”她扁着嘴,表情可怜兮兮。

    这两个人一起求他,他根本没辙啊!

    一个是愿意为心爱的男人放弃大笔遗产,另一个是把她的感受看得比亿万身家还重要唉!他真是败给他们了

    既然当事人都不拘泥了,他还执着什么呢?或许,小姐才是对的吧,钱并不能保障什么,所以拥有了,她并没有因此而快乐过,只有能带给她真心笑容的那个男人,才是她一生最大的保障。

    以后,有没有钱都无所谓了,这男人不会让她挨冷受冻。

    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唐君蔚可以把小姐照顾得极好,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把小姐交托给这个男人,他很放心。

    老管家终于首肯,陪同前往,在律师的见证下签了名。

    望着那两份文件,老管家感慨地喟叹,只是几张纸,比什么还轻,却也比什么都还重,让每个人都付出好大的代价

    从头到尾,唐君蔚一直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默默支持。

    走出律师事务所的这一刻,他重重吐了口气,拥紧她。

    这一次,是真的解脱了,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够将他们分开。

    “静,你高兴吗?”他温声问道,怀中女子正无聊地在把玩他衬衫的钮扣,玩两个小时了,有那么好玩吗?

    听到自己被点名,左右张望了下,抬起头,冲着他好纯真地笑。

    “我们要结婚了吗?”她只记得这件事。

    那些人说话好无聊,她都听不懂,反正蔚叫她签名她就签,叫她伸出拇指盖手印她就盖,因为签完,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低低地笑。“还没。我请勇伯帮我们挑日子,应该在下个月吧,不用办得盛大,公证就好,婚纱再找时间补拍。婚后我们还是住台南,要是把你拐走,勇伯舍不得你可能会哭。这样可以吗?”

    “好!”用力点头,完全无异议,堪称史上最合作的新娘。

    “我哪会哭”老管家不服气地反驳,心房却漾满感动。

    唐君蔚一定是看穿他很不放心小姐,所以才会决定在这里定居,让他可以时时看见小姐,知道她过得很好,没有被亏待。

    “小姐现在只剩下你了。”免不了还是想再三叮咛。为了这个男人,傻得连一丁点后路都不留,要是受了委屈,可真的走投无路,连个娘家都没有了

    “勇伯,您放心,我会善待她。”像是将对方当成了女方尊长,郑重而诚恳地向他保证。

    “哟,现在是上演什么戏码呀?”随后出来的杜承嗣瞄了他们几眼,那女人一见他就往男人怀里缩,让他体内的恶劣因子又被挑起,就是想玩玩她。

    “好歹当了十年夫妻,快要成为前妻了,不道别一下吗?”伸手要摸她的脸,她旋即惊叫地往后躲。

    “杜承嗣,你手脚放尊重一点,你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可以告你性騒扰!”唐君蔚挡在她身前,警告地低喝。

    性騒扰?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杜承嗣笑得好乐。“都睡过了,摸一下也值得你大惊小敝”

    这混蛋!

    唐君蔚厌恶地拍开他的手。“你不要吓她!”

    明知人家视他如鬼魅,非要欺凌她,看她花容失色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一只破鞋而已,这么宝贝?”杜承嗣嗤笑,反骨地硬是作势要欺向她,不经意被抓住手腕,她惊吓地尖叫、胡乱挣扎,对他拳打脚踢。

    唐君蔚连忙上前要分开他们,董静舒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他用力一推

    有人跌出人行道,刺耳的喇叭、煞车声回响不绝,画面在那一瞬间静止。

    老管家、唐君蔚、董静舒,全都呆愣住,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他亏待你的,终有还的一天

    耳边,仿佛又浮现那年,面相师对她说过的话。

    这就是他偿还的方式?

    她还了他,前世未偿尽的十年夫妻名分,他还她的却是一条命吗?

    被撞开的身躯,抛高后重重落下,一片刺目的红在眼前漾开、再漾开,那双眼瞪着她,没有合上

    她再也承受不住,发出崩溃凄厉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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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一记声嘶力竭的尖叫之后,她便失了魂般,呆呆怔怔,完全没有任何反应,问她什么也不答。

    杜承嗣紧急送医后,仍是宣告不治,而他们正在警局做笔录。

    “董小姐,当时的情况,能请你说明一下吗?”

    她缩在唐君蔚怀中,完全不应声。

    “警察先生,她吓坏了,请不要再逼她,什么问题,问我就好。”唐君蔚看了心疼,将她紧搂在怀中护卫。

    “那么肇事司机说,是因为死者突然被人推出车道,他才会应变不及地撞上,关于这点,你能做个说明吗?”

    “是我推的。”此话一出,旁边的老管家惊愕地望向他。

    当时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明明唐君蔚伸手想制止,都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们事情就发生了

    “是我。”唐君蔚坚定地又重复了一次。“那是意外。他行径太不知收敛,我怕他又吓到她,想隔开他们,那时场面很乱,我推开他时或许力道过猛了些,如果必须担任何刑事责任,我不会推诿。”

    “是这样吗?”做笔录的警员转而问老管家。“你当时有看到吗?”

    老管家呐呐地,答不出话来。

    他懂唐君蔚的用意,因为无法预期后果,干脆将她完完全全隔绝在事件之外,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牵连到她,他在保护小姐,挡在她面前,替她承担起一切

    这男人这男人

    谁还会怀疑,他有多倾其所有、豁出去地爱她

    老爷当年错得好离谱啊!要是没分开他们,今天的小姐会有多幸福!

    “我当时我没看得很清楚拉拉扯扯的他没站稳就跌出去了”老管家答得模棱两可,实在也不忍心将所有的问题都丢给他扛

    “蔚”怀中的女子扯了扯他衣角,怯怯喊了声。

    “怎么了?”他轻问,温柔依然。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她想回家了这里的人说话她都听不懂,口气又好严肃,是她做错了什么吗?不然为什么一直问那些她听不懂的话

    “再一会儿,静,你乖喔。”轻声哄完她,继续做笔录。

    于是她又等。

    那些人说的话,字字句句飘进她脑海,组成串串无意义的音符。

    “所以是你推他的?”

    卫,杀人的是我

    “是。她那时躲在我身后,我在拉扯中有推开他。”

    别担心,一切有我。小姐,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你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不过就是个女人,需要争得那么难看吗?人命都给闹出来了

    “妻子。她是我未婚妻。”

    咱们生相依,死相忆,永世不相忘

    哪里来的声音,好多、好杂、好乱,太多奇怪的音符,在脑海里不断交错,她快要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头好昏

    “蔚,我想回家”她害怕地轻喃。

    “小姐,你安静!”老管家心浮气躁,口气难免严厉了点,板起脸来。她被好好地保护着,什么都不知道,唐君蔚都一肩替她承担下来了,她还不断加重人家的心理负担

    “勇伯,别那样对她说话。”唐君蔚轻轻拍抚,感觉到她的心绪浮动,惴惴不安。

    “可是、可是我不要在这里”她快哭了。那些声音一直追着她不放,还有那双可怕的眼睛,一直在瞪她,不肯闭上

    她真的吓坏了。

    “警察先生,能不能让我先送她回去?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

    笔录大致完成,警察点头。“可以,但是有需要你得随传随到,配合调查。”

    “好的。”他站起身,柔声对她说:“静,我带你回家。”

    她颠颠晃晃地起身,脑海浑浑沌沌,步伐跟跄了下,被他扶住,耳边传来男人熟悉的惊呼声,然后然后虚虚浮啊的记忆,被一片黑暗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