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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受宠若惊地站起,双手捧起酒盏,躬身道:“属下谢过卫帅。”“别客气,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你与廖公公帮衬的情分,咱都念在心里呢。”丁寿自来熟地拍着廖鹏肩膀。廖鹏腰弯得更低,谄笑道:“这是卑职本分,不敢言功,家兄常说,能为缇帅效劳是莫大幸事,缇帅若是看得起廖家,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廖鹏说的是河南镇守太监廖堂,他在开封接了丁寿的飞鸽传书,立即飞驰洛阳,就近调拨河南府的卫所官军,协防潼关,其中正是仰仗了其兄镇守中官的身份,地方无不配合行事,也是无巧不巧,河南官兵到时正赶上潼关卫守军大败,关防空虚的空当,他们前脚进关,后面白莲教便来抢关,可谓千钧一发。
“好,这份心意丁某记下了。”这类惠而不费的表忠心的话,丁寿已然听多了,他在意另一件事“将士犒赏可曾到了潼关?”
河南陕西毕竟互不统属,廖鹏可以说是接了本卫指挥之命到西安觐见,河南乡兵却无理由跨境,只好驻扎潼关,没了主将约束,若再赏赉不到,谁知那帮丘八会闹出什么乱子,丁寿可不想才平民乱,又闹兵变。
“卑职离开潼关时,陕西所送犒赏已然到位,谢卫帅挂念。”廖鹏道。“那就好。”丁寿点头,拍拍廖鹏肩头示意他安然入座,端杯又踱到安惟学与马炳然座前,举杯道:“安方伯、马府尊,二位为大军转运支应,费心良多,丁某谢过了。”
二人连称不敢,陪同饮过,丁寿见这二人眉宇间隐含愁容,不由纳闷“二位大人,可有心事?”
“不瞒缇帅,匪患平定,迫在眉睫的便是三军犒赏、流民安置,无一不是靡费巨大,却又不得不费,关中支应四镇军需,近两年又承杨总制修边之役,虚耗甚多,藩库确有捉襟见肘之憾。”
安惟学苦笑道。马炳然接口道:“不只藩库,白莲贼所到之处,官仓民室皆劫掠一空,两府被兵,百姓遭难,不得不开仓赈济,可此时年关未过便过耗仓储,待来年开春青黄未接时,百姓就食常平又该如何应对”
丁寿面色微有不豫,马炳然瞥见惊觉,急忙道:“下官并未有指摘缇帅之意,缇帅命西安输粮延安,本是体会百姓疾苦,解民倒悬之意,下官省得”
“好了。废话不多说,方伯,犒赏的事我给你出个主意,攻破白莲教后军,钱粮虽没缴获多少,女人倒是抓了很多,这些娘们留着也是白费粮食,甄别一番发卖了换银子,军中将士也可参与,这犒赏左右一倒手,不就又回来了么!”
丁寿这话糙理不糙,安惟学细一琢磨,连连点头,不过还是心忧道:“话虽如此,可反贼家眷如何处置还要上报朝廷裁决?”“事急从权,朝堂的口水官司由我来打。”
户部和内库穷得跑耗子,小皇帝乐不得地方自筹军饷犒赏呢,反正他也没银子给。丁寿又转视马炳然:“至于黄堂你的难处么”“缇帅高见,不知何以教我?”马炳然眼巴巴望着丁寿。
“我一时还未想好。”丁寿一句话险些闪了马府台一个跟头。“总之百姓赈济停不得,至于开春之后的事么,容我再想想。”
丁寿心中倒还真有个想法,他把主意打到了山右那群晋商身上,那些老西儿们经营丝绸盐业,窖藏百万,如张寅那家底的,更是过江之鲫,他们若肯出血报效,眼前麻烦自然迎刃而解。
只是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捐粟纳粮是要给人冠带好处的,如非万不得已,丁寿不打算开启捐纳这路子,添上一堆同僚倒是小事,官儿多了可就越来越不值钱,谁还将朝廷体面放在眼里。
“是。”马炳然回答得有气无力。见马炳然一脸悻悻,丁寿也是不落忍“黄堂且熬过这阵子,待此间事了,丁某自会上表朝廷为你与方伯请功。”马炳然果然转忧为喜,安惟学闻之动心,二人频频劝酒,席间再度热切起来。
酒酣耳热,朱惟焯向身后贾能点头示意,王府承奉贾能轻轻拍手,一队女乐翩然而出,向座上众人盈盈行礼,踏着丝竹节拍飘然起舞。乐声盈耳,舞姿婆娑,座上之人无不鼓掌喝采,酒兴愈浓。
一间布置华丽的宽敞客厅,光线晦暗,仅在角落里亮着一盏高脚戳灯,昏黄灯火将此间主人的面孔映得忽明忽暗,阴晴不定。秦府宜川王朱秉楀孤零零地坐在曲尺罗汉榻上,耳听王府宴乐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满脸忧愁苦闷之色。
“笃笃笃!”忽然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本王说了想一人静静,退下!”朱秉楀沉声道。“笃笃笃!”门声依旧。“滚!”见来人不开眼,朱秉楀怒意升腾,嗓门也高了许多。
