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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二怎肯再稍作耽延,生恐错过机会的向四阿哥躬身行礼,便搂着娜莉莎的腰肢,退席而去。
是四阿哥挥手让他走的,他当然没有出尔反尔的加以阻止,但这位枭雄之王,却眉宇间微现不悦之色,于周老二去远以后,鼻中冷冷“哼”了一声!
甘凤池是有心人,自然把一切都冷冷看在眼中,存心再加上一把火,向四阿哥含笑问道:“金四爷允文允武,日后必当大任,手下将统驭群臣,你不会没有研究过风鉴之术?”
饶他四阿哥再怎精明,有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之能,但一时之间,也猜不透甘凤池何以有这么一问。遂应声笑道:“精通不敢,略知一二而已,甘大侠问此则甚?难道竟要我替‘新丽春院’看风水么?”
甘凤池笑道:“‘新丽春院’的‘龟脉’甚‘旺’,纵有少许‘煞气’,也被今日‘贵宾’宠降的‘龙威’冲消,故而风水不必看了,金四爷若还记得刘玄德向诸葛亮托孤时嘱防马谡的故事?我认为你应该替周老二看个‘脑后相’呢!”
这时,周老二与娜莉莎业已去远,四阿哥向甘凤池微挑拇指,失声赞道:“甘大侠好法眼啊!但周老二即令脑后没有那块‘微凸反骨’,也没有什么用了!”
甘凤池听了四阿哥这样说法,便知化名周老二、周老三的“长白阴风双煞”多半已在“枉死城”中,胡里胡涂的注了“鬼籍”!
想到此处,另一个进一步的奇妙念头,突起心中,他也要向四阿哥告个罪儿,暂时走动一下
四阿哥笑道:“我的酒也够了,异域美色当前,不必作甚假道学状,我要看看‘裤多撕鸡公主’究竟穿了多少‘裤子’,去当‘罗宋国’的‘驸马爷’了”
一面说话,一面便拉着库多丝基,双双站了起来。
四阿哥不是急色,是中了算计,甘凤池事事谋定而动,早就在他杯中下了韦小宝前在扬州临去云南时,留赠茅十八的宫闱催情妙药!
甘凤池笑道:“金四爷望安,尽管尽情行乐,你房中的窗外、屋顶,若有声息,也不足惊驾,那是我和虎头大侠,在执行地主护客的警戒任务!因为,甘凤池略通卜筮,小试龟蓍,觉得似乎今宵未必十分平静。可能有‘客星犯帝座’呢”
四阿哥不但心雄,并颇胆大,向甘凤池和韦虎头略一颔首示意,便哈哈大笑而去。
甘凤池向韦虎头道:“你先听听壁脚,欣赏一场必然唱做俱佳的绝顶风流好戏!我则略往大厅之中,打个转儿,作好另外一件事儿就来”
韦虎头道:“甘大侠”
甘凤池摇手笑道:“我知道你有不少疑问,想要问我,我们少时在金四爷的洞房以外,会面之时再说!但少时不论我们距离多近,若倾心腹,必须以‘密语传音’!因为,房里房外,决不止八只耳朵”
嘱咐至此,甘凤池飘身走向正酒肉喧哗的热闹大厅,并向韦虎头耳边传来两句密语,说的是:“快去保驾,今宵定有刺客”
韦虎头又傻眼了,也恼火了
傻眼之故,是觉得甘凤池太神奇了,他刚才向四阿哥所说的“略通卜筮龟蓍”之语,莫非是真?怎么知道有刺客呢?四阿哥纵有“帝王之命”此时尚属“潜龙”竟能上应天象,使懂得望气占星之人,看得出有“客星犯帝座”么?
恼火之故则是倘若真有刺客,这刺客未免忒以胆大欺人!自己这“虎头大侠”或许尚初为世晓,但甘凤池的声威,却已久震江湖,尤其爹爹是“新丽春院”真正老板的讯息,业已渐渐传出,此人不存顾忌,不留情面,于开业吉日,潜来院中,行刺搅闹,他竟是胆上生毛,把脑袋拴在裤带上的那路人物?
又恼火,又好奇之下,韦虎头亟欲想“见刺客”“斗刺客”了,他赶紧遵从甘凤池之嘱,到了“丽冬院”楼上,库多丝基的房外,隐身在暗处等待。
等人的滋味,本已不太佳妙,韦虎头所尝的滋味,却更苦中带酸,酸中带辣。
滋味之复杂,是由于房中那出“中华王子戏蛮姬”的风流好戏,真刀真枪,表演得太以激烈!
