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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麒手持录音机,焦急地坐在会场里。他已经在全市最出名的电视台找到了一份工作。现在,他正在担任见习记者,一旦试用期满,就会成为专门采访国际大事的记者。娜塔丽留在了中国,她正努力学习着汉语,希望能在中国学以致用,成为一名新闻记者。为了工作方便,她和安麒在市区租了一套公寓。平时安麒上班,娜塔丽就在家里料理家务,学习汉语,俨然小两口过日子的架势。安麒的朋友都羡慕他能有一位温柔美丽的洋“太太”安麒也确实觉得自己很幸运。不过,娜塔丽仍然对安麒和蓝飞之间的超乎寻常的友谊耿耿于怀,为免她胡思乱想,安麒已经快一年没有和蓝飞联系了。
今天,安麒将要采访一个科技新产品发布会。据说,这种新式产品将会引导一场移动通讯业的大革命。安麒不敢怠慢,连夜做足了功课,准备好好采访一番。不过,大会为了保持神秘感,特意把产品的设计者留到当天才公布。安麒使出全身解数,也只能打听到该产品是某大学师生集体劳动的成果。据说,主持设计的老师非常年轻,甚至还不是博士、教授什么的。这个消息让安麒更加振奋无论如何,这场产品发布会绝对是非同凡响。
发布会的会场里挤满了嘉宾、观众和记者,大家都翘首以待。终于,主持人进场了。他不遗余力地宣扬了这种新式产品的好处。安麒听得不耐烦了,在心里小声嘀咕道:“又不是你设计的,你说得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
好不容易,主持人终于结束了冗长的开幕词。只听他说道:“下面,有请设计者蓝飞老师和她的学生上台!”
在这一刹那,安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有一个错觉,一定是自己太久没见蓝飞,在心里想念她的名字,所以此时此刻出现了幻听。可是,如果他的耳朵出问题了,那么,接下来,他的眼睛也要出问题了。主持人话音刚落,蓝飞带领着四名研究生步入了会场。他们没有按照常规从后台走出来,而是精神抖擞地从会场的正门走了进来。除了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嘉宾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蓝飞和她的学生的气势震撼住了。人们非常诧异:诧异于他们的年轻;诧异于他们的稳重;诧异于他们所散发出来的自信。在他们身上,大家发现了一种慑人的力量,这力量使人无法移开眼睛。
安麒更是无法移开自己的双眼。大半年不见,蓝飞出落得益发美丽了。啊,不,与其说她美丽,不如说她有魅力。今天的蓝飞浑身散发出理性的智慧美。天气有点冷了,她穿了一件火红色的套头高领紧身毛衣,外面穿了一件墨黑的外套,外套是那种收腰型的,把她依然纤细的腰肢完美无缺地衬托了出来;她的下半身穿着一条黑色长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短筒靴,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在帅气中更显女性特有的妩媚动人;她还是保持着那一头短发,不过头发稍微长了一点,蓬松地散着,显得朝气蓬勃;今天,她少见地化了点淡妆,一笑起来,风致嫣然。然而,蓝飞最让安麒难以忘怀的,是她鼻梁上的那副眼镜她戴了一副银白色的无框眼镜,在大多数人眼里,这副眼镜为她增添了许多书卷气;然而在安麒眼里,这副眼镜却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走了很久,却又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的人。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提问着。在他们内心深处,这项产品的设计者们比产品本身更具有吸引力。初出茅庐的研究生们面对这种局面有点不自在了,蓝飞却不然,她落落大方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偶尔幽默地答上两句,有时甚至连记者都给她吸引住了,静静地听她侃侃而谈。到了最后,无论是否专业人员,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这个新产品有了一个深刻的概念,这当然必须归功于蓝飞深入浅出的讲解了。
安麒一直安静地听着、看着。蓝飞坐在台上,他坐在台下。他有一种感觉:蓝飞正在蓝天里自由自在地飞翔,这样的蓝飞,可望而不可及。
这时候,主持人说道:“由于时间关系,大家只能问最后一个问题了。”于是乎,各个电视台、电台、报社的记者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都要争取到这最后一个机会。看到安麒还是傻乎乎地呆站着,一旁的摄影师着急了,他狠狠地戳了安麒一下,道:“小子,你还不快问点什么!”
