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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那人是谁?石青比甲,葱黄色滚蓝边软绸裙,整整齐齐,端端正正立在那儿,修长身条,姣好容貌,眼睛黑亮亮地,直盯住镜中的自己,究竟,你是谁?
“好丫头,打扮起来,倒真有几分姿色大*奶眼光不错,你虽是厨房里的,站在这院里,倒也配得上。”书桐从子规身后闪出,将她从头到尾,飞快扫视了一遍,嘴上便开口道:“从今儿起,你便跟着我吧,大小一应事儿,你也学着些,若不知道的,别莽撞伸手,先问过我再作主意。”
子规还是看着镜中人儿,过了片刻,方才笑着转身,对书桐道:“姐姐放心,我知道。还谢谢姐姐的衣服,穿在我身上,也不知行不行?”
子规不好意思地笑道:“姐姐夸我,我不敢当。”
书桐将子规身上的比甲扯扯直,又递给子规一个铜盆说道:“知道你是伶俐的,我才在大*奶面前举荐你,也是你福大运大,大*奶竟应允了,说平时冷眼看去,满园子里也就是你能使得上一二分,罢了,外头买的也不知道底细,倒不如家里挑一个上来,只怕还省心些。你才能得今日,站在这屋里。”
子规忙对书桐行了个礼,又笑道:“姐姐对我一向提携,妹妹心中惯得理会,姐姐放心,妹妹除了大*奶,这院里便只认得姐姐一人了。”
书桐嘴角一扬,正待开口,子规却抢先开口道:“妹妹还未恭喜姐姐呢,琴丝这一走,姐姐可就真正是大*奶身边的贴身丫鬟了,也是姐姐一向殷勤小心,大*奶才能取中姐姐。”
书桐脸上笑开了花,嘴上却道:“可不也取中你了,想来琴丝造福了你我二人呢。”
子规也笑,合不拢嘴的样子。
二人齐从下房出来,子规望着院中满地狼籍,忍不住问道:“姐姐,这院里,竟就这样了?大*奶就没个打算?”
书桐道:“怎么能没个打算?大*奶刚醒过来,就已命萼儿去跟吴申家的说了,让园子里管花草的陆妈妈挑些好花树苗过来,定要将这里重新打理整齐才得罢手呢。”
子规奇道:“重来一遍?还照以前的样儿?”
书桐摇摇头,开口道:“倒也不是,大*奶这次,全不要玉簪了,窗外几株芭蕉,再加几株梨花,那边墙角依旧种瑞香和茉莉,取其香气,再沿那边,叫架上竹架,种上蔷薇和宝相,最后,近台阶这一片,大*奶说了,竟叫全种上牡丹呢”
子规更奇:“这么大一片,全种牡丹?以前听闻,大*奶原不过是取个新意,才在院里种了几株牡丹,究竟不当爱物的,怎么这回?”
书桐看看左右无人,遂小声对子规道:“大*奶这回,是叫大爷伤到根里了,依我看,再不能如以前那般行事了。”
子规点头,情知必不可问,可还是决定一试:“到底,大爷跟大*奶说了些什么?大*奶就伤心到这个地步?”
果然此言一出,书桐便将身子缩了回去,言辞中带上三分寒意道:“子规,这拢香院里的第一条规矩,我现在就教给你:不该知道的,别问。人都说祸从口出,想必就是这个道理。你是个聪明人,也不用我细说了,我只当没听见你刚才的话,你也只当没问过,才好。”
子规忙低头陪不是道:“姐姐教训的是,子规知错了,许是运道来得太快,冲昏我的头脑了,下次我再不敢了。”
书桐见其惶恐,便不再提起,二人捧着沐盆漱盂,急向宁娥正房内行去。
子规打起一堂新换上的墨竹帘,书桐先进,子规方入,书桐便轻声叫道:“大*奶”
里屋宁娥回了一句:“进来吧”二人遂入。一进去,子规便觉眼前一亮,明净窗前,一团紫红色牡丹花,大约也不过是三二朵的样子,满满当当塞在一只法花牡丹花梅瓶里,映着外头透进来的霞光,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二人先将手上东西放下,书桐将里屋床前幔子挂起,宁娥正坐在床上,抬头见子规正看着那簇喷火带露的花朵儿,竟笑着开口道:“从没见我屋里有这花儿来,不过今日插上,倒觉得精神得很,带携着这屋里都亮堂起来了。可见平时是我自误了,白放着些喜气的东西不用,倒糟蹋了。”