当初,康熙生怕韦小宝以“一犁”之力,独垦“七块肥田”或许雨露难匀,力有未逮,才在他致仕告休之时,送了他一些帝王驾驭嫔妃的后宫妙药
韦小宝路过扬州,借花献佛,把这些“好东西”分润不少给他必将成为“扬州风月大老”难免要在脂粉阵中打滚的茅十八茅大哥
茅十八今夜由于甘凤池之嘱,把这久备未用的康熙所赠之物,悄悄置入四阿哥的杯中,还给了康熙的儿子享受!
四阿哥由于爱习武功,必裕内力,平时到不象其他王子,纵情色欲,但腹中有了这种由太医们悉心献媚,为帝王配炼,必然极具灵验的“房中妙药”他还能老实吗?
尤其他的对手,是身段虽还经心着意,保持曼妙,年龄却已成熟得到达“狼龄”的西洋妖姬,则这场枕席恶战,必然是胡地胡天,神嚎鬼泣,淋漓尽致,唱做俱佳!
韦虎头怕害眼,不敢偷看,但房中唱做俱佳的销魂唱腔,却把房外这位尚属未经人道的雏儿,初出江湖的“虎头大侠”听得面红耳赤,心中宛如小鹿乱撞,甚至全身发热,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刺客呢?
果然有刺客来了,丽冬院的南角飞檐之上,陡然飞上了一条手中持剑的黑衣人影!
一来,有甘凤池先入之言,今夜必有刺客
二来,韦虎头全身发热,内火高腾之下,正急于找个机会发泄
于是,那条黑衣人影,才一立足丽冬院的南角飞檐,面前剑光便闪!
这一剑,是韦虎头生母阿珂,从独臂神尼所习“太阳剑法”中的必杀绝招“血虹贯日”!
韦虎头一开始便下杀手之故,是认为“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岗”对方既然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定具高明身手,自己初出江湖,又蒙甘大侠付以重任,决不能在他尚未赶到之前,便有所丢人现眼!
故而,这一剑不单是用了绝招,下了杀手,也在内劲上凝了全力!
黑衣人闪避不及,拔剑想挡,但因内力修为上,敌不过韦虎头,一挡未能挡开,便被这招“血虹贯日”来了个贯胸直入,尸身飞坠丽冬院的玲珑楼阁之下!
这一条人影方坠,另一条人影横空飞来!
韦虎头刚想翻身,突然收手,因为认出第二条人影用的是“凤翔天池”身法!
果然,第二条人影,是甘凤池,他横空飞来,挽住韦虎头,一同落足楼下黑衣人的尸身旁边,向韦虎头皱眉瞪眼,连连顿足!
韦虎头一剑歼敌,方以为甘凤池必会大加夸奖,突见他竟有嗔怪之意?不禁愕然怔住?
甘凤池以“蚁语传声”向他耳边叹道:“傻孩子,你杀错人了,为了挑拨众皇子们之间的手足仇恨,这个‘假刺客’,是我派得来的!”
密语一毕,立刻改用正常语音说道:“虎头大侠,你怎么出剑这快?下手这狠?若能留个活口,问问是谁主使,岂不是好?如今,刺客既死,为免惊动宾客,我来用‘化骨散’,把他化成血水了吧!”
一面说话,一面取只玉瓶,向黑衣人尸身伤口之处,倾了些粉红色的药粉!
但韦虎头看得分明,甘凤池表面是在用药化尸,暗地却抛落一块小铜牌,在那“假刺客”的尸身衣上。
他如今才晓得甘凤池何以有“今夜必有刺客”之语。
面红耳赤的,心中惭悔万分,暗叹甘凤池早来一步,或早告机密多好,免得自己心急贪功,铸了这项大错!
甘凤池到大厅之中,是去办什么事呢?
这要从大厅之中一桌豪赌的“牌九”之上讲起!
周老三不知走了什么邪运,今夜的手风太好!
他推庄,三门的扬州阔佬们,纷纷凑趣,注儿下得不小!
周老三推的小牌九,掷骰分牌以后,翻开第一张牌,居然是张极占上风的“天牌”!
第二张为了过瘾,是用摸的,但一摸之下,周老三翻开“天牌”时的喜悦脸色突变!
因为,这张牌的点数太大,有些象是“虎头”
翻开牌来,连“虎头”都不如,却是一张“梅十”
庄家只有“两点”周老三噘起嘴巴,准备赔钱!