安麒如梦初醒,赶忙伸长了手中的麦克风,大声地喊道:“蓝老师,我是阳光电视台的记者,请你回答我们的一个问题。”
大多记者都称呼蓝飞蓝小姐,很少有人叫她蓝老师,也许这是她活泼甚至可以说稍嫌稚嫩的外表使然吧。但是,在学校,学生们都很尊敬地称呼蓝飞蓝老师,所以,当安麒那句“蓝老师”一出口,蓝飞就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转到了安麒那一边。她赫然发现,这个有着清晰响亮而又富有磁性嗓音的年轻记者,竟然是安麒。吃惊的表情在她脸上稍纵即逝,蓝飞愉快地微笑着,说道:“阳光电视台的记者,您访问吧。”
众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这一边,安麒沉着冷静地问道:“蓝老师,你们是在大学研究院里设计的这台产品。无疑,它很成功,也很优秀。但是,对比极度商业化的移动通讯业,你们产品的学究气似乎过于浓重。请问您能否保证,在并不久远的将来,你们的产品可以异军突起,冲破商业垄断呢?”这是一个很尖刻却也很现实的问题,安麒早就准备好了,现在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问题问完了,他后悔了,生怕会闹得蓝飞下不了台。会场里也是寂静一片,大家都在等待着年轻的老师回答这个现实中无法避免的问题。
蓝飞很坦率地笑了,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庄重地说道:“当然,我们不能够保证。但是,我们有信心通过一连串的磨合与试验来实现它。”说完,她笑得更璀璨了,她的笑很美丽、很快乐,那种感觉就好像天际的星星都在向你眨眼。所有人都折服在她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下。她用她的笑容描述出了她的信心。一时间,会场里闪光灯闪个不停,摄影师们都想要留下这美丽的瞬间。安麒朗声说了句“谢谢”他感到自己就要沉溺在蓝飞的笑容里了,他的蓝飞仍然在蓝天里飞翔,然而,他也有了一种要和她一起飞的冲动。
摄影师推了推安麒的肩膀,说道:“小子,看你整场发布会一声不吭的,原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安麒勉强笑了笑,没有搭腔,蓝飞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他一时还不能回过神来。再望台上,蓝飞已经带着她的学生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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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天休息,安麒带着娜塔丽回到了父母家。安麒的爸妈对儿子的外国女友非常热情,简直热情得过分了,这反而让人有一种生疏的感觉。娜塔丽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可是安麒却感觉到了。在这样的气氛里,他不很舒服。于是,趁着晚饭还没弄好,他把娜塔丽带了出去,在安静平和的小镇里慢慢地散着步,不知不觉,他们踱到了小山丘的大榕树下。
一看到榕树下的秋千,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话的娜塔丽高兴了起来。她飞奔到树下,拉着秋千快乐地说道:“安,我小时候最爱荡秋千了,每次荡秋千,我的心都好像要飞起来了。哈哈哈。”她格格地笑着,果断地跳上了秋千,一下,两下,秋千倏地飞了起来。娜塔丽荡秋千的技术的确不是盖的。
“安,看着我!”娜塔丽高声叫道。她总爱叫安麒的姓安,这个字在她恬美的女中音的嗓子里喊出来,格外好听,在伦敦的时候,安麒最爱听她这样亲昵地叫自己。
“安,我美吗?”娜塔丽继续说着。安麒注视着她她的确很美。褐色的长发随风飞扬,健美的体魄在荡秋千的运动中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此时此刻,她褐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快乐,这种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快乐,自从她来中国,安麒见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安麒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愧疚感,他很清楚,为了他,娜塔丽牺牲得太多了。
“你比天使还美!”他由衷地说道。
娜塔丽像个女孩似的甜甜笑了,她起劲地荡着秋千,秋千仿佛要飞到云端里去了。安麒专注地看着,不久,他关心地说道:“阿飞,小心点,别荡得太高了!”话一出口,他自己不由得惊呆了,为什么自己会冲口叫出蓝飞的名字?他呆呆地站在草地上,凝视着秋千,痴了。
