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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不难,可这报功一事还要仰仗大人的生花妙笔不是,再说如今山西地面上谁不晓得,没有缇帅您老点头,谁敢肆意妄为啊。”
这才对嘛,有求于人,才会舍得下大本钱,破家为国,谁特么信啊,两个指头夹住银票,快速缩进袖中,丁寿眉开眼笑道:“这事我知道了,你的功劳会如实报到兵部,凭郭侯爷与兵部的交情,当不用我再费事了吧?”
“不用不用,在下足感盛情。”张寅长揖到地。“诶,将来不久大家便是同僚了,何须客气。”
丁寿扶起张寅,二人相视大笑,看着得意忘形的丁寿,戴钦愁眉深锁,缓步走至昌佐近前“适才幸得昌兄解围,戴某谢过。”“戴将军客气了。”昌佐素来与人为善,即便适才险些与延绥兵马动手,如今仍是笑脸相对。
“昌兄接讯南下,可曾得了司马令谕?”戴钦问的是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的兵部左侍郎文贵,山西三关皆在他的辖下。“不曾,得了卫帅传讯后昌某便立即抽调偏头关精锐骑军兼程南下,出兵之事委托同僚呈报司马。”
随即昌佐苦笑“也是因行得仓促,粮草调拨不及,本意到太原补充,行至途中正巧遇到张兄,省却了一番麻烦。”
戴钦轻叹一声,略带埋怨道:“昌兄操切了,若是太原府循规行事,不肯借拨粮草,岂不军心大乱,幸得张先生急公好义,昌兄吉人天相。”
“太原府不肯调粮草?不会!”昌佐脑袋一拨楞,坚定说道:“山西如今没人有那么大胆子,敢违逆卫帅的谕令。”
昌佐是言之有物,丁寿过境山西,折腾得鸡飞狗跳,徐节堂堂山西巡抚,只想打个口水官司,便被一撸到底,凄凄惨惨地毁家输粟,更别说还有张恕、钱清这几个倒霉鬼了,山西官场看在眼里,谁不心惊胆战,哪还再敢得罪这尊瘟神。
昌佐越是说得斩钉截铁,戴钦心底便愈是发虚,有些话姜汉也说过,戴钦虽觉老友言之有理,未尝没觉言过其实,自己是守塞边将,平日律己甚严,并无有把柄可让丁寿去抓,锦衣卫能奈我何!
是以此番剿贼平乱,他对丁寿虽说言行恭谨,也仅限于君子之交,并无过多巴结,反倒是丁寿因为戴若水的缘故,对他低声下去,更让他添了几分轻视。
“昌兄无令出兵,若是无有乱贼过河,最终无功而返,就不怕朝廷治罪么?”戴钦干巴巴问道。昌佐粲然一笑,弯曲如钩的鼻子更加凸出“戴兄,交浅言深,昌某便奉劝你一句由衷之言”
“不才洗耳恭听。”“遵卫帅之命行事,或许未必有功,但若违令不从,必然大祸临头。”昌佐轻拍戴钦肩头,轻声笑道。戴钦骤然间冷汗直淋,呆怔不动,直到一声娇叱传至耳中
徐九祥伏卧在厚实的冰面上,身旁堆堆叠叠的都是白莲教徒的尸体,身上的羊皮袄已被冰雪浸透,寒冷刺骨,他咬牙强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老爹徐九龄距自己一步之遥,同样窝在横七竖八的尸堆中,闭目装死。
官军伏兵出现的那一刻,徐九龄便觉察大祸临头,制止了打算情急拼命的儿子,打是定然打不赢了。
在这一览无余的冰面上,脱离大队逃生只能被当成活靶子,凭他们爷俩的罪过,束手就缚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万里游龙一辈子经历风浪无数,深晓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道,当下便拉着儿子倒在了同伴血泊中,还不忘用血水涂了自己满脸,天寒地冻,官军清扫战场不会太仔细,待觑得无人戒备时,自有脱身良机。
经过漫长等待,山、陕两路边军算是分赃完毕,山西镇军士押走俘虏后便开始清理冰面尸体。
当然他们也不会有耐心逐一翻看,一来尸体多人手少,再一个若是不小心被没死透的乱民拉上一个做垫背,岂不冤枉死了。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长枪在尸身上随意地戳来戳去,真遇见没死透再补一刀就是,反正这年头也没什么‘日内瓦公约’束缚,权当给军医省麻烦了。
万里游龙的运气不太好,一个明军的长枪贴着他的左大腿便扎了进去,近在咫尺的徐九祥甚至听到了枪头入肉的动静。
看着都觉疼的徐九祥不由为老爹揪心,生怕他露出什么马脚,徐当家的也不愧是刀丛剑雨中闯过来的铮铮铁汉,眼皮都没动一下,好似真就死了过去。
直到那名军卒骂骂咧咧地走开,才对儿子微微挤了下眼睛。徐九祥提心吊胆地看着一双双军靴在眼前走来走去,一具具尸体从身边拖离,鲜红的血痕在皑皑白雪中分外刺目,晃得他脑中一阵眩晕。
让徐九祥重新回过神来的,是映入眼帘的一双麂皮小靴,青玉色的裤管儿紧紧扎在靴筒内,将笔直修长的腿部曲线完美勾勒,一身剪裁合体的同色绉绸箭袖小袄,纤柔的腰肢上束着一条青金闪绿重穗如意绦,坟起酥胸恰盈一握,身姿曼妙,每一丝曲线弧度都完美到未可增减一分。
徐九祥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目光偷偷上移,果然是她!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不惜生死的女子。
只见粉面娇靥在白雪映衬下,灿然生辉,徐九祥的身体已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团火在胸中烈烈燃烧,越来越旺
戴若水百无聊赖地将一块碎冰远远踢飞,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至于么,那小淫贼反正也不是什么克己复礼的古板君子,在他面前脱略一些有什么大碍,爹这样对人家大呼小叫的,白让那小子看笑话!