来人未走,仍是三记敲门声。朱秉楀腾地起身,大踏步奔到门前“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狗奴才”
“嗯?”房门大开,外间空无一人,朱秉楀左右张望,茫茫夜色,无半个人影。莫不是忧患过度,以致出现幻听了?朱秉楀摇头苦笑,早吩咐了府内下人不要过来打搅清静,想来也没人又那么大的胆子敢抗拒王命,自己疑神疑鬼,真有些杯弓蛇影了。
重新关上房门,朱秉楀回身,赫然发现自己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个犹如鬼魅的身影,悚然一惊:“谁?!”“王爷好生无情,这么快便忘记故人了。”来人站起身,在孤灯映照下现出一副蜡黄面孔。
“邵进禄!你还敢来此?”朱秉楀一见来人,惊出一身冷汗,匆忙打开房门再度确定周围无人,才仔细掩好房门。“王爷不必忧心,院中并无其余人等。”邵进禄对朱秉楀谨慎之举不屑一顾。
“满城都是你的海捕公文,你是怎么来的?”朱秉楀回身喝问。“王爷莫要忘了,邵某曾是贵府的座上客,熟门熟路,”邵进禄掸掸衣服,好整以暇“府中布置熟悉得很。”“你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不去亡命天下,来找本王作甚?”朱秉楀恢复镇定,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请王爷帮个忙。”邵进禄坐到了朱秉楀对面。“什么忙?”朱秉楀沉声问道。“听说官军俘虏了许多女眷,如何处置?”“还不知晓,不过通常是没为官婢。”
“在下想请王爷领出其中一个女子,该当不难吧。”邵进禄轻声道出了妹妹名字。“仅只如此?”朱秉楀挑了挑眉。“再便是求王爷给寻一份通关文书,可以让在下过得潼关。”邵进禄笑笑。
“通关文书?”朱秉楀呵呵一笑,讥嘲道:“你当知晓,如无旨意,本王出城即是有罪,如何帮你弄那劳什子。”
“王爷可以上表府内到江南采买,中府当会给宗室这份薄面,开具相关文书。”来前邵进禄早已帮朱秉楀打好了主意,胸有成竹地轻笑道:“些许小事,举手之劳,从此邵某与王爷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彼此再无纠葛,如何?”
“确是小事”朱秉楀点头微笑。“王爷是应承了?”邵进禄笑意更浓。“休想。”朱秉楀笑容一收断然道。邵进禄面色倏变,冷声道:“王爷可是想清楚了?”“本王清楚得很,你白莲教行篡逆之举,谋夺我朱明天下,本王身为宗室,岂会助纣为虐,帮你脱身,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邵进禄一声嗤笑“看来邵某还是小瞧了王爷,也罢,在下这便前去投案,遂了王爷的愿。”振袖而起,邵进禄又对朱秉楀道:“相交一场,邵某也奉劝王爷一句,赶紧料理府中后事吧。”
“什么意思?”朱秉楀皱眉问道。“明摆着啊,”邵进禄摊手一笑“邵某出首,自然有问必答,圣教洛川起事,攻陷王爷封地宜川,是为了夺那正德小儿天下,辅佐您老龙登九五。”
朱秉楀拍案而起“你想诬陷本王?!”“邵某与王爷私下往来,府中很多人都眼见为实,谈何诬陷!”
邵进禄淡漠道。朱秉楀冷哼一声“本王不过受你蒙蔽,误交匪类,你尽管去胡乱攀咬,看有司官员查问下来,是信本王这天潢贵胄,还是你这白莲乱党!”
邵进禄唇角挂着冷笑“邵某知晓王爷有手段可让府内下人按您吩咐行事,但不知锦衣卫的丁寿会不会信您老那套说辞呢?”
“丁寿?干他何事?”“当日指使朱公铸二人收买丁寿不成,喊打喊杀要取他性命的,可不就是您老,正是从您那里在下才知晓了丁寿提出的那笔官银,放出消息,万马堂设伏弹筝峡,大愿堂暗算烂柯山,无不是遵从王爷钧旨,您老不会如此健忘吧”
邵进禄每说一句,朱秉楀脸色便难看一分,到最后面色如土,遍体冷汗,他所担心的也正是此事,丁寿举手之间,惟焯小儿承袭王爵,朱公钟兄弟囚禁高墙,可见其手段,若得知自己是暗中算计之人,怕是想幽禁凤阳都是奢望。
“所以便是为自身着想,也请王爷成人之美,”一直察言观色的邵进禄得意笑道:“那件事邵某自当烂在肚内,再不与人提及,如何?”朱秉楀脸色变幻,静坐不语,邵进禄也不催促,端起朱秉楀座上的一盏凉茶浅啜慢饮。
良久,朱秉楀终于开口:“本王还是那句话,休想!”邵进禄不觉动容“什么?”“本王有罪自知,你若想首告,悉听尊便,但若今日受你所挟,本王愧为太祖子孙,无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朱秉楀掷地有声。邵进禄蜡黄面孔变得阴沉可怖,朱秉楀坦然相对,毫无惧色,突然一阵厉声大笑,邵进禄连连点头“好,不愧是朱元璋的后人,邵某往日算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