但其他牌儿一翻,怪事来了“天门”是地牌配红十“顺门”是人牌配板凳“上门”是长三配铜锤,大家都是“两点”由庄家的“天二”通吃!
周老三狂喜之下,手气大旺,居然牌牌都是大杀三方,转眼之间,面前便堆起了好大一堆银票!
周老三生性太贪,不肯收手,仍想乘胜追杀,又开出一条牌九。
开了门,正待打骰,突听得一声“且慢”在牌风太背,别人都收手不赌的“天门”位置上,有位奇异赌客,下了份奇异赌注!
这位奇异赌客,是甘凤池,他所下的奇异赌注则一非现金,二非银票,只是一张折叠白纸。
周老三目光才注,甘凤池已含笑说道:“我身边没带钱,想写张纸条,赌上一记,庄家肯受注么?”
一来,周老三不愿得罪甘凤池,二来,他已赢得太多,遂毫不迟疑的,点头笑道:“受注!受注!只要是甘大侠拿出来的片纸只字,都一定具有极高价值!这把牌九,甘大侠若是赢了,我赔你一千两吧!”
语音才落,骰子已然掷出,这次,周老三果然盛极而衰,拿了“瘪十”翻开牌来,是两张令人触目沮丧的“红黑老表”
“上门”、“顺门”欢声大作,但“天门”的甘风池却苦笑叫道:“周老三,你还有救,居然碰到我了,我也是一点都没有的‘虎头搂老九’呢!”
周老三久走江湖,感觉得出甘凤池是有心如此,必关重要,遂赔了其余两门赌注,换人推庄,赶紧在背人之处,展开甘凤池似是故意输给自己的那张纸条观看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立把周老三看得汗流浃背!
原来,纸条上写的是:“急流当勇退,顺手要抽身!你哥哥因急于抱着罗宋美女销魂,贪色怠职,犯了忌讳,我已冷眼旁观,看出金老四目蕴凶芒,眉腾杀气,周老二恐怕未必能够看得见明天的太阳了”
周老三看得好不惊心,一身冷汗,想找甘凤池作进一步的求教。
但甘凤池人早出厅,周老三想赶往丽冬院,罗宋美女娜莉莎的房中,给周老二看这密函,要他多加小心!又被茅十八拉住,劝说金四爷正作库多丝基公主的入幕驸马,春兴方酣,除了韦虎头与甘凤池负责护驾,担任警戒之外,最好谁也别去丽冬院楼上搅闹,万一惹恼金四爷怪罪下来,谁又担当得起?
周老三万般无奈,只得回头再赌,但时运业已过去,加上心中有事,那消多久,除了把赢的完全吐光,并又多输了七八百两银子!
甘凤池不单要促成四阿哥兄弟阋墙,也打算弄得他身边心腹,纷纷离心离德,在向周老三递过这张既属善意告警,又属恶意挑拨的“双关纸条”之后,立即施展“凤翔天池”身法,赶往丽冬院精美楼阁之上,却依然迟了一步!
那位假刺客,是舒化龙派来“天地会”一名志士,准备把行刺行为的主使人,推到四阿哥另一“夺嫡争位对手”二阿哥的头上!
谁知阴错刚差,甘凤池一步来迟,韦虎头又出剑太快,下手太狠,竟使这位“天地会”的志士,成了应剑殪命的牺牲角色!
幸亏,甘凤池和舒化龙计议周详,留有退步,在含泪倾药,用化骨粉化去这位志士的遗骸之际,暗暗抛落了一面小小铜牌!
这是二阿哥府内所蓄“死士”的特颁腰牌,少时,四阿哥必命周家兄弟验尸,则在血水中发现腰牌,仍必猜忌到二阿哥的身上,使这位志士成为有收获的牺牲,不至于完全白死!
甘凤池在伤心,韦虎头却在疑心。他的疑心起于弄不懂甘凤池到底在搞些什么花样,遂憋得忍耐不住的,向这江南大侠,传音问道:“甘大侠你说此处不止‘八支耳朵’,但除了房内正荒淫透顶、胡地胡天的金老四,库多丝基,和你,我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人啊?你能不能把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先对我略为透露一点!”
甘凤池半点都不大意的,也以传音答道:“你是个嫩角色,不是个老演员,过早知道机密,丝毫没有好处”
传音至此,改了话题又道:“那第五双耳朵,大概是实在听不惯房内的奇淫极秽春声,才一赌气儿,略为离得远点!你的修为不弱,若是细心观察,应该有发现的”
韦虎头不再说别的话了,他就在业已渐渐化为血水的假刺客遗尸之前,盘膝坐了下来。
他不是因甘凤池的卖弄玄虚,心中生了气,而是有两种作用。
第一种作用是向躺在面前不远的死者通诚致歉,他承认自己的江湖经验太嫩,不能从甘凤池那句“今晚必有刺客”之上,参透奥秘,领会这位江南大伙企图挑拨爱新觉罗兄弟种族之间猜忌仇恨的婉转深心,以致出手太以鲁莽,聚铁九州,铸成大错!
