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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纪府小姐闺房里。“小姐,小绿今天可吓死了,别再这么玩了好不好?”纪芜晴的随身丫环,正替她解开一头乌黑发辫,语气里满是忧心。要是今天的事再来几回,她是九命怪猫也不够死。
小姐有闪失她可脱不了责任呵!“有事也怪罪不到你头上,你一个丫环怕什么?”从铜镜里看着立于身后,正替自己整理头发的小绿,纪芜晴淡淡笑着。
自己作主的事,她不会要丫环为她担罪、负责任。
“小姐,话不是这么说,你不知道我整个下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冷汗从头顶流到了脚底,就怕小姐被夫子带出去,会有什么意外啊!”打小苞在小姐的身边,小绿虽明白自家小姐的性子,害怕却不能少。
小姐不仅聪明,而且还爱玩、爱整人。
若不是想要耍新来的夫子,小姐也不会跟她交换身份。
要不是这样,夫子也不会一个个被气走,让老爷为小姐伤透了脑筋。
有个这样的主子,做丫环的小绿从来就没有安心过,逞论今天的状况根本不在她们主仆俩的掌握之中,根本从头到尾都失控了。
不是第一次这么整新来的夫子,却是第一次情况如此混乱。
唉!要是小姐像那个谁家小姐那样呆呆笨笨的多好。
呆呆笨笨的,至少不会有脑筋打歪主意,老是让人为她头疼不已。
服侍一个古灵精怪的主子,比服侍一般小姐辛苦太多了。
“冷汗冒得这么厉害,后来倒流回去了没有?”纪芜晴回过头,对丫环促狭的一笑。
老实说,情况不在掌握之中,她今天何尝不是被吓出一身冷汗,只是怕小绿听了更害怕,没必要说给她听罢了。
以往夫子都是自己请辞,这回怕是不同了。
纪芜晴还在考虑,是不是要爹爹请走这个夫子。
万一不小心让他知道她是小姐却假扮丫环,跑去跟爹爹告状,她只怕自己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还是得三思而行。
今天发生的事,必须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小姐!”小绿不满地低喊。
“好了,我知道自己得小心些,跟夫子保持距离,你就少担些心吧!”纪芜晴从圆凳上起身,朝丫环挥了挥手,直接往睡榻走去。
折腾一天,她累了。
“小姐,不是要小心,而是这游戏不能玩了。”小绿边伺候着她就寝,边叨叨念念地请求:“赶明儿个,咱们就跟夫子道歉说清楚,说咱们不过是一时贪玩,所以今日交换了主仆身份,请他别见怪,好不好?”
以为小姐只是个丫环,所以新来的夫子逾越了规矩亦不自知。
相信只要说清楚,夫子就不会对小姐不敬了。纪府老爷子怎么说都曾是个翰林大学士,小姐可是堂堂的翰林千金、名门大小姐,哪里能由人胡来?今天发生的事,趁没第四个人知道,又没东窗事发之前,一切还有得补救。
绝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否则恐怕不能如同今日这般瞒天过海。
“不,还不能拆穿!小绿,你要是敢多嘴,我可饶不了你。”纪芜晴刚躺了下去又撑起身来,严肃地警告丫环。
吃了那么多亏,还没将沐祺瑛整回来,她说什么也难以甘心。
道什么歉?她要沐祺瑛自个儿求去。
游戏还得玩下去才行。
睡了一觉,纪芜晴重新补足了元气。
不管他出何种怪招,她已经准备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她今天绝对不同于昨日那般节节败退,不知如何应付。
今天,她非想出个办法雪耻不可。
“小绿姑娘,你今天的精神看起来真好,脸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想必昨晚睡得十分安稳。”
沐祺瑛突然出现,吓了站在书堂前院里的纪芜晴一跳,迅速回头的她差点整个人撞进他的怀里。
他在她身后微张双臂,似乎正等着她“投怀送抱。”
见她及时煞住,没因为失了准头摔进他怀里,他没有掩饰眼中的失望,甚至在她面前轻叹了口气。
“你做什么?”看出他的企图,她不由得怒瞪一眼。
怕是她没见着的时候,这不良夫子都在调戏府里的其他丫环。
纪府买下的丫环,姿色大多在中上之上,任由这不良夫子在府里横行的确有点危险。说不定,哪个定力不够的丫环,已私下遭了“狼手。”
扁想像,便已令她冷汗涔涔。
“怕小绿姑娘跌倒,及时防范罢了。”收回手,他无辜地耸肩。
瞧他神色,颇有“好心被狗咬”的感慨。
“我跌不跌倒关你什么事,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纪芜晴不接受他的辩解。用谁的眼睛来瞧,他都分明是图谋不轨!没指控他闷不吭声躲在她的后头,存心吓人想害她跌进他怀里,已经是给了他三分薄面。
真当他是好心好意,她岂不是笨得可以?