书桐敏锐地看了子规一眼,子规知是自己失态了,忙陪笑对宁娥道:“我初来乍到,失眉张目地,惹大*奶笑了,原是我错了。”
宁娥淡然一笑:“这有什么?慢说是你,就是我见了这花儿,也移不开眼睛。朵儿又大,颜色又喜人,怎挡住人爱?只是我这屋里冷清些,不免有些耽误了这花。”
书桐忙道:“奶奶说得哪里话?这屋里正好,又清亮,又雅致,正显得出这花来,若放到别处去,还衬不出这花的好来呢”
宁娥还笑,却不说话了,子规见气氛冷了下来,忙也开口道:“这花开得真大,一定是种好。”
书桐便接下去说道:“可不是,见才送花来的陆妈妈说,这叫状元红,是洛阳的名贵品种,因其出在龙年,更显可贵,只是难养,不易伺候。”
宁娥点点头道:“的确,曾有诗云:姚黄左紫状元红,打剥栽培久用功。亦是提及此花的种栽不易,只是,开出来如此增富显贵,就辛苦些,也值得。”
子规心下冷笑,嘴上却赞道:“大*奶果然学识过人,我一个粗人原是不懂诗的,不过道理确是这个道理。”
宁娥仔细打量子规一番,开口道:“书桐的衣服,给你穿倒也不错,只是,你身量高些,这衣服到底有些短,不太合身。也罢,先将就穿着,过几日给丫鬟们做衣服,再给你做几身新的吧。”
子规忙回道:“谢谢大*奶,能有现在这衣服穿着,子规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哪里还敢妄想。”
宁娥与书桐一起笑了起来,书桐便道:“这有什么,在这屋里时候久了,怕没更好的东西去?大*奶,我说得对不对?”
宁娥点头道:“说得没错,伺候得好,好东西多呢,几件衣服有什么,你没见琴丝她们。”一语误出,屋内众人皆尴尬不已,书桐赶紧接话道:“奶奶今儿,要穿哪一件?说出来,我取去。”
宁娥不假思索便道:“前儿二爷从杭州带回来的一匹绛红色云纹织金缎倒好看,上回吩咐裁缝去做件窄身褙子来,不想昨儿竟好了送了过来,你就拿那件出来我穿吧,再那边箱子里,有条翠蓝色的绣折枝花卉裙,也拿出来。”
书桐依言将衣服取出,子规跟在后头,二人一起伺候宁娥洗漱穿戴完毕,方出来外间,宁娥一派悠闲,坐着喝茶。
稍顷,早饭送到,子规台阶下接着,原来正是杜鹃送过来的,二人见面,杜鹃竟红了眼圈。
子规见状便忙打趣道:“妹妹为何如此,我也不过昨晚上才搬离那屋子的,再者,到底还在这园子里,你又天天送饭过来,哪一日不见个三二回的?只怕,见烦了的日子在后头呢”
杜鹃忙道:“哪里会烦?姐姐不知,自姐姐离开大厨房,不过半日我也难熬,竟出了好几个错,幸好宋妈妈不计较,要不然,只怕我又要挨骂了。”
子规正要回语安慰几句,绮墨屋里叫道:“子规”只得先对杜鹃笑了笑,便赶紧上台阶,进屋里去了。
一时伺候完早饭,剩下的宁娥便散于众人,让萼儿门口候着,余者便都出来用饭。子规见杜鹃仍于台阶下站着,便上前拉住她道:“才说到哪里?看你这可怜样儿,没人欺负你吧?”
杜鹃回道:“这倒没有,宋妈妈比孙嫂子宽厚得多,小螺子也好了,也常提点我几句,只是,到底姐姐不在身边,我行起事来,总有些怯意。”
子规见无大事,便轻轻安慰杜鹃几句,书桐又让去下房用饭,不能多话,只得走开,杜鹃依旧眼红红的,望着子规背影离开。
却说正房里,宁娥刚用过饭,不便坐着,又不便离开,因叫了吴申家的来回话,只得在屋里慢行几步,消消食,走至里屋门口,又见那一团紫红色的鲜亮花朵儿,花大如盘,清香扑鼻,才见时还是深紫色,现在看过去,竟有些渐渐变成朱砂红色,宁娥心里点头,果然是状元锦袍的颜色,好,正好。
我原是求你的心,亦以真心相待,不料你对我,竟全是戒心;我已放下一切身段,并不要求许多,你却依然置若罔闻,将我视如履下之尘,既如此,我又何必自轻?父亲,你说得没错,安家,并没一个有心的人,有的,只是一双富贵眼,满腔权势意,你既有防我之心,然我又怎可不戒备于你?罢了罢了,想来,总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