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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轩面色骤变,电闪间反手抓住萧离手腕,厉声叱道:“温玉柱还在世?!你从何得知?快说!”萧离多年未见萧逸轩如此失态,惊骇之下支支吾吾道:“是是丁寿所说”
听了孙儿一番叙说,萧逸轩颓然松开萧离手腕,喟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阴山的报应难道终于要来了”萧离再三纠结犹豫,还是开口道:“爷爷,当年阴山是否真如丁寿所说”
这个问题很无礼,无疑是质疑包括萧逸轩在内的几位前辈高人,萧离却又不得不问,自小孺慕崇敬的祖父,心中实容不得对他半点怀疑,他迫切希望从祖父口中得到断然否定的答案。
“是与不是,还重要么?”萧逸轩意态萧疏,无尽疲倦。“是非对错,公道正义,总该分个清楚明白。”萧别情坚定答道。
萧逸轩摇头失笑“傻话,是非公道岂是那么容易区分的,今日你以为是对的,来日再看未必不是大错特错,否则当年老夫所创立的就不是”快意堂“。而是”正气堂“了”
萧逸轩面上带着淡淡嘲意,似乎在回忆悠然往事“爷爷只能告诉你,当日阴山之时,我等皆以为所作所为是为了武林正义!”
“难道当年”萧离不敢置信。萧逸轩不再回答“阿离,答应爷爷一件事:无论爷爷如何,你都不要与那丁寿反目。”萧离脱口道:“为何?”
“当年的孽缘是我们上辈人的事,萧家还要靠你传承,那块匾额有了朝堂这个靠山,总能让今后的人存些忌惮!”
“爷爷要我托庇朝廷?还是投靠丁南山?”“至少如今,他便代表着朝廷,以后么”萧逸轩落寞道:“我们毕竟不是神仙,不是么?”听出祖父语含悲怆,隐有交托后事之意,萧离凄然泪下。
“堂堂别情公子,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快去替爷爷收拾行装,咱们祖孙一起回家。”打发走了孙子,萧逸轩回身遥望天边起伏连绵的终南山脉,微露茫然:“武林浩劫将至,二位道友,你们的爱徒与天魔传人纠缠不清,究竟为何呢?”西安府,锦衣卫大牢。
憔悴虚弱的安典彩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壶美酒。“本官不日启程回京,还有几件事不明,你回答清楚了便可安心上路,省得遭那份凌迟碎剐的活罪。”丁寿用手帕掩着鼻子,似乎片刻也不愿多待。
“我家娘子呢?”安典彩哑着嗓子问道。“没为官婢,本官会吩咐人日后照应,”丁寿轻蔑一笑:“脱罪是不要想了。锦衣卫不是开善堂的。”安典彩点点头,谋逆绝非小案,如果丁寿大包大揽许诺妻子平安自由,他反倒不敢相信。
“你想知道什么?”已经开过口了,安典彩也绝了为圣教守秘的心思。丁寿很满意对方的配合,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烂柯山的机关埋伏是哪个混蛋设计建造的?”丁寿走出牢门,深吸一口冬日的新鲜凉气,精神顿时振奋了许多。
“卫帅!”几名陕西千户所的锦衣卫在门前躬身施礼,丁寿要单独审讯,他们都守在牢外。“把里面尸体料理干净,再在白莲逆贼的俘虏中甄别出这些人来。”丁寿递出一张墨迹淋漓的名单。
“这些是什么人?”那锦衣卫好奇问道。“都是些罪案累累的邪教妖人,不用报京师复核,陛下勾决,找出来直接灭了。”
丁寿用锦帕擦擦掌心,随手丢开。众缇骑立即领命去办,这么干虽不合刑律规矩,可锦衣卫的大狱几时在乎过大明律法了,不过十几个反贼乱民,报个瘐毙就是笔头上改个几笔而已。
“娘的,好悬牵扯到自己身上,巧手魔工钟神秀,魔门怎么会与白莲教扯上关系?”吩咐属下去将所有知情人灭口,丁寿仍旧心神不安地搓着手掌。
“安典彩交待的那个李午,连邵进禄也要得其传信才能起事,难道便是白莲教主?那个恶僧慧庆又与白莲教有什么瓜葛呢?”空旷的地下宫殿内,面带弥勒面具的白袍人端坐在祭坛石椅上,一手支颐,若有所思。
“丁寿,本座往昔还真是小看你了”大同右卫,宝宁寺。北地佛法昌盛,仅右卫城内便有各类寺院五十余所,其中香火最旺的便是这座建成于天顺四年的宝宁寺。该寺坐落城内大东街路北,分由大雄宝殿、天王殿和前殿组成。
正殿与天王殿之间有东、西、南三十余间配殿,山门两侧有两座精巧玲拢的牌楼,左右设钟鼓二楼,寺庙规模宏大,占地极广。但真正令此庙与众不同的,却是寺内珍藏的水陆画一堂。
“笔墨窍形尽相,各极其妙,显是出自名家手笔,怎地不见落款?”丁寿踱步观赏着一百余幅水陆画,啧啧称赞。