韦虎头向死者无言通诚,默默致歉,并许了愿!他立誓只要有适当机会,自己必不顾任何利害,为汉家儿女作一件足以振奋四海人心的惊天动地大事!
除了向这位无名烈士死者通灵许愿以外,韦虎头静坐下来另一种作用,就是以内家修为,充分发挥耳目之力,观察或听察出来甘凤池所说的“第五双耳朵”究竟藏在何处?
“心”能静得下来“耳”自然会“聪”“目”自然会“明”!
韦虎头加强了“耳聪”“目明”之下,果然有所发现!
那“第五双耳朵”藏得太妙,绝没有泄露出丝毫声息,故而韦虎头不是听出来的,他是用心看出来的!
他先静静的听,除了虫鸣、树摇,以及楼上室中既好听又难听的龌龊春声以外,并没有听见任何异常声息!
再静静的看,由草向树看,由山向水看有了,终于有了,假山下,鱼池中浮萍莲叶之间,为什么有半尺来长的一段竹管,斜斜伸出水面?
竹管是通气的。是不是有一个人潜身在水中,借着这段竹管通气,维持呼吸?
若真如此,则这“第五双耳朵”未免太辛苦,太“深心”了;他如此隐匿行迹,藏在水中则甚?是为了秘密保护四阿哥?还是想避人耳目,偷听甘凤池和自己的背后心腹之言?
常言道得好:“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又道:“莫诩晨起早,还有夜行人”这“第五双耳朵”虽然心深,但甘凤池却更为来得周密,早就料定有这种情况,预嘱自己凡属心腹之言,都要用第三人无法与闻的传声回答
韦虎头又惊又气之下,忽然微一伸手,在地上捡起一块小小碎石。
这是他动了童心,想把藏在水中之人逼出,想看这“第五双耳朵”究竟是长在什么人的身上。
甘凤池目光微注,已知其意,赶紧先行摇手,并朗声说道:“虎头大侠,我心中忽起警兆,恐怕还有刺客。我们还是上楼充当金四爷这位临时罗刹附马的洞房警戒!你负责注意西北,东南方面,便交给我了!”
人随声起,果然施展他的“凤翔天池”身法,飞上玲珑楼阁!
韦虎头闻言,顾不得再向藏在鱼池中的“第五双耳朵”投石开甚玩笑,只得也纵上玲珑楼阁的西北方面,并对东南方面的甘凤池,传声问道:“甘大侠,一错之下,不能再错!这次来的刺客,是不是自己人呢?倘若再令我这只‘笨老虎’作出什么胡涂混帐之事,真难免惭愧得来个自尽谢罪!”
甘凤池连摇双手,传声笑道:“虎头老弟千万不可有这种想法,我所谓的‘心灵警兆’,不一定准会实现!倘若真有刺客,你尽管出手,并越狠越好,我保证决不会是自己人了”
天下事,往往真巧不可言!甘凤池说他的“心灵警兆”未必实现,便真有刺客,到了丽春园内!
不单来了刺客,并一来便是三个!这三人,身形全颇高大,是一进丽春园,便扑向丽冬院的玲珑楼阁,显然目标是在四阿哥,并消息相当灵通,知晓四阿哥如今何在
从他们扑向丽冬院楼阁的身法看来,这三人绝非庸俗,均有深厚修为,属于一流高手!
韦虎头因对方是来自西北,遂高兴得扬眉叫道:“甘大侠不可多事,这是我的地盘,三个都交给我了!”
一来他看出来人不弱,二来又以一对三,三来先前铸错咎心,如今自力求表现,这一剑施展的是比先前那招“血虹贯日”更凌厉,更精妙的“日月普照!”
一柄剑,舞成了万道漩光!万道漩光中,坠落了三具尸体!
甘凤池在玲珑楼阁的东南角上,抚掌笑道:“一剑殪三凶,虎头大伙好神威,‘太阳剑法’好凌厉啊!”
韦虎头身形自空中落地,红着一张俊脸,向甘凤池拱手说道:“甘大侠所站的位置关系,当真未看出来?还是故意调侃我呢?这三个刺客,一个都不是我杀的,我只在三具尸体之上,一人替他们补一剑而已!”
