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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丁寿揉了揉鼻子。“大人,恕属下多嘴,姓萧那小子送来的床实在邪门,根本就没法睡人,您八成就是被那物件过了寒气。”郝凯扯着破锣嗓子嚷道,寒玉床送来时他搭了把手,不小心在床身上摁了一巴掌,到现在手掌还冻得发木。
“你懂个屁!”丁寿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他从萧逸轩那里讨寒玉床并非单纯为恶心那老头子,只是当日对混元一气的巧妙运用又有了心得,想闲暇借寒玉床参研功法,可没打算搬到那破玩意上睡觉。
郝凯被训得不敢吭声,自家大人接到京师传信后便心气不顺,也不知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他,最好不要去自寻晦气。实话说还真没人得罪丁二,这货纯粹是对自我价值的认知产生了一种失落感,丁寿承认自己武功阅历都不如刘瑾。
但他还年轻,比起半截身子入土的刘公公,丁二爷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而且他认为跟随老太监这么长时间,对于刘瑾‘稳中求胜,借力打力’、‘静观其变,待敌自乱’的那套本事已学了个七七八八,虽说见识上可能还有差距。
但应该相距不远,这次西行一路,他又是‘听壁’、又是‘激将’,花样翻新,连断洪洞苏三案与郿县一夜三命案,还克制住了自己搂钱的欲望,折服陕西藩臬二宪,丁寿不禁有些飘飘然,当他将自己审案情节事无巨细奏报京师洋洋自得时,刘瑾的手段再次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圣上批旨:各处镇守,皆许便宜而行,如巡抚都御史之任,干预刑名诸政。
丁寿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旨意出自何人,难怪刘瑾对陕西的一个人命案如此上心,原来是以此案作为由头,以小博大,高啊,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丁寿知道弘治末年曾有一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周王府宗支胙城王府辅国将军朱同铋听信地方百姓王瓒张秀等人挑唆,干起了放贷的买卖,只不过他这生意做得极不厚道,你说你不缺钱,没关系,我非借你不可,等银子放出去后,没到偿还日子就开始收债,利息加倍,这还不算最缺德的,有个叫祁奉的厨子被忽悠着借了钱,中间经了王瓒等人的手,到自己手里就只剩下两成了,这帮孙子吃相太难看了,气得厨子他爹祁祥直接拦了河南镇守太监刘琅的马告状,这位刘太监也不含糊,立即把王瓒等人抓来痛打一顿,追缴非法所得,还给当事人,碍着老朱家面子,刘琅也没把朱同铋怎么着。
可是朱千岁算是记了仇了,报复的机会来得很快,周王府另一宗支汝阳王府(周王家里真不消停)辅国将军朱同钋于宫中拘留乐妇窦淑秀,兴许俩人是真爱,可大明朝连官员娶乐妇都要挨板子,你丫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是给主子脸上抹黑么,刘琅把这事告诉了周王朱睦审,自己家的破事你这一家之主得管管,朱睦审便传谕让朱同钋把窦淑秀给放出来。
一个贱籍女子玩玩就得了,别玩出真感情,无论刘琅还是周王,都没把这事当成个大事,偏偏这事上出了褶子。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辅国将军朱同钋与乐户窦淑秀肯定是没读过三个多世纪后那位匈牙利诗人的自由与爱情。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了伟大的爱情舍弃宝贵的生命自挂东南枝,双双殉情。现成的把柄送到手里,朱同铋肯定不会放过,他倒还有点理智,没敢以下犯上直指本宗亲王,但却将周王府的两名承奉王满杨铸给捎上了,说他们伙同刘琅逼死朱同钋,又言刘琅在河南如何贪横,又怕事情闹不大,还说王满杨铸二人淫渎已薨的周惠王朱同镳宫眷,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大明以仁孝立国,宗室们杀人放火或许能活命,悖伦乱常必死无疑,王府承奉如果真的淫辱先王女眷,朱睦审这个现任周王绝对不会好过。
who怕who,对方既然撕破了脸,刘琅和朱睦审也不含糊,来啊,那就互相伤害吧,二人共同上奏辅国将军朱同铋三项大罪:一立乐妇为夫人。二殴人致死。三尝奸舅母,请陛下最好砍了这个王八蛋的,留着他只能给朱家丢人。
弘治皇帝朱佑樘被河南这帮亲戚给闹腾得不要不要的,传旨司礼监、大理寺、锦衣卫会同河南巡抚韩邦问共同鞫问,查案结果很喜感,两边说的没一句是真的,可这么一大批人出了京,要是不查出点什么给皇上,显得大家多那个啊,可要是查得深了。
会不会违背陛下的亲亲之意?弘治爷对亲戚的宽容可是出了名的凡事都要掌握个‘度’,专案组的这几位搜肠刮肚,罗列出朱同铋四条罪名:他妈霍氏僣用龙床,盖房子侵占三皇庙地界,招娼女优人聚集歌舞,以私忿捏词赴京渎奏,有违祖训,至于其他放印子钱的事一句没提。
至于弹劾刘琅的罪名一是浪费。二是送骆驼给郡王还敢收钱。三是以秽行污蔑宗支。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妄受民词任情决断’,要不是你个没蛋蛋的没事乱接百姓状词,大家会折腾这一趟么!
