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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上,正有十几位江湖人物在座。
两个是身穿杏黄色粗麻布衣,腰系红色扳带的光头红面老者,由于他们服色一致,长相相同,最先引起方小竹的注意,经过锦心红线曾月霞的引见,才知道这一对双生老人,竟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枫林双仙,老大聋仙胡里左和老二哑仙胡里右。
胡氏双仙的左边,也是一位老者,身穿古铜色大褂,手中横着一根三尺有余的旱烟管,碗大的烟斗中,余烟袅袅,一股辛辣气味,薰人欲呕,他便是以七十二式移形打穴法,威震江湖的天罗手赵振奎。
第三个介绍的是位中年书生,面白无须,双目中隐泛蓝焰,文秀之中阴气沉沉,令人见之心寒,辣手书生阴森是也。
另外的四位是:
玄衣仙娘雪欺霜,是位少妇,身穿玄色衣裙,浑身凹突玲珑,肌实羊脂,目如秋水,风韵十足。
无肠项羽骆铁牛,年约四十,身材高大,形似铁塔,一身横练功夫,天下无出其右。
三绝剑马如龙,是位五十左右的老叟,身裁适中,五络长须,外表看去,颇有大剑士风范。
断魂手郑天才,也是位五十以上的老叟,生相矮胖横实,面色黝黑。
一共八人,在锦心红线曾月霞的口中,都是不可一世的江湖老辈人物。
方小竹能屈能伸,倒忍住一肚子肮脏气,以后辈之礼,逐一见过。天罗手赵振奎一掌拍在方小竹肩上,哈哈大笑地赞道:
“四庄主好一表人才,莽莽江湖,今后该是你的天下啦。”锦心红线曾月霞连忙接口道:
“只要各位老前辈舍得将一身绝学相授,我竹弟决不会有负各位的厚望。”天罗手趟振奎又是哈哈一笑,向方小竹道:
“四庄主有此雄心么?”
方小竹那有兴致来学他们的武功?但此时此地,怎能明示拒绝?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暂不开口,故作痴呆地将目光向锦心红线曾月霞投去。锦心红线曾月霞有心把天份极高,心性未定的方小竹造就成自己一个有力的助手,且认为天罗手趟振奎仅是略透口风,尚不能代表其意,连忙打蛇随棍子上,一推方小竹道:
“竹弟,还不谢谢各位老前辈!”
天罗手趟振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表示了他的真心诚意。其他诸人在一怔之后,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敢情,他们各怀鬼胎,各有打算,虽珍视自己独门绝艺如命,但在当时情形之下,却认也不愿说出一个“不”字来。大家如此一笑,事情自然便成定局,方小竹直窘得满面通红,呆在当地。玄衣仙娘雪欺霜更蛇腰鼓浪,笑着蹲在地“哟!”一声,道:
“我说四庄主呀,这可是天大的福缘啊,还有什么好犹豫考虑的呢!,将来你身集名家之长,整个武林除了咱们几个,还有别人说的话吗?”
她大言不惭,竟认为凭他们几个,便可调理出一个武林奇葩来了。方小竹正自大感为难,不想即于此际,厅门口走进一位中年武生,低低向锦心红线曾月霞说了几句话,锦心红线顿时含笑嘱咐道:
“王前辈不是外人,快快请他进来,竹弟正好又可多学一门绝学!”中年武生出去不久,大厅外面立即扬起一阵朗笑道:
“夫人这般看得起我王德么?且让我”
话声至此,人已大步跨人厅门,眼光一触方小竹,忽然神色一震,不但话声中断,粗壮的身躯也当场呆住。众人见情大为不解,一起顺着王德的眼光,看向方小竹身上。这时,方小竹并未认出眼前这魁梧大汉是谁,仅只觉得他的身形口音好似十分熟悉而已。
那新来的大汉王德楞了片刻,立即警觉自己的失态,付道:
“如今我已恢复了本来面目,他怎会认得出来,我如此情状,岂不是自露痕迹么!”
当下强颜一笑,力持镇静,大步走向众人面前。无如在座诸人,无一不是成为精的老江湖,察言观色,早已看出他与方小竹之间必有会么过节存在先。无肠项羽骆铁牛存心揭底,起身说道:
“想不到王兄与四庄主还有面识,如今可更变成一家人啦!”