甘凤池仍站在玲珑楼阁的东南角上,生恐再有什么意外的,继续为房中可能存梦未醒的四阿哥担任警卫,不肯飘身下楼,只是含笑说道:“我这立身之处,虽然角度欠佳,但也看见那三条人影扑来之际,在他们身下,曾有线乌芒,闪了一闪!故尔,除了被你施展‘太阳’剑法中‘日月普照’杀于所诛的中间那人以外,其余两人的尸身,因都中了‘苗疆天凤寨’的‘化血吹针’,骨肉该化水了!”
语音微微一顿,突又略微提高,含笑又道:“水中藏身,毕竟不太舒服!前后两拨刺客,均告毙命,金四爷今宵已高枕无忧!红绡姑娘不必再继续辛苦,无妨出水换换衣服,护驾警卫之责,就交给虎头大侠和我甘凤池吧!”
生姜毕竟老的辣,甘凤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儿,不单说出韦虎头的剑招出处,也叫破水中藏人身份,和他“竹管吹针”的歼敌暗器的来历名称,显得他高瞻远瞩,观察得十分细密!
韦虎头听得水中藏人竟是昨宵仅见匆匆一面,便使自己有点为她神魂颠倒的美女红绡,不禁为之一愕
一条窈窕人影,带着一片水光,飞出鱼池,不正是红绡却是哪个?她穿了一套黑色贴身水靠,俏生生的站在韦虎头面前,妙目双注,正想开口,丽冬院楼上已响起四阿哥的语音,叫道:“红绡,回去换衣服吧,我住此安全得很,但却还想和甘大侠,以及虎头表弟,同作长夜之饮!他们,都成为‘自己人’了!”
红绡先向楼上拱了拱手,又飘送一瞥白眼,再对韦虎头妩媚一笑,便自转身出墙。
韦虎头疆场既嫩,情场更嫩,弄不懂红绡何以表情如此复杂。
他不懂,甘凤池却统统都懂
甘凤池明白红绡向楼上拱手,是对自己行礼打招呼,向楼上飞白眼,是厌妒四阿哥刚才和库多丝基纵情逞欲的盈耳春声,浓烈得太以过分!至于对韦虎头所送那种媚笑,则既可能仍出四阿哥的授意,要对韦虎头加强笼络,也可能是红绡“姐儿爱俏”出自内心的,对这英姿飒爽的虎头大侠,有了衷怀爱慕之意
甘凤池认为不论出于自动,或出于被动,红绡这展靥一笑的魔力太强,威势太大,恐怕绝非韦虎头那几招再传“太阳剑法”所能抵御!
别的劲敌,别的绝招,甘凤池都可以根据修为,凭借经验,教韦虎头加以抵御应付,但对于这等软绵绵的情爱攻势,他却双眉微蹙,觉得帮不上忙
就在韦虎头目送红绡的轻盈倩影惘惘出神,甘凤池看在眼中,双眉微蹙之际,四阿哥已在室中伸手推窗,含笑叫道:“甘大侠和虎头表弟,且来房中,好好喝几杯吧!我曾预嘱王八太爷,替我留下一位手艺最好的扬州名厨,和几瓶边使进贡的西域陈酒,等你们一齐享受,至于检查已死刺客身份、收拾遗尸等事,都交给周家兄弟办吧”
经过这样两场大闹,周老二春梦已醒,顾不得与初尝异味,着实令他迷恋的罗宋美女娜莉莎继续缠绵,周老三也不敢再复赌钱,弟兄二人均赶到楼下,察看前后都死在韦虎头剑下的四名刺客身份。
甘凤池一面拉着韦虎头的手儿,与他举步同登丽冬院的玲珑楼阁,一面却从掌心中,暗暗送过一物。
韦虎头用不着看,已觉出那是一粒药丸,不禁神情微怔
甘凤池传音嘱道:“老弟先把这粒‘万应度厄丹’悄悄服下,再复饮啖!但对于库多丝基所用过的杯趾碗筷,尤其是擦脸毛巾,仍尽量少碰为妥!”
这几句耳边密语,使韦虎头听得越发越莫名其妙!
因为他分明听得四阿哥已向红绡发话宣称甘凤池和自己,都已成了他的“自己人”则甘凤池为何还有密赠“万应度厄丸”要自己于饮食防毒之举,并特别对库多丝基所用过的东西,更需加强戒意?
