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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红日已爬上林梢树头,罗英满怀怅惘,独自回转客店,未到店门,就见江瑶提着一只小包裹,正焦急地在店门口探头张望。
她远远发现罗英,红影一闪,奔出客店,匆久迎了上来,劈头便埋怨道:“你是怎么搞的嘛?一去一整夜,到现在才回来,把人火也等出来啦!”
罗英叹了一口气,道:“我去得晚了一步,穷家帮的人未见到,却碰见另一桩奇怪的事咱们且回店里慢慢再谈吧!”
江瑶黛眉一扬,道:“还回店干什么?咱们也快些走,再耽误就追不上了”
罗英诧问道:“左老前辈和燕姑娘呢?”
“他们早走了,左老前辈要我在店里等你,叫你一回来,立刻就动身。”
“啊!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江瑶急声说道:“唉!谁知道这是什么玄虚?今天一天亮,燕姊姊在客店门口看见一个人匆匆路过,当时连话也没有细说,便急急蹑踪那人离去。过了一会,左老前辈放心不下,就把我留在店里等我,自己也紧追查了。”
罗英不禁一惊,忙问:“那人是谁?”
“我也不认识,只看见那人穿件青色布袍,低头而过,头上有些白发,好像年纪不小的样子。”
“穿青色布袍,头上白发,年纪不小”罗英反复沉吟这几句话,一时却想不出到底是谁?于是又问:“她告诉过你什么话没有?”
“燕姊姊临去时,只说那家伙是武当派的道人,再有,就是叫我们随后快些追去。”
“什么?一个武当派的道人?”
罗英更坠入五里雾中,心念飞转,暗忖:武当派道人有何奇怪?这道人竟能使燕玉芝一见之下,立刻匆匆蹑踪而去,必非平常武当弟子,那么他是谁呢?”
江瑶见他沉思不语,又连声催促道:“发什么呆,快些追吧!他们去了将近半个时辰,太迟就追不上了!”
罗英无奈,只好暂时纳闷在心里,随着江瑶拔步便追。江瑶领着他笔直向东奔行,每到转角或岔路之处,便停下来东张西望,然后又引他继续前奔,两个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东门。
罗英忍不住问:“他们有没有告诉你追赶的方向?”
江瑶指着路边一株树干,道:“你瞧,那树上不是用白粉笔画着一只燕子吗?燕家姊姊说过,她会沿途留下这种暗记,告诉我们追赶的方向。”
罗英见树上果然有一只白粉笔画的简单飞燕图形,燕头正身东方,于是也就深信不疑,展开身法,向东疾追飞赶。
那知追了整整一天,途中虽然连续发现燕暗记,却一直未能追到燕玉芝或者左斌,渐渐红日西坠,大已薄暮,两人来到了一片乱山之中。
江瑶眼见极目群山,阴森荒凉,嶙松怪石,峥嵘可怖,不觉心怯起来,埋怨道:“都是为了等你,害得人没追上,却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我不管,腿酸了,肚子也饿了,你得替我寻个歇息的人家,弄些食物来填填饥才行。”
罗英苦笑道:“我的好姑娘,旷野乱山里,那儿有人家呢?你要是太累了,咱们歇会儿再走吧!”
江瑶道:“我不管,谁叫你害人的?没有落脚歇息的所在,难道你叫我坐在地上?”
罗英笑道:“事到如今,你就委曲一些吧,唔!这儿有块草地,你略歇一歇,让我到山头上去看看地势,今天夜里,咱们只怕出不了山区了。”
江瑶小嘴噘得老高,一边叽咕埋怨,一边委屈万分地坐在草地上,说道:“你顺便寻些吃的东西来,我实在饿啦!真倒霉,连一滴水也见不到。”
罗英应着,见左侧山峰颇高,当下吸气腾身,向峰上窜去,谁知才奔了十余丈,江瑶忽然尖叫一声:“罗英,等一等。”
他闻声连忙停步,却见江瑶面色苍白飞奔而至,气喘嘘嘘说道:“我我跟你一起到山顶上去吧!”
罗英诧问道:“为什么这样慌张?”
