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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青甲士们披着沉重厚铠,一步步向山顶杀去时,忽听坡顶传来古怪的尖啸声,迷惘抬头,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些刚才还仓惶逃遁的明军,如今一个个面容扭曲,喉咙里也不知发着什么声音的嚎叫,又向他们冲了过来。
那些轻骑射手此时也都下了马,尾随青甲士跟进,随手还可在那些明军尸身和辎重上捞些好处,近几年大草原年景也不得好,黑灾白灾交替不断,日子难熬啊。
突然杀返的明军同样惊呆了他们,难道这些南蛮都杀不怕么!尽管心中惊疑不定,这些部族弓手从小练出的箭术却未受影响,弓弦拨动,数百支羽箭顿时激射而出。
羽箭如雨一般泼下,冲来的明军只是拼命拨打,任由棉甲上挂着箭羽,毫无退缩避让地冲进了蒙人队伍中。飞雪飘落,黄沙漫天,两军初一交接,便是血肉横飞之象,许多明军丝毫不避让对手兵刃。
只是以命换命的绝户打法,你戳我一枪,我砍你一刀,只要不死,便是用牙齿,也要撕掉鞑子一块血肉。
一名青甲士挥刀劈开一个冲来的明军,耳听身后风声,才要转身迎敌,被脚下一名受伤明军死死抱住大腿,还未等他转过身来,一记铁骨朵已狠狠敲中他的后脑,任是甲胄精良,这甲士也是两眼一黑,一头栽倒。
只不过短短交锋,蒙古甲士转眼便折损了四五十人,明军死伤则更多,可无一退缩,沙丘上尸身遍布,黄沙都已染成了血色,不断飘落的大雪也遮之不尽。
申居敬正与一名蒙古甲士翻滚在一起,好不容易再将敌人压制在地,反手拔下身上一支带血的箭头,冲着他左眼狠狠扎去,长箭贯脑,那名甲士捂眼嚎叫不止,申居敬立即抢了他的佩刀,一刀结果,少了耳畔啰唣。
“痛快!真他娘痛快!”申居敬哈哈怪笑,一抬头,只见刀光一闪,一柄雪亮长刀冲他斜肩带背地砍了过来。申居敬此时骑在鞑子尸身上,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飞来一箭快若流星,直从挥刀鞑子眉心射入,鞑子一声未出,整个小山一般的身躯硬被带飞了出去。
“好箭法!”申居敬大赞一声,扭头看去,惊喜叫道:“周将军?!”周尚文一言不发,抛下步弓,拔出雪亮腰刀,振臂一挥:“杀鞑子!”“杀鞑子!”他身后上百精兵齐声怒吼,吼声似夹杂风雷之音,无数雄壮身躯义无反顾,直扑而上。
周尚文长刀飞舞,挡者披靡,两个蒙古甲士疯狂抢上,挺枪攒刺,周尚文闪身避过一枪,抢过另一支枪头,刀光如练,带走一颗大好人头,他也不回身,直接震腕反挥,坚硬的夹钢刀柄直接砸在那人面甲上,将那名蒙古甲士砸得鼻梁凹陷,眼珠都迸出了眼眶,仰面栽倒。
周尚文一步不停,长枪飞掷,又直接贯穿了一名蒙古甲士,将他生生钉在了地上。见其勇猛,更多的蒙古甲士疯狂涌上,周尚文毫无惧色,只是扭头望了眼高处仍旧屹立的孤独身影,舌绽春雷:“杀!”在浑身浴血的周尚文带领下,已冲上半腰的蒙古甲士竟被压迫着逐渐退后,那些轻骑射手更是战心全无,纷纷寻找自己马匹,急于逃回本阵,他们只是奉命征召而来的各部牧民,虽说草原上全民皆兵,可他们的战意自无法与各帐的精锐甲士相比。
沉重的号角声呜响起,各部轻骑听出其中催促逼战之意,短暂的面面相觑后,终于也呐喊着再度冲了回去,蒙古军法严酷,不遵号令者,财产牛羊析分族人,妻儿还靠何生活,这可比死了还要严重!
正在交锋的蒙古甲士,闻听号角也战意抖擞,再不后退半步,草原健儿与关西豪杰便在沙窝荒丘上,舍生忘死,殊死搏杀,草原蒙语与陕西声腔发出的呐喊声,直冲云霄。
“南朝也有勇士啊!”骑在马上眺望的亦不剌摇头轻吁,明军骁勇敢战出乎他的意料。“这时候便将儿郎投进去,是不是早了些?”满都赉在马上叉着腰,怎么看都像捧着他那圆球般的大肚子。
瞥了眼不远处铁青着脸,关注沙丘战事的火筛二人,亦不剌微微摇头“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只是想削弱蒙郭勒津和巴图特,可别把土默特和永谢布势力损耗太多,让巴图孟克那狼崽子捡了便宜。”
满都赉点头“也好,让火筛他们看看,鄂尔多斯的勇士们是如何打仗的。”号角一遍遍吹响,各部方阵开始逐渐调动,大队大队的草原胡骑向沙丘涌去,人数之众,几乎可将沙丘上的人马尽数淹没。烟尘之中,明军的喊杀声也越来越弱,除了依稀可辨的陕西俚语喝骂,几乎已见不到明军人影。
也不知还剩下多少人犹在浴血坚持。大局已定,黑纛苏鲁锭下,满都赉亲热地拍着孟克类的肩头“少师大人,儿郎们这仗打得辛苦,某与太师看在眼里,此次入关所得生口可多分你们一些。”
孟克类心痛帐下甲士损失,冷哼一声,对满都赉这得了便宜卖乖之举不屑一顾。火筛马上欠身“某多谢平章大人了。”
“草原汉子,何须客气。”满都赉非常大度地不与孟克类计较。几人正虚情假意地套近乎,就听远骑哨探的刺耳唿哨声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众人放眼向南看去,只见一队人马发疯一般向这里狂赶。亦不剌眯眼端详,辨认出了来人相貌“是斡尔笃思!怎么回事?”