甘凤池知晓他满腹疑云,再度传音笑道:“老弟暂时闷一闷吧!等天光大曙后,我约你泛舟瘦西湖,还你一个明明白白就是!总而言之,我和你爸爸韦小宝一样,都是有心人,不是丧心客,表面上,有时或须不得不忍辱负重,实际上心中决不会忘了列祖列宗,国家民族!”
够了,甘凤池末后两句话儿的份量够了!韦虎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必问,只消乖乖听话,跟在甘凤池这匹识途老马之后,由他领路就是
到得室中,库多丝基业已更衣补妆,雨露新承之下,越发风情嫣然,显得格外艳媚!
房中桌上,果然酒菜均备,并无不精美,四阿哥伸手肃客,含笑说道:“来,来,来,大家好好喝几杯吧!今天因有我在场,扬州官商各界,难免都有点拘谨,使得‘新丽春院’的开幕盛会,略嫌‘热而不闹’!但晚上总算有先后两拨刺客,凑个趣儿,才使虎头表弟,不太寂寞,有机会施展了两招夺命追魂的‘太阳剑法’”
甘凤池边自落座,边自笑道:“刺客先后两拨,共有四人之多,关于他们”
话方至此,四阿哥已接口笑道:“十四弟领兵边疆,离此甚远,未必能及时掌握我的行踪,派人行刺。故而先后两拨刺客的身份,根本用不着查,也可断料得出,多半是老二倚若长城,并视为心腹的那些酒囊饭袋!”
韦虎头道:“话虽如此,但还是查明白一点较好!因‘新丽春院’开业,居然有人捣蛋,未免太不给韦家面子!
就算金四爷度量宽弘,不究此事,我韦虎头也有点不忿不服!异日若是入京,我首先便要为今夜这段过节,拜望拜望先后两拨刺客的主使人呢!”
四阿哥闻言,向韦虎头举杯笑道:“刚才,你大展‘太阳剑法’威力,第二次一剑连斩三人之后,周老二已觉出过分好色贪欢有亏职守,不敢贪恋娜莉莎的异国风情,过室向我请罪!我遂赐了他一杯酒儿,命他与他兄弟周老三,勘察刺客身份,应该即有回报的了!”
语音忽顿,目注室外,突把脸色一沉,冷然喝道:“门外是周老三吗?为何鬼鬼祟祟,还不进来!”
周老三应声入室,向四阿哥恭身禀道:“启禀四爷,第一次的那名刺客,尸骨已化血水,但残留衣服之内,还有一面属于二爷贴身侍卫的特制腰牌!属下业已捡来,四爷要不要亲自验看?”
周老三话儿回得并没有什么错误,神情上却有些不大对劲!他虽竭力镇静,但明眼人如甘凤池,却仍看得出他心中似蓄有莫大伤悲,以及莫大恐惧!
四阿哥嘴角微撇“哼”了一声接道:“他们的来历,早在我意料之中,何必还验甚腰牌?第二批来的三人,只有二人中了‘化血吹针’,其余死在虎头大侠剑下的那个,遗尸应在,他是不是脑袋光光?”
周老三着实惊惧四阿哥的绝顶精明,料事如见,赶紧一抱双拳点头答道:“四爷圣明,属下已察看过那厮不单脑袋光光,是个喇嘛,并还正是金二爷从‘雍和宫’中,重金拉拢的‘首席国师’,班诺大活佛呢!”
四阿哥双眉一轩,相当得意的失笑说道:“伏剑的一个既是‘班诺’,其余两个多半是‘红云’‘白云’。想不到老二倚若长城的几位喇嘛活佛,竟禁不住红绡的针儿一吹,和虎头大侠的剑儿一挥”
说至此处,目注韦虎头,一挑拇指笑道:“你初出江湖,便惊四海,竟把威震藏边的‘呼伦三佛’,来了个一剑超度!我这金四表哥,敬你三杯洒吧!”
他一面说话,一面亲自提壶,共斟了六杯西域葡萄陈酿,正待与韦虎头开怀畅饮,突然双眉一蹙,脸上神色做变!
四阿哥天生枭雄性格,喜怒向不轻易形诸神色!他这突然心头微震,脸上变色之故,是听见夜空之中,起了一种“滴铃铃”的清脆声息!
更令人意外的是,四阿哥不单变色,并即推杯不饮,站起身形,向甘凤池暨韦虎头抱拳说道:“我有事,不单要赶回行馆,并可能立即回京!甘凤池和虎头表弟,莫忘今日邂逅,彼此似尚投缘,你们若有事京城,务必要找我叙旧”
语音了处,立即又从手上脱下一只翡翠镯儿,递给库多丝基,便在周老三不太自然的侍从之下,匆匆下楼而去。
韦虎头毕竟经验欠丰,目送四阿哥,周老三走后“咦”了一声说道:“咦!周老二胆量真大,居然还不和他主人一齐走么?”
