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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昂麾下军士本听丁寿先命锦衣卫护送村民,心中多有不满,什么为村中百姓争取生机,还不是为了他和手下更易逃命,拿我等厮杀汉去填鞑子的窟窿。
此时听说丁寿也要一同留下,不由人人动容。马昂率先道:“缇帅万金之躯,不可轻蹈险境,标下愿立军令,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亦不会令鞑子逾此村半步。”
于永同样以为丁寿不放心这些大同边军“还请卫帅领队入城吧,若是若是需人督战,属下留下即可。”丁寿朗声笑道:“边军将士皆是血性汉子,何用督促,本官留此是为与弟兄们携手并肩,畅饮胡血,你旧伤未愈,留此何用。”
马昂热血沸腾,激昂道:“标下愿与缇帅共餐虏肉,畅饮胡血,醉卧沙场!”马昂此番带出的一百骑军本就是亲信苍头,又为二人言语所激,战意高昂,众边军齐声高喝:“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小慕容,你”“呛啷”宝剑出鞘,慕容白瞪着晶莹双眸道:“太师叔,我随你一起杀鞑子。”丁寿扶额,看不出这中二丫头还有点热血基因“呃你保护好巧姣,在平虏城中安心等我。”
“太师叔,我”慕容白还要争辩,手掌忽被一只滑嫩柔荑轻轻握住。“慕容姑娘,不要打搅老爷了。”
宋巧姣对慕容白嫣然一笑,随即柔声对丁寿道:“老爷多加保重自身,妾身告退。”安排已毕,村老立即呼喝族人收拾行囊,去平虏逃灾避难。
“茂田家的,你家崽子多,都数齐了,可别丢下哪个,早跟茂田说有空多犁犁外面那块地,家里肥田开一花结两果的有个甚用!”“二狗子,别背着你那老娘了,将她放到大车上,有人照顾,快去窖里搬粮食,那才是全村人的命咧。”
村老指东派西,忙得不亦乐乎,马昂已经有要揍这老儿的冲动了“如今能逃出命去,已算赚的,还顾什么粮食!点齐人口,马上出发。”
那老汉立即垮了脸子“军爷行行好,粮食是庄稼人的命啊,没了粮食,我等还靠甚过活,求等等”“等你老娘!带上口粮,其他的烧掉,不能留给鞑子一粒粮食。”马昂下令道。
“军爷不能啊!”村老跪地抱住马昂大腿,嚎啕大哭:“好歹让我等带上开春种粮,否则来年到头还是个死啊!”“你来年死不死干老子鸟事,马某能否活过今日还是两说呢!”马昂抬腿便要将老者踢开。
“马将军,少安毋躁。”一见丁寿,村老立即松开马昂,膝行几步,改抱住丁寿大腿哭求。“老丈,军情紧急,人命关天,而今的确无法将村中窖粮带走”看着眼泪巴巴的老汉,丁寿心有不忍“这样吧,我交待下去,村中损失粮食由大同府调拨补偿,你看如何?”
“这个”对从没出过大山的老汉来说,大同府实在太过遥远,粮食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才觉安全,可看着边上横眉立目的马昂,他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乖乖听命。
一番折腾,锦衣卫护送着扶老携幼的村民队伍终于启程,丁寿立在村口,向宋巧姣与慕容白二女挥手送行。“你究竟作何打算?”熟悉而又冷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丁寿回首一笑:“白兄,你怎未随他们一起走啊?”
眼中薄愠一闪而过,白少川对这个明知故问的惫懒货算是死了心,淡淡道:“刘公命我将你平安带回,白某活着,你就不能死。”丁寿哈哈大笑,上前亲热地揽住白少川肩头“听白兄这么说,丁某安心了许多,有白兄襄助,胜算又多了几分。”
白少川剑眉微攒,用折扇将搭在肩膀上的手推开,轻声道:“你最好将自己的主意说出来,免得白某见事不可为,提前给你一个体面的了断。”
丁寿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道:“这可开不得玩笑,白兄且放心,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我兄弟同心,敌人不攻自破”寒风忽起,吹得二人衣衫鼓涨,猎猎作响,丁寿抚掌大笑:“瞧瞧,连天时都有了!”
直到看不见村口人影,慕容白半个娇躯才缩回车厢,对身旁闭目静坐的人儿抱怨不停:“这样将太师叔留在村里,不知能否安然脱身,喂,你便这样怕死?”