这堂画作中绘就诸天佛祖,另有菩萨、明王、罗汉、护法神只、天仙、往古人伦及孤魂等众,千姿百态,除几幅大佛像外,其余均长约四尺,宽两尺,以细绢为底,淡红和黄色花绫装裱,除却佛、菩萨画像,每幅画作或左或右都有题记,却无一幅题有画师名姓。
“这堂水陆画是英庙重返庙堂后敕赐以镇边疆,旨在为生民造福,按内廷惯例,敕命作画均不留名。”一旁白少川轻摇折扇,低声解释宝宁寺水陆画的由来。“可惜了,这么一个名传于世的机缘。”丁寿摇头轻笑。
“施主好眼力,此堂画乃敝寺镇寺之宝,平日束之高阁,等闲不与人见,只在每年四月初八浴佛之日,大办水陆道场,才将此画出示,供善信礼佛膜拜。”
宝宁寺住持须眉花白,口宣佛号,一派高僧之貌。“今日阳光甚好,晴空万里,老衲才令众僧将御赐画作展开晾晒,不想被诸位施主机缘巧逢,足见与我佛有缘。”
“噢?如此说来,丁某还真要与贵寺结个善缘咯。”丁寿笑道。住持难掩面上喜色“阿弥陀佛,施主虔心供奉三宝,我佛自当保佑有缘。”
“奈何在下佛缘浅薄,往昔对佛事知之甚少,这一堂画只见笔力不凡,却不知其寓意由来,不知可否劳烦大师,为在下一一解惑。”丁寿语含赤诚,教人不忍推辞。住持笑容一窒。
原本见这几个外乡客随从众多,服饰华丽,想着是大施主登门许愿,他才关照寺僧小心应对,不然岂会让他们轻易得见御赐堂画,可这分文香火还未施与,便要让老衲客串知客。这一百三十九幅水陆堂画,一一讲解下来怕是要累死佛爷。
“大师若是无暇应对,那便罢了。”丁寿漫不经心地举手正冠,冬日暖阳正照在他无名指间硕大的猫儿眼宝石戒指上,顿时宝光四射,晃得住持僧险些睁不开眼。
“施主这边请,待敝衲与诸位慢慢详说。”这时候即便丁寿想走,那位住持也不会放了。“水陆画本为水陆道场所设,乃我佛为超度亡灵、普济水陆一切鬼神而举行的一种佛事。一般要举行七天七夜,多则可达四十九天,届时设内外二坛,所有画作按天地冥阳水陆仪文中的坛场图式悬挂,借助佛神法力,超度众生,使升天界,半点错讹不得”
“不过进来逛逛,你何苦在此纠缠不清?”看着吐沫横飞的宝宁寺住持,白少川剑眉轻蹙。“嘘小声些,别扰了大师兴致。”丁寿低声叮咛,斜眄着滔滔不绝的住持僧,轻笑道:“巧姣要拜佛祷念,我也不好拗了她的意,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逗逗这秃驴也好。”宋巧姣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对天地鬼神莫名崇信起来。
这一路上僧道寺观遇见便拜,幸好丁寿未照原路回程,而是在延绥会合了于永郝凯等人,沿着边路从偏头关直接进了大同,路途有昌佐接应护送,也省却了不少麻烦,可大同右卫城里这些寺庙实在是绕不开了,只好硬着头皮陪人来。
当然有难同当,不管对方怎生不情愿,少不得要硬拽着白老三同往。听丁寿称呼亲昵,白少川眉间川字纹更显,意味深长道:“只怕顺了这个,另一个就愈加恼了。”
丁寿自然知道白少川说的是谁,假装没听出他语中讥诮,调笑道:“你说小慕容?我自有办法应对,那妮子脾气再大还能咬掉我一块肉不成。”
语气轻松,二爷却不觉夹紧了双腿。“施主请这边看。”他二人窃窃私语,住持和尚却讲得热火朝天,兴致颇高,又将人带到了一副画作前。
画上是一个皮包骨头的饿鬼,满脸被汹汹火焰包围燃烧,状貌痛苦不堪,饿鬼头顶还有一幅观音小像,此画不同之处在于虽为饿鬼画像,却与诸佛菩萨像一般未有题记。
“此画中又是何方神只,怎生两般法相?”丁寿明知故问,其实他对水陆堂画不算陌生,不久前在陕西才举办的度亡法会上也曾悬挂一堂。
但论及笔力画风,比之宝宁寺此堂画作中神佛鬼魅的惟妙惟肖,的确大有不及。“此画乃面燃鬼王,所谓水陆道场,正是由其而来。”住持双手合十,在画像前躬身一礼。
“昔日阿难在林间修习禅定,偶遇鬼王求食,鬼王自称”面燃“,言阿难三日之后将堕饿鬼道,若要脱难便要布施百千饿鬼与百千婆罗门仙,并供养三宝,阿难求助佛陀,故而佛陀赐他陀罗尼施食法,上奉佛法僧三宝,平等下施饿鬼等众生,消除众鬼之痛苦,令他们舍去鬼身,生于天道,阿难便遵照佛陀教化指引,设”面燃大士“牌位,设斋供僧来祈福,以获解脱,这便是水陆斋会之渊源由来。”
看来夺门之后重登皇位的朱祁镇对土木罹难之人终究难以释怀,之所以敕赐这堂水陆画于大同,真正想超度的怕是那万千将士孤魂,而求解脱心安的恐就是皇帝本人了。
尽管心有所感,丁寿却不会将这些话说与眼前的市侩和尚,面色茫然道:“既是画作,缘何称为”大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