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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外大街吉祥客栈
“我们不是应该去钱家吗坐在这里干什么?”
凌雄健的副将“老鬼”姚志承扯了扯他那只铸着一只老鹰的铜制单眼罩假装没有注意到客栈里杂役们投来的小心翼翼目光。
“你只管坐着就是将军自有将军的分寸。”与老鬼一样小林也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奚落对方的机会。
瞥了一眼又要斗起嘴来的两人凌雄健沉声道:“时候还早。”
那两人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心情不太好便都安静下来默默地接过胆战心惊的小伙计送上的新茶转身听着座上那一男一女两个说书先生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地方戏文。
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凌雄健养成了随时注意周围动静的习惯。自他跨进客栈的那一刻起他便注意到他们一行所引起的震动——虽然他没有带着卫队出行但老鬼那已经成了他标志的铜眼罩早就泄漏了他们的身份。
他冷眼看着那个掌柜吩咐手下人小心侍候着自己却匆匆溜出客栈——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他十有**是去通知他的东家了。相信不用多久那位钱老爷就会挂着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看腻了的讨好笑容出现在他的面前。
说实话在挑来选去近十天却仍然无果之后凌雄健已经十分不耐烦了。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他当初所设想的那么简单媒婆们介绍来的寡妇当中他竟然一个都没看中。
虽然他曾经对众人以及自己说过只要是一个会管家的人就行。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个陌生人将要时常在他身边出没凌雄健心头便会升起一股莫名的窒息感和微微的恐慌感。而每当他把那个人的脸想象成是他正在相看的寡妇时那种感觉就更甚。
想到自幼便与外婆和表姐妹们相处不好的经历以及这些年来他与女人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凌雄健自嘲地想也许他终生都找不到一个能与之自在相处的女性。
老鬼浅尝了一口茶不由皱起眉。他看看手中的茶杯又看看凌雄健。
“将军咱们能不能换酒喝?这茶可以淡出鸟来了。”
凌雄健也在瞪着眼前那看上去还算精致的茶盏。自从伤愈太医解了他的禁酒令后他也不愿意再喝茶。
他点点头。
老鬼大喜立刻喝道:“伙计上酒。”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只听“咣当”一声全场立刻陷入一片寂静。整个吉祥客栈里只有那只被小伙计吓得失手掉落在地的铜壶盖出“嘀溜溜”的滚动声。
老鬼显然也被自己的声音给吓住了。他茫然地眨着眼看着四周。只见四周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在看着他。
还是帐房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推小伙计的肩应道:“来了。”整个大堂里的人这才又活动了起来。
“妈的搞什么鬼嘛!”老鬼自觉丢脸便低声嘀咕道。
小林窃笑道:“你以为这是在大漠里随便你鬼吼鬼叫的?”
“京都的酒厮也不像这里这样安静。将军您说他们是不是怕了咱们才不敢吱声的?”老鬼转向凌雄健。
凌雄健转动眼珠打量四周那些原本好奇地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立刻畏惧地弹开了。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些人当中有些是畏惧于他的权势;有些人则单单是畏惧他那张比常人轮廓更深一些的面孔。
“可能。”他点点头。
酒过二巡时掌柜果真回来了。
令凌雄健意外的是他的身后并没有跟着他所猜测的那个人。
他敢断定如果这个掌柜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去通知他的东家那个东家是绝对不会不来“觐见”他的。那么如果这位掌柜没有去找他的东家他又是去了哪里呢?
凌雄健不禁有些好奇。
忽然客栈里的人都奇怪地静默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凌雄健也顺着众人的目光转过头去。
只见客栈的大门处春日午后那令人目炫的阳光下一位身材纤瘦的青衣女子正站在那儿向门里张望着。
明媚的阳光映衬在她的身后将她的五官全都虚化为一团藏在迷雾下的阴影只留下那单薄的青色剪影映衬得门外的光线更加明亮。
那掌柜也察觉到客人们的异样便转过头去。很显然他大吃一惊忙快步向那个女子走去。
在凌雄健的耳边立刻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他那过人的耳力让他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钱家的寡妇”
“蓝大奶奶”
蓝可儿没有料到自己的出现竟然会引起客栈里客人们从来没有过的关注不由地愣了一下。
她一边眨着眼让眼睛适应室内的幽暗一边将解下的斗篷挂在手臂上寻找着坚持先她一步进入客栈的柳婆婆——她正坐在离柜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后面。
黄掌柜急急地向她走来低声抱怨道:“姑娘怎么来了?现在不是你来的时候还是快些走吧。”
可儿笑道:“不碍事的。我只是来拿帐本。昨儿老爷就叫送家去结果到现在也没有拿到所以我就跑一趟了。”说着她拿眼扫了一下大堂。
虽然已过了用餐高峰因为此时正是每日的说书时间店堂里的客人并不见少。此刻大堂里已经坐了大半的客人。这些客人正因她的突然出现而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她的身上。