王德巨目朝无肠项羽骆铁牛狠狠一瞪,否认道:
“谁说的!小弟与四庄主素未谋面,刚才骤见之下,仅是觉得面善而已。”他为保全既得利益,那肯轻易承认。方小竹久思之下,突然智珠一朗,脱口呼道:
“哦!原来是你”此言一出,王德立时身形猛退,面色大变,就欲夺门而出,却不料门口早有人挡住了去路。只见玄衣仙娘雪欺霜当门而立,满面娇笑地道:
“王兄,你要是就此一走,岂不显得不够朋友么!”脸上笑意盎然,两臂功力却早巳运足十成。王德目射凶光,吼道:
“你要怎样?”也将功劲提足,准备一拚。
这一情势的变化,仅发生于瞬刻之间,而方小竹也就在瞬刻之间,因某种顾虑而产生新的主意,决心不在此时此地与王德明锣相攻,以免过早浅露了自己身负奇绝武学的秘密。因此,他改口编造道:
“他他二年之前,打过我一掌!”这话虽仍不平常,缓和了全厅的气氛,玄衣仙娘雪欺霜当时散去功力,笑道:
“为打不成朋友,我来给你们圆圆场!今天都是一家人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啦。”硬把王德拉了回来:
王德心机何等深沉,他这时不敢揣测方小竹是否真已认出了他,但至少可肯定方小竹也存着顾忌,不敢将事情叫明。于是心下略宽,也就慨然随玄衣仙娘返身走回,并会心地向方小竹致歉道:
“老哥哥当时实因四庄主初会,不知不罪,尚望四庄主海涵!”
锦心红线曾月霞也乘势拉摆道:
“竹弟,王前辈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才,一肚子的智谋,无人能及,你以后向他请教的机会正多哩!”方小竹忍住笑道:
“王前辈,都怪晚辈那时年轻识浅,若恼了你,那一掌就算晚辈白挨了好啦!”玄衣仙娘雪欺霜打趣道:
“不行,四庄主怎能被白打,王兄智谋出众,理应毫无代价地为‘四秀庄’尽力五载,以报还你对四庄主的一掌之欠。”
丑吴用王德心中有鬼,那能久留,闻言皱眉苦笑道:
“方夫人主事未及三年,便能使‘四秀庄’声名远播,才华堪称冠古绝今,我丑吴用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孔夫子面前买孝经么?”
锦心红线曾月霞半真半假地嗔声道:
“王前辈当真不肯赏脸么?”
丑吴用似是怕极了锦心红线曾月霞,忙道:
“夫人吩咐,敢不遵从,只是在下尚有几件私事待办,可否宽限一月,届时再来效命左右?”
锦心红线曾月霞早已看出丑吴用王德心神不定,似有难言之隐,且认定其隐事必与方小竹有关,这等重大秘密,她如何能轻易放过,当下故作遗憾地一叹道:
“本庄已定于明日为四庄主竹弟接风洗尘,届时尚有几位难得一见的老前辈前来捧场,王前辈尚无十分紧要之事,还望能多留两天?”玄衣仙娘雪欺帮腔道:
“王兄来时未声明今天就走,自然不会如此悖情,辜负夫人盛意。”
丑吴用王德再是老练,也傲不过她们一吹一唱,不得已,只好点头首肯。锦心红线曾月霞道声“谢谢”又转对玄衣仙娘雪欺霜道:
“这里请仙娘代为照料一下,我与竹弟暂时告辞,待会再来奉陪。”说着偷偷的向玄衣仙娘丢了一个眼色,意思要她莫让丑吴用溜跑。玄衣仙娘雪欺霜满口答应道:
丑吴用王德看在眼中,心中恼火,暗咒道:“我要不能平安地离开这个小小的“四秀庄”也枉称丑吴用了。”
锦心红线曾月霞带着方小竹离开了大厅,并不直奔后堂,即绕过一座小桥,向着远处一道红墙走去。
方小竹惊讶地道:
“嫂嫂,你这是带我到那里去呀?”锦心红线曾月霞神秘地道:
“你的意思,要到那里去呢?”方小竹道:
“当然是去拜见爸妈啦!”锦心红线曾月霞“卟卟”笑道:
“我并没有说不是去见爸妈呀!”