甘凤池失笑道:“虎头老弟,你莫要忘记,金四爷已赐过周老二一杯酒了!”
韦虎头恍然惊道:“莫非周老二业已”
甘凤池接口道:“你只消从周老三掩不住的惊惧悲伤神色之上,已可料出周老二的下场!他定必追随那位‘无名志士’和三名该死的喇嘛,变成了丽春园中的第五滩血水”
韦虎头听甘凤池说至此处,忍不住微兴感慨摇头叹道:“这位金凹爷,虽够精明厉害,未免也太嫌刻薄寡恩!这种人,若是当了皇帝,四海生民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甘凤池看了看韦虎头一眼,正色低音说道:“安逸舒服的日子,不能过得太长,否则耽于安乐,容易忘本,还谈什么日月重光,民族再振?为了整个的千秋大业着眼,辅植一个狠辣严酷的满洲皇帝,来继任康熙仁厚之政,四海生民,虽难免会吃点眼前亏,却反而有惕厉黄魂的日后之福”
韦虎头几乎失声叫道:“甘大侠,你你你这种意思,说得好深刻啊!”
甘凤池摇手笑道:“这是机密之言,决不能高声乱说,来来来,带上那两瓶来自外国进贡的西域美酒,我们到瘦西湖上,去扁舟容与,细倾心腹!”
韦虎头一面如言取酒,一面含笑说道:“有件事情,我又不明白了,四阿哥既赐毒酒,杀了周老二,怎么不索性把周老三也一齐杀掉?留在身边,难道不怕他恨”
甘凤池笑道:“我已看透胤祯性格,摸出了他的心思,知晓他杀兄留弟之意,是由于周老三是在大厅赌博,不知丽冬院楼上,来了两批刺客之事,周老二则就在隔室,和娜莉莎缠绵鬼混,显然贪欢渎职,一个有罪,一个无知,遂杀一个,留一个,以显得他的公平厉害!至于不怕周老三挟恨报复之故,则既因他本身修为,未必弱于周老三,又有身手更高的红绡,作他贴身护卫”
一谈到红绡,韦虎头立刻目光发亮,兴致盎然的,扬眉叫道:“甘大侠,我们来研究红绡!”
甘凤池边自拉着韦虎头,走往楼下,边自笑道:“对于那位红绡姑娘,我除了只看出她的修为极好,心思也细,是四阿哥夹袋人物中的最高手外,其他的真正身份,武学来历等等,都还是一片空白!故而,要想研究红绡,需以后慢慢查看,你是比我更容易了解她,接近她的最佳人选”
说话至此,两人业已出得夜阑人静的丽春园,向瘦西湖畔走去。
舒化龙一来因未获请柬,二来因身份特殊,并未参加“新丽春院”的开张宴客之盛会,他仍驾着一叶扁舟,溶兴于瘦西湖上,等待甘凤池,听取自己与甘凤池所订心腹密计的执行情况
如今,见甘凤池偕着韦虎头远远走来,遂把小舟荡出水云,迎向岸边。
甘、韦二人,飘然登船,舒化龙不等甘凤池发话引介,已从韦虎头的眉目相貌之中,看出几分韦小宝的当年英风,首先呵呵笑道:“这位就是甘大侠口中所誉‘雏凤清于老凤声’的‘虎头大侠’韦老弟吧?故人有子,如此英拔,舒化龙高兴万分,来来来,我舟中有酒,先奉敬韦老弟一杯”
韦虎头伸手一拦,陪笑说道:“长者赐饮,虽不敢辞,但家父昔日曾有使舒老前辈自眇一目之事,每逢忆及,辄引为歉!故而,这第一杯酒,还是由晚辈以西域贡品陈年葡萄佳酿,奉敬舒前辈,然后再领长者之赐,才不失礼!”
甘凤池抚掌笑道:“舒兄,我的夸赞如何?这位虎头老弟,人有人品,文有文才,答对中规中矩,武学方面的造诣,也相当精纯深厚!今夜,先后进入丽春园企图行刺胤桢的四名刺客,都死于他一剑之下!”
舒化龙“咦”了一声,诧道:“先后会有四名刺客之多?我只选择了身有劣迹,死无足惜的一名牺牲者啊!”