由于那句话安麒是用中文说的,说的声音也不大,粗通汉语的娜塔丽没有听明白,她看见安麒痴痴的样子,只道是他被自己吸引住了,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秋千荡得益发高了。
安麒望着秋千,娜塔丽健美的身姿幻化成了蓝飞苗条纤细的身影;娜塔丽西方式的明艳笑颜变成了蓝飞娟秀而爽朗的东方脸孔在安麒面前荡秋千的,不是别人,只是蓝飞,安麒心目中的蓝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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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飞研制设计的新产品很快就打响了市场,渐渐融入了商业运作中。阳光电视台准备为她和她的科研组做一个专访,担任专访主持的任务,意外地落到了安麒的肩上。
临行前,摄影师友好地对安麒说:“小子,你交到好运了,这么多的资深主持、记者都不叫,偏偏让你捞到了这个肥缺。知道吗?现在蓝飞和她的科研组可是大红人呢,上次的产品发布会,不知多少人被蓝飞的魅力迷住了,现在他们的产品又大大打响了名气,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安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不清楚自己心目中到底想不想见蓝飞,为了娜塔丽,他知道自己应该不见,可是,在他心灵深处,见不着蓝飞,他总好像缺少了点什么似的。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
还没走进实验室,安麒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吼:“整整三天了,你却什么都没有做。你以为加入课题组是好玩的吗?如果我明天还看见你这样吊儿郎当,一事无成的话,我就请你走出这个大门!”说完,声音的主人用手一指大门,这时候,她才发现,一小队采访队站在门口。
安麒笑了笑,说:“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啊。”
蓝飞的脸稍稍有点红了,她对被她训得满脸通红。比她小不了多少的研究生说道:“你回去自己的位子吧,赶紧把这几天拉下的东西补上,如果有不明白的东西,你可以问师兄、师姐,也可以问我。不过,”她正色道“下次,没有特殊原因,不许偷懒!不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男孩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试验室里的其他学生似乎对他们的指导老师大发雷霆见惯不怪了,可见,平时蓝飞是很严格要求学生的。蓝飞抱歉地对采访队说:“你们可以先等一下吗?我手头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安麒赶忙说:“不忙,不忙。”和采访队的其他成员坐在了一旁,静静地等候蓝飞。
蓝飞细心地指导每一个学生,验收他们的劳动成果,每当他们有不明白的地方,她总是耐心地一一解答,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安麒看着专注的蓝飞,不由得会心一笑。蓝飞没变,她从小就是这么认真地对待她的学习和工作,严肃专心的她,永远都是极富吸引力的。
摄影师拉拉安麒,开玩笑地说:“不知道谁能娶到这位老师呢?不过,她的未来丈夫一定会很幸福,你看,就算她拿对工作的一半认真来对待她的丈夫,他已经是个幸运儿了。”
安麒在心里喃喃说道:“幸运儿吗?”
蓝飞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终于把时间留给了采访队。采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知不觉中,采访就愉快顺利地完成了。大家站起身来友好地握了一下手。当蓝飞纤长的手指接触到安麒的掌心的时候,安麒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触电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岁时那个充满幻想和冲动的年纪。他忍不住说道:“阿飞,好久不见了,我们可以谈谈吗?”说完,他炽热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蓝飞,观察着她的反应。
蓝飞温婉地笑了,说:“我还以为你不想认我了呢!真的好久不见了,快一年了吧。”她的语气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怨。
安麒的心抽紧了,他甚至暗暗斥责自己,竟然忍心让蓝飞如此伤怀。
蓝飞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到学校湖边的凉亭里谈谈吧。你先去那儿等我一下,我把工作结束了就立即到那里。你还记得那凉亭在哪里吧?”
