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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转头对地上跪着的丫鬟道:”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究竟要自首何事?”冯紫英此时才偷偷扫那丫鬟一眼,见那丫鬟十八九岁,杏眼柳眉,额垂秀髻,少施脂粉,不点朱唇,虽如今一脸哀色,两腮泪痕,想来是将将哭过,却勉力从容,观之可亲,再看头一头青丝微乱,只斜斜插一只碧玉簪子,身穿一身粉蓝色灰领小褂裙,外罩着抓绒棉袄背心。
看着穿戴想来是个爱朴素不喜夸饰的。怎奈何园中依着性奴本份规矩,便是这等最素净之衣衫,也是满衣穿镂淡色百花斗艳纹,长裙折角精细,自脖领处露出白雪肌肤,一直到胸前亦是低用布料,成一个心形领口。
顿时露出一条香艳的胸乳夹紧之沟纹,玉肌软峰,少女春怀,销魂蚀骨。冯紫英心下一荡,忙收敛了心神,听她诉说,但见那丫鬟叩了个头,似是咬了咬牙,才缓缓道:“是。回主子的话。奴儿是怡红院掌事奴儿,原府里取名袭人的。
奴儿是死罪,煎熬着苟活到今儿,却事涉主子恩德不得不拼万死请主子赐见密下里求告主子。主子容奴儿自诉了罪过便请主子发落定要将奴儿折辱个不成人形再死,才能稍稍安奴儿的心。”
弘昼听她说得如此严重,不由一晒,却也不怒,只斥道:“说话不要遮遮掩掩。既然有罪要自陈,这不见你了,你说就是了你不用管他他是本王的包衣亲信、鹰犬门人你么,如今连猫狗都谈不上,最多算本王养的一只蛐蛐。
不用避讳他至于惩戒,如今更谈不上本王爱抚你们两句,只是为了本王自己开心,便是怎么惩处你们,自然也只为了本王自己快活,哪里有安不安你的心的道理。”
袭人听了自是委屈,又涌出泪来,只得又叩首哭告道:“是呜,主子教诲的很是。是袭人,呜失言。昨儿太太和姨太太回怡红院,说起园子里闹了贼奴儿奴儿呜,奴儿苦想了一夜求死
呜求死定要见主子一诉呜,其实,呜昨儿昨儿巡夜的婆子见的贼呜就是奴儿”说到这层,这冯紫英都听了讶异锁眉。
那袭人已是伏倒在地,呜咽咽哭得梨花带雨,那双俏眼中泪儿似断线珍珠一般颗颗奔涌而出,伏地哀恸,线条柔和之玉背起伏难定。她本是柔弱少女,品貌身段亦是十分难得之色。
此时穿宫裙褂袄,衬托玲珑身材,便是再三掩饰也难遮少女自有之几多妩媚风情,却哭得这般哀戚楚楚可怜,便是铁石人儿也要心动。冯紫英见多了江湖事亦就罢了,弘昼却不免有些不忍。
只是口中依旧冷冷道:“别只一味哭你说昨儿是你?深更半夜,你不在怡红院呆着跑到沁芳源去做什么?既是被巡夜的婆子撞见了怎么不出声?”
袭人似是死抠着地上的砖缝,勉力挣扎抑制自己之哀,半晌才抽噎道:“是奴儿说出来是死,说不出来也是死只求主子超生奴儿其实是去扮贼”
弘昼和冯紫英不由眼神一交,却听那袭人已是哭的略好了些,只是伏地告诉:“主子容奴儿细细说来:上个月初四晚上,奴儿本是将太太交代的料子衣衫送去紫菱洲三姑娘这里,路过凹晶馆院子水桥这里
却听见有个小太监引个人影子走动,奴儿当时便唬着了想是太监偷东西出园子本来是要嚷嚷的谁知听他们话音,竟然不是,只细细说了些话也听不真,只是辩得是个男人声音还说"劳烦公公再回姑娘,下个月怕不能来了"
等话头主子啊,奴儿是真的唬着了,煎熬了几日,也不敢信,也不敢不信要回妃子去,其实无凭无据,又不知究竟是谁。就听奴儿一个人空口白说,若是折腾的园子里闹开了。
奴婢们就不算什么,这里头还是主子的脸面思来想去也想着装憨儿就不提也罢只是一味不问主子啊您是我们的主子,若有些张不得口的事我便是磨成粉也不能赎罪了。
我着实没个计较,只胡乱想着,这园子里人多,女孩子多主子仁德,若一味宽恩没个禁制监管,怕不成个体统。煎熬了几日,实在没法子,呜主子啊,我身子不干净了,是前头府里残花败柳的房里丫鬟,哪里配侍奉主子做什么奴儿
寻死的心都有了几回我无福无格伺候主子,也不敢把这等没影子的事和妃子、太太们诉说这左右是个死,心一横,才想出个主意来”
这番话连冯紫英都听愣了,见弘昼眼神示意,更不由问道:“你你竟是假扮贼,故意惊动婆子为的是要让主子提防?”