他眼底的贼意,比对薄鲍堂时摊开来的白纸黑字还清楚。
“当然关我的事了,我会舍不得。”沐祺瑛无视她的反感.继而在她狐疑的目光之中,暖昧地笑着“我怎么能让小绿姑娘这么一个大美人,用如花似玉的脸蛋去亲吻地面呢?”
“你胡说什么!”一瞬间.红霞飞上她的脸蛋。
美貌天生,可她平日少见外人,并不习惯男子如此露骨的赞美。
“我没胡说。”沐祺瑛依然是笑,眸中流转着神秘波光。“想我进府之前便曾听说,翰林大人的宝贝千金姿色不俗,如今人府一见,原来千金身旁的丫环更胜一筹,主仆如同红花绿叶相得益彰。不过,红花倒旁衬了绿叶。”
像灌免费糖水一般,他毫不吝啬一倾而尽,还刻意往她靠近。
女子矜持是必然,但甜言蜜语却不嫌多吧!
“多言取厌,虚言取!爆轻言取侮,夫子没听过吗?”闪躲着他的亲近,纪芜晴忍不住轻斥,希望他别忘了自己是个读书人,该保持礼义廉耻最起码的限度,不该在口头上占人便宜。
没受人如此轻薄饼,她真的招架不住。
或许该听小绿的话,早些结束这场闹剧才是。
“小绿姑娘,寡言者如愚木死石;跟木讷的人相处,整日四书五经不断,这样的生活可有乐趣?”沐祺瑛看她一眼,不受影响地轻笑,开口吟道:“可知前人言:九十青光一掷梭,花前酌酒唱高歌,枝上花开能几日,世上人生能几何;好花难种不长开,少年易过不重来,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附注一)
若丫环个个如她聪颖,世上岂有愚妇?
再说,若丫环就有此巧辩口才、审人能力,那小姐也不用师傅来教了。
再狡猾的人,落在他沐祺瑛手中,迟早也会露出马脚。
“人各有该守的本分,逾越就是不当。”她两道秀眉已打着死结。
分明是在调戏良家妇女,还恬不知耻搬出前人之言作为盾牌来为自己辩解,书是读来这么用的吗?亏他说得出口,甚至如此理直气壮!
舌粲莲花也不能改变她受辱的事实。
“如小绿这般灵巧、美丽的姑娘,让人见了倾心,难以时时刻刻挂念本分,莫不渴望有机会能一吐思慕之情.这也是在所难免是不?”沐祺瑛凝望眼前美人,深邃的黑眸里满是盈盈笑意,嘴里依然对答如流。
他的话,像是赞美,更像是表白爱意,让人心慌是必然。
“别胡说,教人听见还得了!”整张脸到脖子都红了,纪芜晴不由得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脸红不已的她才佯装不悦地质问:“夫子,难道您不觉得调戏丫环有失您的身份吗?”
为了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她还刻意用敬语加重语气。
“咦,我调戏哪个丫环了吗?”沐祺瑛奇怪地问。
呵呵!原来说实话也是罪过。
不是调戏,难道只是纯聊天?脸皮真厚!纪芜晴压下心中热潮,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也不好直说他在调戏自己。
说了,他怕不在纪府到处宣扬,说她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管她的身份为何,都禁不起他破坏名声。
见眼前的俏佳人气得两颊鼓胀,半天吭不出一声来,沐祺瑛淡淡笑着“小绿姑娘若想诬陷我也无不可,但总要有个证据吧?”
没打算把她气坏,他盘算着是否该适可而止。
“谁诬陷你了!”赢不了他,纪芜晴恼怒地别过头去。
莫名其妙又败下阵来,可恶!
一个轻步,沐祺瑛从后头凑到纪芜晴耳边。轻道:“小绿,你脸红的模样真可爱。”沐祺瑛在纪芜晴的耳畔丢下这一句话,吓得她往旁边一看,这回竟不偏不倚让嘴唇近在咫尺的他亲上了粉颊。
此举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亦没料到会有此一亲芳泽的机会。
一时间,一男一女皆愣在原地。
“夫子,该上课了吧?”