“没有什么。”江瑶一面左顾右盼,一面说:“我只是只是不想一个人呆在山脚下。”
罗英道:“你既然累了,还是在山下歇一会,我去去立刻就来。”
江瑶连忙摇头道:“不!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想看看附近地势,咱们大约是迷路了。”
罗英笑笑未再多问,转身觅路上山,却发现江瑶怯生生跟在后面,一只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角,好像生怕被他丢下不顾了似的,他心里暗笑,表面上只装没有注意。
行过半山,日已西沉,夜色四合,砚线也渐渐蒙胧,呼啸的山风,吹指得林木萧萧,暗影摇曳,益增恐怖。
江瑶把衣角拉得更紧,步子也沉滞起来,半晌,忽然颤声问道:“罗英,你看见过毒蝎没有?”
罗英漫声答道:“毒蝎谁没见过,天热的时候,桃花岛上也常常有蝎子出没。”
江瑶道:“我说的不是普通蝎子,是一种全身透明的怪蝎。”
罗英蓦地停步,扭头问道:“全身透明的毒蝎?你在那儿看见了?”
江瑶余悸犹在的指指山下道:“就在刚才那块草地上,我才坐下不久,看见有两只透亮的东西从脚边爬过,仔细一看,竟是两只奇怪透明蝎子”
罗英骇然道:“真有这回事?”
江瑶道:“怎么不真,我骗你干什么?”
罗英急问:“据书上记载:蛇蝎之类毒虫,多在酷暑时出现,现在隆冬方尽,极难见到这种毒虫,何况你说的全身透明毒蝎,名叫‘银螫’,仅闻戈壁沙漠中有这种东西,不但是罕见的异种,更是奇毒无比的不祥之物”
江瑶脸色越加苍白,嗫嚅问:“怎么不祥?见到它会倒霉,是不是?”
罗英道:“据说商旅行经沙漠,在烈日熏烤下,渴意最切,要是发现‘银螫’,往往附近必有绿洲。但是,凡银螫出现的地方,水是毒泉,花是毒花,一草一木莫不染有剧毒,人们偶一大意失察,误饮泉水或摘食花果,顷刻立毙,所以这种东西被人视为不祥之物。”
江瑶大惊,叫道:“这么说,方才我坐过的草地,也染有剧毒?这可怎么办?”说着,星目中泪光闪闪,险些急得哭起来。
罗英道:“不必害怕,咱们不饮用山中泉水,不摘食树上花果,就不会感染中毒,同时要特别当心,别被它尾上毒针螫中,那就无药可救。”
江瑶扯着他的衣角,颤声道:“咱们别上山去了,还是赶快离开这儿的好。”
罗英却道:“银螫出现,绝非偶然,也许这山上还有其他古怪,咱们应该仔细看看。”
江瑶摇头道:“不,要去你一个人去,我绝不去了。”
罗英笑着举步便走,道:“那么,你就在这儿等我一会,让我一个人到山上去。”
江瑶慌忙又追上来,叫道:“好!我也去,我也去!”
她一面情怯意凛跟在罗英身后,一面喃喃低声骂道:“想不到姓罗的果然没有一个好人,现在算你狠吧!下了山,再不要跟你一起了”
罗英充耳不闻,只顾迈步登山,终因衣角被江瑶拉住,等到抵达山顶,但见夜浓如墨,峰下地势早已昏暗莫辨。
山顶上是片一丈宽的平台,临崖有几株苍松,靠东边斜耸着一块巨石,隐约似有一个幽暗的石洞。
罗英双目炯炯注视着那石洞洞口,并未发现异状,方自暗暗松了一口气,江瑶忽然用力扯了他一下,急迫地问道:“你看,那是什么?”
罗英目光微抬,瞥见在洞顶大石之上,竟整整齐齐堆放着十个乌黑的圆球。
他一闪身掠到洞边,待要取下和个圆球来仔细看看,手指方要触及,忽听“咯”地一声震耳怪叫,十个乌黑圆球竟四散跃窜,躲进石缝里去了。
罗英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圆球,不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江瑶惊问道:“是什么东西?”
罗英定了定神,道:“原来是十只黑色的蛤膜。”
“蛤膜?你清楚没有,蛤膜那有黑色的?”
“一点不错,十只通体漆黑的蛤膜,每只蛤膜头上,还叮着一条墨绿色的蜈蚣!”
