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虽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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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什么?”才宽沉声问道。“况且军门虽厚待士卒,却寡恩将吏,曹雄对此早有微词,那些因畏葸避战被军门游营之将校也多心存怨念,指望他们拼死来援,还不如马上自救来得妥当!”周尚文也是豁出去了,直言无讳。

    “大胆周尚文!为谋脱身出围,竟敢诋毁上峰同僚,真当本帅不敢阵前杀将么!”才宽怒声厉叱。周尚文先是一愣,随即面色涨红,大声道:“军门若疑末将贪生怕死,标下愿自领命断后!”

    “罢了,且寄你一条性命。”才宽转眼已恢复镇静,淡然道:“传讯众将,岳武穆曾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本帅位列左班,尚不惜以死报国,尔等赳赳武夫,不及我这垂垂老朽乎!”

    才宽已存死志,周尚文知晓多说无益,躬身行礼道:“军门倘执意如此,标下等自当以命相随,我等关西将种,生死等闲事尔,何须激将。”皓首微扬,才宽凝视周尚文缓缓点头“好,此番老夫若是不死,定对关西武臣另眼相看。”

    周尚文施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去,忽听四方呜号角之声连天响起,他霍然转身,身上鱼鳞甲片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撞击出一阵脆响,疑惑道:“这不是鞑子攻击的号声?”从沙丘上望下,只见在号角声中。

    原本松散的蒙古骑兵逐渐列成一个个骑兵方阵,方阵之间空出一个很大的间隙,仿佛一条宽阔大道般,紧接着大队大队的蒙古骑兵,似乎无穷无尽地在方阵通道间涌出,让周尚文震惊的是,新涌出的骑兵穿着的并不是鞑子惯常使用的皮甲。

    而是个个披着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全身铁甲!几乎转瞬之间,铁甲骑兵便填满了通道,后队似乎还在源源而出,前面涌出的骑兵在阵前两翼分列,一片片铁盔高低起伏,一排排的长矛如林树立,望之如同钢铁城墙,坚不可摧。

    一杆黑纛苏鲁锭高高举起,九九八十一匹枣红公马黑鬃搓成的缨子随风摆舞,原本安静的蒙军方阵间爆发出了震天呼啸,声势骇人,沙丘上的明军都为这声势所慑,不少人禁不住退了几步才稳住心神。才宽从马鞍上缓缓站起,轻声道:“正主终于来了”

    黑纛苏鲁锭战旗之下,重重铁甲护卫之中,几个蒙古贵人端坐马上窃窃私语。一名身高体壮,披着一身名贵抹金甲的蒙人将领正摇着自己肥硕头颅“火筛,南蛮并不如你说的那般好打,如今平白损了许多勇士,该怎地说?”

    金甲将领身边那人比他个头略矮,皮肤较其他人更为白皙,穿着也最为华丽,不但甲胄下衬了在汉地也价值不菲的锦绣彩缎,便是头戴的貂帽上也插了数根长长雉尾,闻言立即颔首,马鞭指着沙丘道:“你哄我们说南人孱弱,让我等出兵助你,破关所得之财尽归我等,只这数千南蛮便如此难缠,陕西还有十余万边军,如何破关而入!?”

    被二人问话那人身姿魁伟,赤红脸膛,身上穿得虽也是草原上寻常难见的全副铁甲,却少了许多装饰,看来简单实用,听了质问也不着恼,微笑道:“中原地大,汉人众多,有些许能战勇士也不足为奇,太师与平章大人亦常带兵破边,当知某所言不虚。”

    对话这三人便是赫赫有名的蒙古右翼三万户领主,着金甲的是鄂尔多斯万户领主满都赉阿古勒呼,戴雉鸡翎的是永谢布万户太师亦不剌,回答二人问话的红脸大汉则是不久前破关抄掠才吃了暗亏的蒙古驸马火筛塔布囊。

    “那可未必,以前明军好打是因为中原皇帝是那个弘治汗,如今汉人已经换了皇帝,若是这正德汗也像当年的成化汗一般任贤用将,不说打草谷了,怕是你这河套也呆不久咯!”

    亦不剌是应火筛之请,趁着黄河冰封率军渡河进入河套,这种风凉话说起来毫无负担。“太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任中原换哪个皇帝,蒙古勇士不还是大草原的雄鹰!”

    火筛个人勇武绝伦,东至辽东,西至贺兰,大明九边千里防线,皆是他牧马驰骋之地,故对亦不剌所说不以为然。“太师所言是真是假,问问你那父汗最是清楚!”满都赉突然接口,随即与亦不剌两人放肆大笑。

    火筛的一张赤面近乎涨成紫色,挽着马缰的手背上青筋鼓起,可见怒气压抑之深,他的夫人伊可锡公主乃满都古勒汗与满都海所生次女,满都古勒汗满都鲁死后无嗣,满都海下嫁满都鲁曾侄孙巴图孟克,他一下子从人家的姑祖父变成了便宜女婿。

    其实辈分跌惨点倒无所谓,反正蒙古各部之间互相联姻,辈分本就论不清楚,今天你娶我女儿,明日我当你女婿的事并不鲜见,本就是一本烂账,火筛也不太在意这点名分。

    只是巴图孟克称汗以后,那位岳母大人满都海把蒙古各部几乎都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曾经盛极一时的瓦剌部直接就被撵到吐鲁番北面去啃哈密瓜了。