甘凤池笑道:“另外三人,名气不小,是威震藏边的‘呼伦三佛’,当真是二阿哥半点不错的贴身心腹!这一来,帽儿越扣越紧,死结越来越深,爱新觉罗氏的手足阋墙,必然如火如荼无法平息,越来越热闹了!”
这时,韦虎头斟了两杯陈年葡萄佳酿,把一杯递给舒化龙,一杯自行饮尽,以示敬意,立即回指向自己的左目抉去!
但甘凤池何等反应?微一伸手,就卸了韦虎头的劲道,把他自抉左目的左手抓住!
舒化龙骇然问道:“虎头老弟,你你这是何意?”
韦虎头俊脸通红,尚未答话,甘凤池已先笑道:“韦老弟定是因他出剑太快,收手不及,以及误伤了你所派去的那名假刺客,心中愧疚,想效法你当年所为,来个自抉一目!”
舒化龙先喝完那杯葡萄陈年佳酿,咂咂嘴唇,赞叹了一声“好酒”然后向韦虎头连摇双手,苦笑叫道:“虎头老弟,你千万莫发傻劲,一来,我已说明所派那名假刺客,身有劣迹,死有余辜;二来,他在行前,我已给他暗服毒酒,算好了发作时间,就算你不刺他一剑,他也活不成了!”
听了舒化龙这样一说,韦虎头方心中愧歉略减的,瞪着两只黑白分明大眼,望着甘凤池道:“甘大侠,如如今说话可可以无甚禁忌,不必再凝气传声了吧?”
甘凤池失笑道:“这瘦西湖的水下,没有‘第八耳’了,我知道你有闷了一肚皮的问题,尽管随意问吧!反正在丽春园中,和四阿哥彼此打赌,输输赢赢的那些花样,都是我和你这位舒老前辈,一夜磋商谋定的!”
韦虎头道:“甘大侠请先告诉我,在我和四阿哥‘空拳碎石马’的一阵之上,你是否作了不公平的判决?”
甘凤池颔首笑道:“不止我一人作弊,你那位‘茅龟伯’,也有份啊!假若完全公平,那一阵应是平手,因为两匹石马,都是碎裂为一十四块!”
韦虎头因已听过甘凤池要把四阿哥推登帝位的深意,故而并不十分惊奇“哦”了一声说道:“甘大侠故意评判我输掉这一阵,便是执行那桩意义深刻的谋略,准备大家尽力,从各方面帮助胤祯当皇帝么?”
甘凤池方点头一笑,韦虎头又复问道:“第二阵,甘大伙暗嘱我一定要赢,害得我只好耍了无赖,硬把一粒骰子,给吞下腹去,莫非此举,也有深意?还是只为库多丝基拉皮条并帮我茅龟伯赚上一千两黄金的‘嫖资’而已?”
甘凤池苦笑道:“虎头老弟好好猜一猜其中深意,是在何处?反正甘凤池再不才,也不至于‘捞毛拉马’当真帮妓院做生意吧!”
韦虎头皱眉苦思,却是不得其解
舒化龙一旁笑道:“甘大侠何必为难韦老弟,以他的年龄既初出江湖,尚无经验,哪里能猜测得出其中奥妙全在为库多丝基和四阿哥牵线拉皮条的一事之上?”
韦虎头果然虽听揭穿谜底,仍未能理解其中奥妙的瞠目问道:“为他们两个牵线拉皮条,对我们的反清复明大业,有何益处?难道库多丝基不是一个相当淫荡的白俄女人,也是一位同情光复大业的”
舒化龙不等他往下再说,便摇手笑道:“韦老弟莫要会错了意,库多丝基是淫荡不堪的白俄女子,不论国籍任性乱交,身上染有极严重,极难治,而又暂时潜伏体内,难于发现的肮脏复杂毒症!甘大侠要你赢这一阵,替四阿哥和这带毒公主,拉了皮条,则一夜风流之后,清代皇帝的子子孙孙之中,便可能时常毒发意外,病起无端,莫名其妙,永远都弄不干净!”
韦虎头听得张大了口儿怔了半晌,才“呀”的一声叹道:“这一着可真高!也有点真够狠啊!”甘凤池笑道:“四阿哥是个狠人,也是个精明人,我们不单以‘狠’制‘狠’,并必须精明得使他这精明人,觉察不出丝毫迹象,才可以收到预期效果!”
韦虎头道:“甘大侠以‘四点’比大,巧赢‘六点’,弄了四阿哥的那面玉牌,似乎也含有重大意义嘛!你是想出关办甚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