“呀!透明歇子,漆黑蛤膜,绿色蜈蚣咱们今天一定撞见鬼了。”
“这是‘域外五毒’,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还有人面蜘蛛和铁线毒虫”
“什么叫做‘铁线毒虫’?”
“那是一种会飞的小蛇,细如铁线,其毒无比但是奇怪,这几种绝毒的东西都不是中原所产,而且彼此相克,很少同生一地,这儿却一连发现了三种?”
江瑶道:“你说的什么银螫,毒虫虽然很稀奇,但人面蜘蛛却不算罕见,那东西体长着斑纹,乍看起来很像人的眉眼嘴鼻,奶奶告诉我,她老人家在勾漏山就捉到过一只”
罗英摇头道:“我说的人面蜘蛛,并不是普通品种。普通的灰色,它却是红色,普通人面蜘蛛口鼻眉眼长在背上,我说的那种蜘蛛全长在腹下,而且并不只是斑纹,根本那蜘蛛本身口鼻眼眉,长得就跟人一模一样!”
江瑶似乎不信,道:“瞧你好像知道得不少嘛!敢情你看见过那种怪蜘蛛?”
罗英道:“虽未亲眼见过,桃花岛有一本专论天下毒物的书,叫做‘木橐经’,书中所载毒物不下百余种,我曾经读过这本书!”
江瑶抿抿嘴道:“啊!原来罗公子还是当今‘毒王’,失敬得很!”
两人正谈论间,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罗英首先惊觉,连忙示意江瑶住口,侧耳细听,那脚步声正由山下攀行上来,已距山顶不远。
荒山静夜,陡现人踪,不问可知绝非等闲之辈。
罗英看看山顶别无可供藏身的地方,虽然有个石洞,又不知洞里会不会藏着其他毒物,心里正急,猛见崖边有株苍松甚是高大,而且松针茂密,不易被人察觉,忙道:“咱们且到那棵树上避一避。”说着,探手拉住江瑶,一齐腾身跃上大树。
那松树濒临悬崖,两人提气轻身,置身树梢,脚下便是深不可测的绝崖,山风强劲,直吹得树身不住摇晃,宛如虚悬在云端里。
江瑶张臂紧紧抱住罗英的颈脖,颤声道:“这树会不会断啊?我心里好害怕。”
罗英低声道:“只要你不乱动,松树坚韧难折,绝不会断。”
江瑶向下望了一眼,心惊胆寒,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颤抖着道:“一定要断了,你真该死,总把人家带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这时候,一条人影已匆匆到了山顶。
这人身材高大,满头零乱蓬松白发,年纪约在六旬以上,一袭宽大的灰袍,左肋下挟着一捆于柴枯枝,右边衣袖却空空荡荡,显然一条右臂,已经断去了。
罗英一见断了一臂,心里顿时猛震,骇然忖道:魁梧。独臂,灰袍这家伙除了满头白发,以及未用面巾蒙脸,简直跟他太相似了。
那人将枯枝放在空地上,站着频频喘气,好像攀登山顶,使他感觉十分吃力似的,歇了好一会,便低头钻进石洞,拖出一块石板,接着晃燃火折子,在石板前生了一个火堆。
藉着火光,可以看见那人生得浓眉环眼,极为威猛,只是他目光滞而不锐,眼神散乱,简直不像是练过武功的模样。
然而,他若真是个不识武功的人,又怎敢夜半孤身跑到荒山上来?
罗英正感讶诧不解,却见那人盘坐在石上,将一只铁罐放在火堆边烧烤,一边用两只钢制筷子,在铁罐中缓缓搅动着。
铁罐中不知是何物品,片刻之后,罐中冒出一股热气,渐渐弥漫四周,散发出极浓的香味。
江瑶闻到香味,不觉睁开眼来,一见这些古怪举动,忍不住在罗英耳傍轻问道:“他在干什么”
罗英忙掩住她的樱唇,极力压低嗓音,神情凝重答道:“快别出声,他正‘煮香引毒’。”
汪瑶骇然一惊,不敢出声,心里却惊忖道:“引毒?他疯了!”