“怕。”宋巧姣睁开眼帘,凄楚一笑:“宋家只剩我一个不孝女,总得有人为爹爹养老送终。”“那太师叔的安危你便不顾了,万一他有个”慕容白眼眶泛红,后面的话不敢再说。
“若是老爷受伤在榻,我当尽心服侍照顾,万一”宋巧姣重新阖上晶眸,轻声道:“万一老爷身有不测,待家严百年之后,宋巧姣再相随地下。”
宋巧姣说得很轻,却坚定无比,让人无法怀疑,慕容白满腔不满再也无法出口,最终化成一缕轻叹。厢车外的队伍中,骑着一头小毛驴的村老仰着脖子,冲坐在马上的于永谄笑个不停。
“军爷,那个年轻大官人说要大同府补偿我们村的粮食,不会有差吧?”“你已经问了多少遍,我家大人说是便是,能有什么差池!”于永默默祈祷心中真神保佑丁寿无恙,却被这老儿问得不厌其烦,如今算知道自己平时那副嘴脸多讨人厌。
村老连连称是,心道这军爷生得卷卷头发,曲曲鼻子,样貌可真够怪地,又抬起笑脸问道:“敢问军爷,那个年轻大官人姓甚名谁,握全村好给他立长生牌位,保佑恩人长命百岁,官运亨通。”
老儿好生讨厌,于永冷冷道:“管好自己吧,我家大人不需你们保佑官途。”“那是,那是,看那官人一身贵气,县太爷怕也没有这个气派”老人虽说从未出山见过知县老爷,却不乏传统农人式的狡猾。果然,于永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对方的轻蔑反让老汉心中有了几分喜意,看来村里粮食有门,继续道:“就那个威风做派,只有省城的哪个衙内公子才配有咧”
丁寿年纪实在太轻,村老不敢想他是哪个衙门的官老爷,但哪怕是知府老爷家的公子,当爹的总不能不认儿子说的话吧。
“别费那心思了,直说吧,全山西省的官儿加起来,也没我家大人威风有权!”于永半辈子都在揣摩逢迎上意,村老那点花花肠子在他眼前实不够看。于永一句话出口,老汉登时傻了眼,舌头伸出半截,老半天缩不回去。
看到自己话达到了预期效果,于永满意一笑,忽地发现队伍前方有一骑快速奔来,立即打马迎上。“叔儿,问出来了么,那后生究竟甚来头?他应下的事有准么?”几个村内掌事的左右围了上来。
村老好不容易才将被风吹硬了的舌头塞回嘴里,咂咂嘴巴活动了一番,痴痴说道:“握听这意思,怎么好像皇爷爷私访来着”于永奔到队伍前方,正撞上迎面来骑。
“眼睛瞎了!敢挡锦衣卫去路,还不让开,莫不是不想活了!”马上骑士见队伍阻住去路,大声叫骂。
“大胆!”于永亮出腰牌,高喝道:“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家眷在此,谁敢无礼!”骑士惊喜交加,滚鞍下马,单膝跪地道:“小人平虏城旗下锦衣校尉,有紧急军情奏报卫帅。”
注:蒙古犯边虽说秋天居多,但也有选在冬天的时候,历史上正德二年十二月达延汗部进攻的是更冷的凉州和永昌。
人喊马嘶声夹杂在寒风中,千余如狼似虎的鞑骑迅速将小小的山村团团包围,在带队军将的命令下,分出一队哨探警戒,其余人等或纵马或步行,分段突进。
蒙古战法源自田猎,堵截围歼分工明确,只要村内还有活人,保证可使其无一人漏网,当发着狼嚎的草原胡骑成批涌入村内,准备将村中积储拷掠一空时,一个个却长大嘴巴,慢慢停下了脚步。
长长的桌案上,摆满了各色菜肴,虽然酒残羹冷,对于这些草原汉子还是充满莫名的诱惑。塞外苦寒,天灾不断,各部族逐水草而居,这些久经风霜磨砺的大漠汉子平日里大多以肉干奶酪、干果野菜为食。
即便掠了些汉地百姓开垦农田种植粮食,一来所得甚少,大多要供应部中贵人,再则少了盐酱调剂,吃起来缺滋少味,难以下咽,相比大明治下,莫说动辄十余个菜肴飨客的江南百姓,便是北地庄户整治的日常果蔬对于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
一众面临刀丛剑雨也不皱眉头的粗豪汉子痴痴呆望着桌上饭菜,大口吞咽着唾沫,终于一人忍耐不住,抓起一盘青菜花炒肉,张嘴就倒进一半。一人带头,其他人纷纷效仿,涌上前争抢桌上酒菜,乱纷纷聚成一团,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图噜勒图在数十亲卫护持下进了村落,见到的便是部下们一个个吭哧吭哧伏案大嚼,嘴上吃着,手里拿着,眼睛还不忘盯着,但有人去拿自己眼中菜肴,立即扑上去抢夺扭打的一副乱象。
图噜勒图气得柳眉倒竖,抽出马鞭逢人便打,娇声喝骂:“起来,都给我起来,你们都是大漠的雄鹰苍狼,不是吃腐肉的秃鹫鬣狗,快给我放下!”
裹着金丝的鞭梢劲头十足,凌厉不弱刀剑,一鞭下去就抽得人皮开肉绽,打得一众兵卒哇哇大叫,抱头鼠窜。
但却舍不得放下手中食物,数九寒冬,家中积存早已吃净,那些冻死饿毙的牛羊身上又有几块好肉!此番若非为了给家人抢夺活命的食物财货,谁会在这个冻死人的时日拼死破关!一路南来,多少命薄的同伴熬不过饥寒倒毙路边。
此时能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便是死了也好过去做那饿死鬼!见自己连声厉叱之下这些卑贱家伙们还不遵令,图噜勒图恚怒更盛,踹倒边上一个蒙古军卒,鞭子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