“阿爸,不好了,南蛮大军压过来啦。”一名与亦不剌容貌相近的青年,狼狈滚落马鞍,向亦不剌连声大叫。“你野乜克力部的人马呢?塔布囊不是教你故布疑阵,迟延明军即可嘛!”孟克类怒吼道。
“孟克类,不需你来替某教儿子!”亦不剌怒对孟克类叫道,又看儿子身上几处血迹,连声关切道:“你受伤了?伤在何处?”“没事,一点皮外伤,要不是讷古哷凯拼死相救,我差点回不来!”斡尔笃思心有余悸道。
望了眼一旁肩头挂彩的讷古哷凯,亦不剌欣慰道:“好,不愧是扎赉尔部的勇士,某必将厚报。”“讷古哷凯,你说怎么回事?”孟克类急切问道。
“本来一切都好,按照塔布囊的吩咐,做出各部大军云集假象,南朝军将一直不敢向前,可不知怎么,南朝大军突然像发了情的公牛,不顾一切横冲直撞,儿郎布置分散,一下便被冲垮,俺们只得收集人马,保着斡尔笃思赶来与太师会合。”
讷古哷凯道。火筛脸色一变“南蛮大队追着你们来了?”也无须讷古哷凯回答了,只见远处烟尘斗乱,盔缨晃动,无数轻捷骑士的身影好似平地跳跃而出,他们之后则是一排排半具装的边军重骑,无穷无尽,如山洪一般直涌过来,万千马蹄的踩踏声,震得大地都要塌陷。
孟克类一把抓住亦不剌手臂“太师,马上纠集各部,趁着南蛮步军未到,彻底打垮这支骑军。”冷冷扫了一眼孟克类,亦不剌向满都赉点了点头。满都赉立即会意,挥手下令“走!”
“走?平章大人,南蛮立足未稳,各部精锐都在,胜负犹未可知啊!”孟克类大声叫道。满都赉与亦不剌不理孟克类叫喊,带着帐下亲卫骑马而去,高高的黑纛苏鲁锭轻轻晃动,各部方阵随着苏鲁锭所指方向潮水般退却。
“少师,不要喊了,便是必胜之战,他们也不愿损耗这个实力的。”火筛叹息道。“为何?”孟克类脱口问道。“汗廷。”火筛话一出口,孟克类便已明了,亦不剌等人只是名义上臣服达延汗,担心本部力量消耗太大,巴图孟克乘虚而入,接管永谢布和鄂尔多斯,这场仗,败了他们固然输不起,便是惨胜,一样是赢不起。
“我们也快走吧。”火筛轻声道。“走?那些亲卫甲士怎么办?”孟克类一指沙丘,那些甲士正与明军纠缠一团,如何说撤便撤得出来。
“看他们自己造化吧。”火筛再不废话,打马而去。孟克类看看越来越近的明军,再望向厮杀不停的沙丘,狠狠一咬牙,猛抽坐骑,奔着亦不剌等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周尚文披创十余处,有的伤口深可见骨,血都快要流干,只是将长刀拄地,摇摇晃晃强撑不倒。活下的明军多与他一样。
浑身是伤,在他们脚下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正是蒙古各部引以为傲的精锐青甲士,明军大队赶到时,他们正被沙丘明军狠狠拖住,便是能上马脱开战场的,也被随后赶到的明军轻骑所吞没,那冲锋破阵的一身重甲,反倒成了逃出生天的最大阻碍,八百青甲士,近乎全军覆没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沙丘下。
“军门?军门在何处?标下曹雄接应你来啦!”全副盔甲的曹雄带着手下部将亲军,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涌上沙丘。
“你是周将军?”端详半天,曹雄才辨认出了血人般的周尚文。周尚文却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曹雄左顾右看,只见满地尸首,提心吊胆地问道:“军门他无恙吧?”
周尚文骤然生出一股力气,回身扭过头去,望着明军大纛下那尊如雕像般伫立的老人。“军门,谢天谢地,您老人家安然无恙,否则标下如何向缇帅交待”曹雄手足并用地爬上坡顶,正自庆幸不已。
待看清才宽形貌时,所有的话又都咽进肚内。去了兜鍪的才宽手扶帅旗,一双深邃眸子已失了往日神彩,呆呆凝视前方,花白鬓发在寒风中轻轻抖动,整个身躯彷如岩石,冰冷而僵硬,胸前铁甲上一大片血迹晕染,好似傲雪红梅,炫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