    满都赉与亦不剌两个领主同是出身瓦剌部,对他这个为岳父母摇旗呐喊甚至亲自带人下场助威的便宜女婿自然戒心重重,处处提防。见火筛越生气,二人越开心,鄂尔多斯和永谢布都被那只母狼教过做人,如今臣服达延,非是自愿。

    而是不敢不从,将那对夫妻在威宁海被南朝太监和将军联手教训的“丰功伟绩”没事拿出来提提,也是对他们受伤心灵聊作慰藉,何乐不为。

    “几位大人,过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加紧消灭这支南蛮才是正理,适才差一点便可踏破汉蛮阵型,这次不妨多派些人手,一鼓作气冲上沙丘。”一个老者突然插言道。

    这人也是一身精良甲胄,粗脖短颈,虎背熊腰,坐在马上如熊罴一般,不怒自威,正是和丁寿有过节的那个布日固德的老子,蒙古少师孟克类。

    孟克类虽在永谢布万户旗下,却独立掌管有着大量部众的布里亚特和巴尔虎两部,势力强大,说来他同样出身瓦剌,其父便是曾袭杀也先的巴图特万户阿剌知院,有这么个搞内讧的亲爹,再加上他爱女古实又成为了巴图孟克的哈屯,亦不剌对孟克类有多忌讳自不用说。

    此时听他插口,心里极不痛快。“少师大人,我部勇士听塔布囊安排调遣,前去阻截明军大队,哪里还有勇士可以增派。”亦不剌冷冷道。

    满都赉也仰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鄂尔多斯的勇士在方才进攻中损耗不小,暂时难以出动,少师有意,可请巴图特健儿出手,我等也不在乎你抢了头功,待将来掠得南朝财物,少不得有你一份。”

    孟克类左右看看,只见两部人马四下遍布,士饱马腾,蠢蠢欲动,这二人简直睁着眼说瞎话,不由恼道:“难道我部勇士便没参与征战,为了诱使南蛮出兵,各部健儿东出佯动,若是巴图特与蒙郭勒津勇士在此,何须你们出手!”

    “便依少师之意。”亦不剌抚掌连声称好“少师大人果然老当益壮,某也早闻巴图特勇士之名,既然少师大人麾下甘为前驱,我等部族战士愿随其后。”

    我意?我什么意?如今某身边哪还有巴尔虎和布里亚特的勇士?孟克类略一思忖,顿时明了亦不剌之意,他是想让自己身边的亲卫青甲士作为马前先锋,岂有此理!

    几人身边环卫的数千具装甲士,乃各部菁华所在,那一件件铁甲都是各部通过边市走私,一点点攒集拼凑,得来不易,哪个敢随意牺牲,这厮分明想伤巴图特的根基元气,孟克类不由怒气勃发。

    未等孟克类发作,火筛已经抢声道:“若是撕开了明军防线,又当如何?”亦不剌与满都赉相视一眼,沉声道:“那何须说,照原来约定,大家合力吃了这支轻骑,分路破关,趁着白灾未到,狠狠抄掠一番,回驻地过冬。”

    “一言为定?”火筛再度确认。满都赉不耐道:“某连圣主可汗的哈日苏鲁锭都带来了,还不够诚意么!”

    鄂尔多斯负责守护、祭祀、迁移成吉思汗八白宫,同时握有代表成吉思汗战神标志的哈日苏鲁锭,在蒙古诸部之中尊贵非凡,听满都赉如此说,火筛才算满意点头,拨马前出。

    “塔布囊,难道真要用亲卫去给那两条喂不饱的豺狗闯出一条通路?”孟克类催马赶上,不解问道。

    “又能如何,铁柱泉俺们大意失了算计,剩下那点牛羊生口还不够填补损失的,若不趁着机会再入关一次,今年的冬天怕不易过啊!”火筛浓眉紧锁,吐出一口浊气。

    “那如往常一般,挖开边墙冲进去抢就是,边军来了就换个地方,何苦啃这块硬骨头?”“某就是要全歼南朝这支精锐,让汉蛮今后龟缩城堡,再不敢出来与我等捣乱!”火筛狠狠说道。

    孟克类一怔,随即醒悟火筛今日此举的真实意图,若是今后打草谷时,南朝边军再时不时猛地来上一记,部落可禁不起这样三番两次的骚扰损失,只有将南朝打疼打怕,才可一劳永逸,放心大胆地入关劫掠。

    “那便将你我的亲卫合起来,一起投进去,彻底压垮明军。”虽是明白其中道理,孟克类心中仍觉肉痛。

    “不急,草原勇士的性命不能这般白白填进去,”火筛注视沙丘顶端高高竖立的明军大纛,平静说道:“南人军心稳固,还不是进攻之机。”

    在孟克类瞠目结舌的目光中,火筛单人独骑向明军驻守的沙丘缓缓走去,虽只一人,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豪杰气度,便是素来与他不睦的亦不剌二人也暗暗心折。

    行至明军阵前一箭之地,火筛朗声道:“吾乃大元土默特万户蒙郭勒津部领主、彻库特之火筛塔布囊,南朝军将何人领军,可敢出来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