袭人也不敢看冯紫英,只是跪着将头叩的一片乌青,口中道:“是奴儿荒唐了,只想着,若是园子里说有贼偷盗。主子定要防范。有了监管禁制。总能全主子恩德体面。不想到今儿园子里如此闹开了奴儿实在不知该怎么了局才冒死求主子赏见。
如今心里的话都说透了反而敞亮,这事奴儿从未和人说过,只有奴儿一个心里知晓,就请主子赐奴儿罪,主子啊,袭人是蠢笨又没个担待,但是一心只是为了主子啊主子,你就发落了袭人吧”说着,只是伏地哭泣花枝乱颤。
冯紫英便也不说话,心下筹谋抬眼瞧着弘昼候他吩咐,却见弘昼只是瞧着地上的袭人,半日静默。冯紫英亦觉压抑,忍不住躬身道:“主子,您看这”弘昼抬眼看看冯紫英,忽然笑了。
道:“紫英,看来这丫头便是昨儿的"贼"了,你且说说你这头。”冯紫英眼珠子骨溜溜一转。
此时度量情势,便也不再隐瞒,将昨儿抄了寿熙班,抓了小颜生,以及传言班中武生柳湘莲“做些没王法”的事一并说了,偷看着弘昼脸色赔笑道:“主子这事还没影子主子倒不用为几个戏子奴婢的事生气费神。
只是这园子是主子行在,安危总是要紧的。奴才已经行书李卫,请他安排姽婳军来驻守,若是眼下,就请主子示下,是不是让顺天府派人来看管一下还是奴才安排旗下的人来看管”
弘昼摆摆手,道:“你抬起头来”地上本来俯身战抖的袭人,这才听明白是对她说话,身子一震,又是叩了个头,才应命将上身仰起,将头儿微微向前平抬。
只是眼神依旧只敢瞧着地砖不敢看弘昼。弘昼细细一赏,但见这袭人眉若新柳两叶,鬓似初月对湾,粉腮宽额,玉腻丹唇,却是个可亲可近的邻家少女模样儿。
只是此刻哭得两眼都是通红,畏怯怯凄惶惶倒是可怜可爱,却是一笑,道:“倒也是个美人儿”
冯紫英并袭人本以为弘昼要怒,或是再质问细节,哪知这荒唐王爷这般文不对题,冯紫英听得不由一笑,连袭人也是一愣,俏脸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却听弘昼又是折回话题,咬牙细声细气道:“紫英,你听听看来,真是本王不知惜福了,没天理品不全这园子里红红绿绿,倒寂寞了佳人,可惜了华年了”冯紫英听得一慌,便有些坐不住,起身也是跪了。
正色道:“主子园子里只是主子恩典圈养的奴婢,服侍主子而已,何况现在事体不明。主子万金之体,倒不必生气。就交奴才去办。定锁拿到那个什么戏子,给主子出气”
弘昼此时已经是冷了脸,静默片刻,将手中茶碗“啪”的一叩,已是怒道:“放屁一个戏子便是族诛了也配本王去生气?!本王是一片慈心,不忍狂风摧花荼毒佳人,倒有人真敢蹬鼻子上脸,私通外人!这让顺天府那帮狗才知道了,岂不是要暗地里笑我那个什么柳湘莲你亲自安排给我速速拿来”
冯紫英已经是连连叩头,口中连声道是,却听弘昼余怒未消,怒吼道:“还等什么姽婳军,再过十天半个月,再蒙在鼓里不发落这些事,怕她们不是要连园子都给我卖了养那条公狗。
你今儿,就命内务府,不,就去王府带一队人,给我封了园子,日夜查禁,一只耗子也不准再跑进来还有,凹晶馆的太监,你今儿就给我全部拿了若不能问不出本主来不要回来见我。
问出那不知死活的贱货是哪个来不用来回我,直接给我处置了”冯紫英连连叩首,坚声道:“主子主子息怒。
你金贵身子实在不当得为这些卑贱下人生气主子放心,外头一个人不用,奴才安排旗下门人去办,定能捉到那个戏子。
至于园子里主子更请宽心,太监都是贱种,一打便招。至于园子里的,主子其实不必放在心上。左不过是个下人奴婢,让主子娱兴的玩物,只怕还是连主子面都没见过的丫头片子,这算哪牌子的人物。
值得主子就动气?其实园子里姑娘们,依着奴才看来,个个都还是知礼畏命的,主子恩德垂怜她们,岂有敢违逆主子的
“想了想,又道:”就依着奴才看,这位袭人姑娘就是一心侍奉主子的,她前儿之举,虽然鲁莽憨痴,但是却是心心念都在主子身上,若不是她这么一闹。
奴才又岂能为主子捉贼,倒不是便宜了那起子贱种?”弘昼听了一晒,他此时早养就了一身贵人性情,说怒便怒,说平亦就平了,听冯紫英如此说来,知道若一味叨登大发了,其实还是自己脸面上不好看,平了平气,再回头看那袭人,便道:“你起来”
袭人听冯紫英替自己分辨,到辨析得明白,心下感愧,听弘昼改了温声唤自己起来,又叩了个头,缓缓起身,也只是弓着身子不敢抬头。弘昼抬了茶碗,用了口茶,似是更平了平心境,道:“紫英,你去王府,带几个下人,缜密些,将凹晶馆里的太监、宫女一并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