乔装小姐等在书堂里的小绿不耐亦不安,终于忍不住走出来站在书堂门前,望着不远处的两人。只见小姐脸色青白,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能以小姐的身份发话,试图拉开他们过于亲近的距离。
小绿的喊声,让纪芜晴猛然回神。
没过多久,她的眼泪自眼角冒出来,随即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她是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啊,被他如此轻薄,教她往后怎么见人,还能嫁人吗?
沐祺瑛承受她一巴掌,却没有任何恼怒,相反的他的眼底满是抱歉。
就算他说愿意负责,恐怕此刻的她也听不进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错愕的小绿眼见小姐打了夫子一巴掌,然后快速地转身跑开,她想都没想就拉起裙摆从后头追了上去,忘了自己仍在乔装纪府小姐,举止不该如此粗鲁。
她只在意夫子对小姐做了什么事。
望着两个仓促远去的窈窕身影,沐祺瑛轻轻叹了口气。
出师便不利,恐将身先士卒。
唉,三声无奈也叹不完。
敖注一:出自花下的酒歌唐寅
连着三天,沐祺瑛都没见着纪芜晴。
情况会变得这么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其实,他打从第一次在府里见到她们就知道,丫环才是纪府正牌的千金大小姐,只是佯装没见过纪芜晴的他自然不能说。
他因为对她一见钟情,所以才卖身混进府里,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长相?
纵使是满心疑问,他还是陪着她作戏,假装不知道她才是纪芜晴。
正因为比谁都清楚她是谁,所以他才故意逗着她玩,想逼她“现出原形”来,自己说出跟丫环交换身份的主要目的。
在之前,他并没有把情况弄僵的意思。
女人的名节有多重要,他何尝不清楚?可以想见,她现在一定恨死他了。
沐祺瑛有种不祥的预感。
纵使不敢让别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纪芜晴却有可能无所不用其极,想尽办法不和他见面,甚至要求纪府的老爷子将他赶出去。不行,他得把这个不小心造成的误会解释清楚,不能任由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恶化下去。
想是这么想,可是
沐祺瑛仰着头,望着纪芜晴住的水吟楼叹气。
事到如今,唯有“亲临谢罪”一途,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纪府小姐闺阁,外观严密且工整,强调轴线对称的布局,气派宏伟且楼高数层,让人一眼望不尽。
住在这么高的地方,纪芜晴不会头昏、觉得不适吗?
摇了摇头,沐棋瑛终于认命地卷起碍手袖管。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附注二)
吸了口气,他不由得感叹低吟:“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同附注二)为害此相思,竟得搏命演出,果真是病。
迸句的贴近人心,是不难想见啊!
害相思也无妨,老天爷可别真让他摔下树来,以致气若游丝、魂如飞絮,从此灯昏月明之时,空留一缕痴心冤魂在此长伴佳人。
保佑、保佑。
保佑什么?当然是保佑他上得了树也下得来。
不然,此刻还保佑他有吃有住不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附注三)沐祺瑛找好看似适合攀爬的树,对准纪芜晴闺房窗户,开始施展手脚,边爬边吟诗转移对高度的注意“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同附注三)吟到此诗一半,人也在半楼处,真是高处不胜寒哪!往下一望,他不禁吞了口口水。
没办法,还是得爬!
谁教嫦娥住得高,不搏命爬就别想见了。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同附注三)对,不应有恨,再加把劲儿。快到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同附注三)是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能如愿,搏命演出就有价值了。
敖注二:出自折桂令徐再思
敖注三:出自水调歌头苏轼
听见窗外有些窸窸你的声音,纪芜晴披了衣裳下床。
本想叫醒睡隔壁房的小绿,她念头一转又作罢。
说不定是她听错了,或者只是鸟兽弄出的声响,何必急着大惊小敝?爹爹为了防范宵小对她不利,特地为保她安全起了这高楼,哪有人能轻易上得来?
先看看有什么异样吧!