越想越觉气闷,戴若水思忖该到那小贼面前找回场子,让她知晓姑娘不是好欺的,不然岂不被他轻看了。
正要拿定主意时,身旁的尸体中突然跃起一道人影,向自己飞扑而来。徐九祥从小被纵容惯了,做起事来不计后果,再加被欲火烧昏了脑子,想干便干。
也不估量一番自己斤两,结果自不消说,眨眼之间,他便比扑出更快的速度摔了回去,幸亏戴若水不明情由,手下留了分寸,即便如此,徐少当家仍被震得全身几乎散了架,哼哼唧唧地躺在冰面上爬不起来。
突生变故,打扫战场的明军闻讯而来,戴钦更是心忧女儿安危,快步上前询问,没等开口,却是眼前一花,一个人已赶到他的前面。
“你无恙吧?”丁寿急声问道。听这小淫贼语含关切,戴若水心中一甜,将适才要给他苦头吃的念头瞬间丢得一干二净,轻松笑道:“一个小蟊贼,有什么大碍。”
“无事就好。”丁寿放下心,再转头看看摔在冰面上的倒霉蛋,讥诮道:“哟,是你小子,前番捡了条性命还不知足,非要抢着送死不成?”徐九祥怨毒地盯着丁寿二人,一言不发。
“还敢这么看我!”丁寿不禁佩服这家伙的胆气,向左右吩咐道:“来人,先教教他做人的礼数,再鞫问同党下落。”身后随扈的锦衣校尉立即答应一声,揎拳掳袖地冲徐九祥奔了过去,架起来准备使用手段好生炮制。
“谁都别动!”一声炸雷般的吼叫在身后响起,惊动了冰面上的众人。一名满脸血污的大汉拖着汩汩冒血的伤腿,倚坐在一个箱笼旁,右手中还持着一个引燃的火折,众人适才注意力都为徐九祥所吸引,竟没留意他是如何溜过去的。
丁寿仔细辨认了一下容貌,淡淡一笑:“原来是徐当家,客栈一别未久,怎地落到这副田地?”
“姓丁的,你也少说漂亮话,你在烂柯山当山耗子时的境遇未必比徐爷好。”徐九龄胸口剧烈起伏,吁吁喘着粗气。被人揭了短,二爷极端不爽,冷声道:“可本官绝不会给你二人再次逃生的机会。”
“话别说得太早!”徐九龄狞笑一声,将身边倚着的箱笼用力一推,成堆的黑色物什滚了出来。
“火药!”戴钦惊呼一声,边军配备火器众多,他一眼便已识出。围在四周的边军兵士闻声纷纷惊惶后撤,在这无遮无掩河心上一箱子火药能造成多少伤害暂且不提,可要是炸塌了冰面,大家可要一股脑填了黄河。
“谁都不许动!”徐九龄再次厉声大吼,将手中火折贴近黑乎乎的火药“不然大家同归于尽!”“能想出这一手,丁某还真是小瞧了徐当家。”兵行险着,丁寿的确佩服这积年马贼的胆魄。
“爷们命贱,就得多想些保命的法子,小破县城里的火器大多破损不堪,连给你们边军塞牙缝都不够,可是扫扫库底子,还是能凑出几百斤火药的”
徐九龄阴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阴笑道:“众位都是官身富贵命,若是舍得与我父子二人陪葬,徐某荣幸之至。”舍得才怪,丁寿一挥手,令挟着徐九祥的锦衣卫放人。
“准备两匹快马。”徐九龄又道。戴钦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吩咐手下照做。“还要这小娘皮随我等一起走。”回到父亲身边帮着包扎伤腿的徐九祥,突然一指戴若水。
“大胆狂徒!”戴钦急声厉叱。“那大家就一起死!”徐九祥而今是只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什么也不顾了。“徐当家的,见好就收。”丁寿冷冷看着徐九龄,对于近乎癫狂的徐九祥,真是半眼也懒得看。
“祥儿,不要胡闹!”徐九龄也觉儿子提出的要求太过火。“爹,如今咱们在鹰犬包围之中,别说乘马远逃,哪怕只要离了这河心位置,他们便可不再顾忌我二人性命,若无重要人质在手,如何逃得出去!”
徐九祥分析得头头是道,徐九龄也不禁点头。“本官保证不予追击,”丁寿又竖一只食指,追加一句“仅限今日。”“哼,你们这些鹰犬走狗的保证有个鸟用!”徐九祥不屑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