方小竹听说爸妈不住在后进正房,不由剑眉一剔,口气不善地道:
“嫂嫂,你怎可如此做法?”锦心红线曾月霞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爸妈近来性格失常,平日不愿与人相见,所以才搬到这边别院来住。且整别院,不容闲人擅入一步。”
说着之间,已来到那道院墙之前,院门口坐着一个壮年大汉,方小竹认得那大汉就是父亲跟前的随侍方英,三年不见,他已微现衰老了。
方英只看到少夫人身后跟着一位英秀少年,却未认出他便是方小竹,慌忙站起对锦心红线曾月霞躬身一礼道:
“老爷今天心情不好,请夫人回步。”
锦心红线曾月霞先不说出方小竹的身份,却含糊地道:
“今天我们二人,非见二位老人家不可!”方英为难地道:
“老爷之命岂可违背,这叫我如何是好?”忽然像下定决心似的,脸色一正道:
“小人恭请夫人回步!”横身挡住了整个别院。
锦心红线曾月霞回头笑对方小竹道:
“你看,有方英这等忠心的人守着两位老人家,你还不放心么!”方小竹上前一步,激动地叫道:
“方大哥,你看看我是谁?”
方英双目神光陡射,死死的盯在方小竹脸上,忽然,一道惊喜之色炸裂开来,也忘了请方小竹入内,返身便向院内跑去,口中大嚷道:
“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他跑得太急,几乎冲到闻声而出来的老人身上。擎天手方荫臣喝道:
“方英,你疯了么?”
方英回手一指,那知方小竹和锦心红线曾月霞已随后进入院中,不待他开口,方小竹抢前一步,便呼一声:
“爸!”拜了下去。
擎天手方荫臣只喜得须眉俱颤,大声向内急呼道:
“老伴快出来!你看是谁回来了。”看看方小竹,滚下几滴老泪。门内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老太太,一声:
“儿呀!”母子二人,抱在一起。抽泣之声,掩盖了一切,连锦心红线曾月霞也深受感动得将脸别开。良久之后,擎天手方荫臣始哑声道:
“你们到里面去吧!”
方小竹抹去泪水,向四周打量了一眼,只见这座院房虽小,却甚精致,走进屋内,布置陈设也都还勉强过得去。这才略感宽慰。接着他更发觉爹娘对锦心红线曾月霞的态度很不友善,而锦心红线曾月霞却满不在乎,丝毫不放在心上,依然笑脸相迎,颇有委曲承欢的孝心。
两位老人家似有满腹话语要向方小竹倾吐,但每次张口欲言,却又都咽了回去。方小竹心情激动,更又不知如何说起,他对父亲,犹似儿时仍存着怯意。就这样,大家默然相对,隔了很久很久。锦心红线曾月霞轻咳一声,向方小竹投注一眼,意似要方小竹在双亲面前替她多说几句好话,然后告退道:
“媳妇外面还有琐务待理,就此告退了。”偏脸又对方小竹道:
“竹弟,陪爸妈多谈谈吧!”说罢极其温顺地,缓步向院外走去。她人刚走出院门,老太太便立即吐了一口口水道:
“做得倒是极像,嘿。”口气之中,充满了怨恨。
擎天手方荫臣也是长声一叹,满脸忿然之色。方小竹见两位老人家如此情状,不禁心头一惨,就要将自己所知诸般隐情向二位老人家说明,却知他刚刚叫得一声:
“爸!孩儿”
擎天手方荫臣却忽然摇手止住他的话头,起身翻起墙上一张仇十州的仕女图,在图后露的一个小圆洞中,塞进一块破布,这才郑重其事地道:
“孩子,现在有话尽管说罢。”
方小竹莫名其妙,愕然望着那幅掩蔽洞口的画像,一时竟忘了回话。老太太笑道:
“古话说:‘隔壁有耳’,如今我们的壁上可真的长了耳朵,孩子,你不明白么?”
方小竹恍然而悟,敢情是嫂嫂在墙上暗置了传音气孔,被二位老人家发现了,他明白了真象之后,心头一震,立又更变了主意,不愿再把假嫂嫂之事说出,因为他想到这样只有徒增老人家伤心,而于事却是半点无裱,倒不如仍由自己一人把这份忧伤承担下来的好。
于是,他改口道:
“嫂嫂出身名门世家,想不到竟是如此人物,怪不得大哥要弃之而去了!”一提起锦心红线曾月霞,二位老人家更是无名之火高冒,老太太气忿忿的道:
“什么名门世家!一介草莽武夫,也配!”一擎天手方荫臣道:
“你乱说个什么?铁心秀士曾兄,文才武功,俱非等闲,‘名门世家’应该当之无愧。只是他这位宝贝女儿,我们的大奶奶,却叫人有点失望罢了。”老太太嘟着嘴道:
“你还为他辩护哩,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个虚名盗世之人么!哼哼现在好了已经有人正面和他算帐了,我们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