打定主意,她便轻轻推开窗户往外探。
突然,一道黑影从暗处往前一扑,狼狈地挂在她开启的窗上。纪芜晴被吓得失声,喉咙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她仓惶得往后一退,没站稳而跌在地上,一时见鬼似地瞪大双眼,不敢上前去确定那是什么东西。
她后悔没先叫醒小绿。
三更半夜,无论那黑影是啥玩意儿都诡异。
“小绿,是我。”沐祺瑛急忙出声,试图表明身份,要她别太害怕。
好不容易攀上高楼,还没喘过气来就要安抚被惊吓的人,的确是吃力的事。
眼下跟他想像中的画面实在不同。
“你你是谁?”确定是人,但她看不清是谁在深夜做出如此荒唐事。听得出来对方是个男人,男人半夜上她闺房还不荒唐?现下如果有长工之类闻声进来“捉贼”;纵使她仍是冰清玉洁,亦将从此翻身无望。
一而再、再而三出状况,最近倒霉透了。
老天爷可真厚爱她呵!
在她想哭的当口,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喊她“小绿。”宅里头,会喊她小绿、误认她身份的只有一个人可恶的贾少瑛。
那个该死的夫子!
“小绿,我是少瑛啊。”沐祺瑛压低音量,怕吵醒了旁人。
喷!想他沐祺瑛三个字威名多响亮,为了怕让人知道身份,他一进纪府便改了名字,随口自称为贾少瑛。
“该死,果然是你!”纪芜晴诅咒。
都避着不想跟他见面了,他竟然三更半夜跑来招惹她。身为夫子,他会不知道姑娘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吗?真可恶!
他到底想怎么样?
没毁了她不甘心,还是打算跟她同归于尽?
“小绿,别忙着咒我了”纪老爷想得周到,女儿窗外无宵小可立足使力之处,以致沐祺瑛只能凭双肘攀在窗棂边,又不敢太大声地求救:“快、我快掉下去了,你拉我一把可好?”
自力救济也行,但用点脑子才能获得同情。
“不行,三更半夜的,我怎么能让一个男人进房。”纪芜晴皱眉,想也不想便冷冷拒绝。“要是你对我和小姐不利,谁来救我们?”
这男人像是瘟疫,不避不行。趁着没人瞧见,她得快些把他赶走。
“小绿,你相信我没有恶意,不会对你和小姐不利的。”知道她必定拒绝,沐祺瑛立即祭出哀兵策略。“那日虽不是有意轻薄,但我仍是满心歉意,偏偏好几天不见你;如今是想跟你道歉才来的,难道你狠心见死不救吗?”
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她有副软心肠。
当个小小测验,如果她如名字纪芜晴般无情,能对一个人的死活冷眼旁观,为保名节而见死不救,就算他错看了人。
听他这么一说,纪芜晴的确心生动摇。
他竟然为了跟她道歉,冒着惹人非议的危险,特地爬上树来想见她一面?说一点也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至少,他有那个诚意在,也知道错了。
“小绿姑娘,我抓不住了”
见她犹豫不决,沐祺瑛干脆作势要往下掉。
“等等”
以为他真的要掉下去,纪芜晴想都没想就急忙上前一扑,伸手去拉住他的身体,怕他真的摔死在楼下。
要是他摔死在水吟楼旁,她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借纪芜晴一双相助的柔荑施力,又怕手脚过于利落惹她心生怀疑,沐祺瑛只好以狼狈的姿态爬进她的绣房里,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喘着大气。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边喘气,他还冲着她一笑。
“这是唯一一次,不能有下次了。”微微红了脸,纪芜晴仍不忘警告,埋怨道:“你一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干嘛学那宵小爬树?”
害她为难,进退维谷。
“小姐病了不上课,连带着也见不着你,不这么做我怎么跟你道歉?”说着他甘冒风险前来的理由,沐祺瑛一脸认真。
就算她不记得,他也忘不了那一巴掌有多重。
下手这么重,代表她受的惊吓不小。
“道不道歉,对你有那么重要?重要到能让你冒着风险,做出这种对我们小姐名声不利的事吗?”她仍觉得荒唐,不值得让人同情。
骗他小姐生病,会让他为跟她道歉做出荒唐事来,是她未能料想之事。
“那当然!”沐祺瑛一脸正经。
“好,那你现在人见了、歉也道了,还不快走?”
担心小绿醒来,纪芜晴不由得对他催促,很希望他怎么来就怎么走,别让任何人瞧见他来过。
“你要我从窗户走?”沐祺瑛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纪芜晴咬了咬下唇,最后终究妥协了。
见鬼,干嘛不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