“当然,这也是我的母校”
“那好,一会儿见!”蓝飞转过身,继续她的工作。安麒对采访队的其他成员打了个招呼,也出去了。
摄影师奇怪地自言自语:“原来这小子认识蓝飞啊,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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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初冬的季节,凉亭里一个人都没有。风轻轻吹过树梢,带来一片肃静的沙沙声。安麒安静地坐在凉亭里,他思绪翻飞,往昔校园生活的点点滴滴充斥于他的大脑,他想抓住某一个片断,可是却无法实现。他怔怔地坐着,等待着蓝飞的到来,等待着她来拯救陷入回忆中而无法自拔的他。
蓝飞终于来了,虽然她没让安麒等太久,可是安麒却感到自己已经等待了几个世纪似的。当蓝飞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的时候,她好像给安麒的黑白世界带来了色彩。安麒赫然发现:娜塔丽从来没有给他这种感觉,从来没有。
蓝飞穿得很单薄,初冬的冷风不停地往她的衣领里灌,她忍不住缩起了脖子。看着仿佛是弱不禁风的她,安麒的男人保护欲油然而生。他快步走过去,解下自己的围巾,把蓝飞的脖子包裹了起来。蓝飞看着面前这张自己日渐生疏的男人的脸,怔怔地出了神。安麒也出了神,他搂着蓝飞纤弱的身段,凝视着她,凝视着她那张已经深深印在自己脑海中的脸庞。风无声地吹过,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终于,安麒开口了:“你怎么戴上了眼镜?”
蓝飞答道:“因为我近视了。我的度数已经一百五十度了。”
“你的眼镜让我想起了安麟。”安麒幽幽地说道。
“这不是他的眼镜。”
说完,蓝飞突然挣脱了安麒的怀抱,她调皮地冲安麒一笑,把一直垂下的双手摊了开来,说道:“你看!”
安麒发现她手上抓着两个刚出炉的新鲜肉包子。以前他们两兄弟最爱吃学校饭堂里的肉包子,可是,蓝飞并不爱吃,她总是把皮掰了,光吃里面的馅。每当这时候,安麒和安麟总是边责备她的任性,边把她掰下的皮吃了。那是一个纯真的愉快年代,纯真得让今天想起它的人心都酸了。
安麒接过蓝飞手中的包子,他惊奇地发现,蓝飞没有像以往一样把皮掰下来,而是连皮带馅一起吃了,而且还是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不吃皮的吗?”
蓝飞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人是会变的。再说,已经没有人帮我吃皮了。”
安麒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蓝飞和安麒在一片沉默中吃着包子。新鲜的肉包子很香,但是安麒已经食不知味了,他机械地咀嚼着。忽然,蓝飞说话了:“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说完,她赶忙垂下了眼帘,她不愿让安麒看见自己变红的眼眶。
安麒看着她在冷风中瘦弱的身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突兀地说了句:“包子皮好吃吗?”
蓝飞笑了,她扁了扁嘴“已经习惯了,你看,我都吃完了!”她孩子气地拍拍手,说:“不过,老实说,我还是觉得包子皮不怎么样。”她笑了,纯真的笑靥让人如沐春风,她嘴角上还残留着一小块包子皮,虽然给她美丽的笑靥增添了些许不和谐感,不过,却更加让人怜爱了。
安麒端详着她生气盎然的小脸,心中一荡,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在她的脸上轻轻一啄,把她残留在嘴角的包子皮吃了。蓝飞吓了一大跳,她倏地站了起来,口吃地说着:“你你”她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安麒也被自己大胆且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他同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蓝飞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好不容易说清楚了:“你,你该回去了。娜塔丽在等你!”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跑了,脖子上仍然围着安麒的男式围巾。
安麒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蓝飞临走之前提起的娜塔丽的名字使他感到好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淋了下来。他不禁默念着:“娜塔丽,娜塔丽”不知什么时候“娜塔丽”这个名字再也不能带给他一如往昔的激动与兴奋了。不过,他好像从来没有像对蓝飞那样对娜塔丽激动与兴奋过。
忽地,他的脑子里灵光一现:“莫非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娜塔丽!”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不爱交往了三年的女友这个事实。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的心头,他赫然发觉,自己在潜意识里总爱拿娜塔丽和蓝飞比较,甚至于他之所以会找娜塔丽当自己的女友,某些程度上是由于她在一颦一笑中略略有着蓝飞的影子。
“天哪!”安麒仰天长叹,他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恨自己,恨自己这么迟才发现对蓝飞的爱;恨自己辜负了娜塔丽深厚的情意他恨自己。
“安麟,你在吗?你说,我该怎么办?”安麒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大喊。
冬风无情地吹过,安麒好像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问他:“安麒,你的心在哪里?”
“是啊,我的心在哪儿呢?”安麒喃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