座中不论男女全都望着她在悄悄地议论着。整个店堂里就像一个躁动的蚕房一片窃窃私语声。
不用柳婆婆以眼神暗示可儿也已察觉到她的目标坐在哪里。众人的目光正在她和大堂东侧一张桌子边的高大背影之间扫来扫去——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她却只敢偷偷地窥视那个背影而且从来不敢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在大堂的东侧靠近说书人的位置上一共坐着三位客人。他们个个体形高大一看便知是北方人——在满店的客人当中这桌客人就像是小鸡群中的三只大野鹅一样惹人注目。
这些年随着城市的展大家已经渐渐习惯了那些体型高大的北方男子。只是这三人的身材似乎又比普通的北方男人更显高大一些——可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间那位身材特别高大才给了她这样的错觉。她想他的身高与那些在西门外大街上开设商铺的胡人有得一比。
“姑娘里面请。”黄掌柜扯扯她的衣袖。
可儿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向兼做帐房的储物间走去。一边走着她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让视线快地扫过那桌人。
在桌子右边坐着一位年约二十六七岁书生模样的俊俏男子。那身月白色的长衫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他是三人当中个头最矮的一位却仍然比在场的多数当地男人要高出一些。
在白衣男子对面坐着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黑衣男子。似乎是故意要与那白衣男子的文质彬彬形成对比这黑衣男子浑身上下充满了草莽之气。只见他一身劲装一副牛皮腰甲牢牢裹着他结实的腰身一柄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剑则斜插在腰带之上。犹嫌不足似的他左眼上还戴着一只骇人的眼罩——这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
在两人中间背对大门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便是那个众人注目的焦点——焦点之一。
看着众人那不依不饶的目光可儿在心中暗暗更正。
那个男人虽然是背对着大门却仍然给人一种他才是整个房间的主人一样不可忽视的感觉。
可儿偷偷打量着那男子挺直的脊背、平放在桌面上的双臂、以及四平八稳叉开双腿的坐姿不禁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对自己极端自信且知道自己对他人影响力的人。
同时也十分警觉——她的目光扫过他那微微向后收紧的肩部。
众人的窃窃私语最终还是惊动了这个男人。当她快要走到他的身后时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只那短短一眼可儿便吃了一惊。
众人所传不实!
在看清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她便在心中惊呼。这个男人长得一点儿也不丑陋甚至可以说是英俊的!
他应该与那两个同桌年龄相仿只是那严肃的神情使得他看上去更显老成一些。
这男人有着一张令人印象深刻、轮廓分明的脸。平坦宽阔的额头修长挺直的鼻梁劲瘦陡削的颧骨和方正有力的下巴每一处的线条都如同刀劈斧砍般的清晰而利落——这鲜明的骨架只衬得他更具男人味而已却还不至于让人感到畏惧。可儿不觉感到奇怪为什么众人都那么害怕他?
而当她的视线接触到那个男人的眼眸时她知道了答案。
这男人有着两道修长而飞扬的剑眉。此刻他的眉尾正高挑入鬓眉头则隔着宇间隆起的小丘不悦地耸立着。那双总是习惯半眯着的眼睛里更是闪着让人胆怯的冷硬寒光——有一瞬间可儿以为看到他眼中闪过一道蓝色的光芒。
她摇摇头对自己笑了笑。她无意间竟然也中了花大娘那无事生非的毒。除了胡人没有哪个中原人会有蓝色的眼眸。而这位国公爷除了身材比一般人高些五官轮廓比一般人深些外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胡人的模样。
国公爷那双仿佛透着蓝光的利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她很快便毫无兴趣地转过头去。
随着一声惊堂木的脆响客栈里的众人也暂时对可儿失去兴趣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前方说书人的卖力表演上。
可儿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蹩着一口气。
黄掌柜站在柜台后打着门帘等着她。
可儿又瞥了一眼柳婆婆。
这些年柳婆婆总是谨守着本份从来不肯多说一句不是份内该说的话也从来不肯对可儿的决定做任何评判。而此刻她却一反常态地冲可儿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罕见的鼓励。
虽然可儿早就习惯了自己替自己作主但在这样的时刻特别是她将要做的是一件堪称“骇世惊俗”的事时这份鼓励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起来。
她抬头冲黄掌柜嫣然一笑调皮地掀掀眉走进储物间。
他们刚消失在门帘之后凌雄健便转过头来盯着那仍然轻摆着的门帘。
他冲不远处的跑堂招招手。
那个小伙计立刻胆战心惊地跑过来。
“那个”他指指门帘“跟在你们掌柜身后的是不是你们家的少夫人叫蓝可儿的?”
小伙计紧张地点点头。
凌雄健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他离开自己则站起身来。
小林和老鬼也跟着站起来。
凌雄健一摆手“你们坐着。”
说着便向那个女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走到柜台前柜台后那位帐房先生坐在那里胆怯地看着他似乎想要阻止他进入储物间却又没有那个胆量。
凌雄健无声地冷哼着掀开门帘径直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