这个念头只石火电光那么一闪,忽听地上一阵低微的悉悉卒卒产响,眨眼间,石板边已出现了许多墨绿色的蜈蚣和全身透明的异种毒蝎。
毒蝎和蜈蚣刚一出现,石洞上突然“咯咯”儿声震耳怪鸣,刹时黑影纷纷窜落,那十只通体漆黑的绝毒蛤蜞,也争先恐后向火堆边扑奔过来。
这些天下绝毒的毒物,显然都被香味引得饥火难熬,但却又畏惧火光,不敢过份逼近,三种毒物在暗中遭遇,立刻爆发出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舌卷、齿咬、鳌螫、惊吞不到盏茶功夫,地上已死伤累累。
那人面泛喜色,一面忙着用钢筷将死伤的蜈蚣、毒蝎、蛤膜向铁罐中捡抬,一面口里喃喃祝祷道:“苍天!苍天!若是天意叫我大仇得报,请再赐给一能铁线毒虫和人面蜘蛛”
毒物尸体不断地被他投入铁罐,空中香味更浓,剩下尚有少数毒蝎、蜈蚣兀自疯狂撕咬拼搏,转瞬间,两败俱伤,全被那人投入铁罐,罐中已满满盛着一罐糊状毒液,他好像意犹未足,仍在东张西望,煮得满山浓香,不肯停止。
不多久,山道上又匆匆奔来两条人影。
这两人一个眉须皆白,老态浓钟,神情比那独臂老人更见衰迈,另一个虽然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人,却身躯魁伟,目光如炬,神采奕奕,一望便知是身负绝学的武林健者。
那老态浓钟的一踏上山顶,便喘息着问:“向兄,怎么样了?”
独臂老人长叹一声,摇摇头道:“唉!费了十年心血,可惜仍未发现一毒虫和人面蜘蛛两种”
龙钟老者立刻出现失望之色,行走到火堆边坐下,黯然道:“向兄,你我还有几个十年?
这一次失败了,只怕我们都等不及了。”
白发魁伟老人轻咳一声,接口词道:“假如用这三种毒物配药,不知能够恢复几成功力?”
独臂老人叹道:“欲恢复十成功力,必须五毒齐全,如果只有三毒,最多能够克制体内暗伤,一切都得从头做起”
魁伟老人忙道:“那么,何不先化解暗伤,使真气可以凝聚,以诸位当年精湛修为,一面用速成之法提炼内力,一面再寻铁线毒虫和人面蜘蛛,岂不更好?”
龙钟老者长叹道:“数十年内力,一旦从头再起,咱们虽有这份雄心,岁月也不愿等待了。”
独臂老人恨恨说道:“要是凑足四毒,功力也能恢复五成。岂不强了许多?偏偏竟无法寻到,唉!实在可恨!可恼!”
魁伟老人劝慰道:“二位不必太过气馁,域外五毒何等珍贵,既已寻得三毒,必能得全五毒,何不先返崆峒,宋某人再令弟子分途寻觅,定要设法寻到另外两种毒物才罢。”
那两个默然对坐,半晌不语,火光照着张衰老枯槁的面庞,映出无限失望伤感的神色。
过了许久,龙钟老人才长长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复功无望,报仇无期,与其这样无聊地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魁伟老人急忙又道:“郝兄万万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诸位虽然暂时失去武功,还有崆峒近千名弟子誓为后援,大事并非不可为,何况,你应该想想当年叱咤江湖,气吞斗牛那番豪气盛名啊!”龙钟老人苦笑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四十年来忍辱偷生,直如行尸走肉,还谈什么盛名?提什么豪气?”
独臂老人咬牙切齿道:“英名!武功!咱们这一辈子,全叫鬼师董武那老贼给毁了。”
魁梧老人傲然笑道:“有仇不报非君子,诸位只等寻齐五毒,恢复了功力,那时活活擒住老贼,别取他性命,只将他手足剐断,废去武功,也叫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独臂老人怨毒地道:“要是天可怜见,让咱们武功重复,董武啊董武!洒家不将你凌迟碎尸,让你遍尝人间惨刑,岂能出得胸中这口怨气”
江瑶越听越不是味,悄声问道:“罗英,他在骂那一个?”罗英迷惘地道:“好像是在谈论鬼师董武”
江瑶怒眉一轩,道:“好啊!他们敢骂我师祖!”说着,便想拧身下树。
罗英一把拉住,沉声道:“江姑娘,千万别鲁莽”话声未毕,江瑶呼地一掌向他当胸劈来。
罗英吃了一惊,只得松手,红影一闪,江瑶已从树上飞掠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