彼此弹劾都是奔着让对方砍头去的,落到纸面上就这点破事,弘治爷都懒得搭理,都察院的意思周王和朱同铋赐敕示惩,刘琅换个地方当差,王瓒张秀这些群众里面的坏分子谪戍地方,至于发去哪里根本不重要,哪怕是判个巴彦克拉山干巴岭瘪茄子沟。
也不会让他们真去,找个由头赦免就是,这样处理皆大欢喜,顾及各方利益,连升斗小民都考虑了。
谁也没受什么损失,完全体现了‘众正盈朝’的精神内涵,全国百姓应该再接再厉,团结在朱佑樘陛下周围,将‘弘治中兴’的美好局面可持续发展下去。
未来的大明天下定然是一片光明。百官的计划是可行的,只是具体操作时忽略了一个小细节,忘了告诉王瓒他们即将到来的大赦,其实也不怪这些民之父母,亲爹妈也不会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孩子吧,老子们把路都铺好了。
你闭着眼睛走下去就是,哪有那么多心思,可王瓒几个毕竟不是亲儿子,理解不了父母苦心,还没等到赦免日子呢,便为了争取立功表现爆出朱同铋更多的不法猛料。单这几个小子空口白牙,不过屁大个动静,联合调查组们一句‘勘既无实’就回了。
可世上的事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河南镇守太监刘琅又跟着闹了起来,复奏朱同铋干扰司法,造成查案不实,请司礼监重新彻查,朝臣们对刘琅这种不识大体的行为一致看法是:形迹微隐,所贵保全,展转吹求,不无过当。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有皇帝亲自出面了,‘凡官民人等奏诉,牵连暧昧无稽之事皆不究问,矧兹宗室岂可违众论而信单词’,所以就算了吧,查案的回京,周王不问,朱同铋降敕切责,刘琅你个奴才立即去蓟州上任,案件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结束,至于发配边卫充军的王瓒等人发出的不和谐声音。
不过是和谐大潮中的一点小浪花,掀不起任何风波,只是不知那位‘为民做主’反调离工作岗位的刘太监会不会竖起中指来句mmp。
如今刘瑾来的这一手让各地镇守中官可以正大光明插手地方刑名政务,内官权力大涨,在地方能与文官分庭抗礼,等同在各司官员脖子上又套了一层枷锁,无论民生刑名,大头巾们做事可要三思而行了。
“沈彬还没回来?”既然差得还远,就得老实把人交待的事做好,丁寿还是能迅速摆清自己位置的。
“没有。”郝凯摇头“据兴平传信来,刘老先生还要带着子女祭拜祖先,沈彬还未动身。”出趟远门还要祭拜?刘荣两口子一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估计也没想到送进宫里的小儿子会有今日风光,人死万事休,身后搞这套有什么意思!丁寿暗中撇嘴。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等,陛下和刘公公让我考察边事,耽搁不起,他们来了若是愿等我会合便一同回京,否则让沈彬安排一路护送。”刘瑾可不是让自己来当保镖的,西北各镇是什么情况还得亲自去看。郝凯等人点头答应。
“回头把那八万两银子提出来,着人押解,你说说,这钱庄若是在九边设分号该多省事,一沓银票揣了就走,何必这么麻烦!”
丁寿吐槽。于永干笑“九边皆是军镇,不比两京与各省通衢繁华,那些钱铺仅靠兼营些小本的银钱兑换,怕是撑不起大人您这动辄数万的大手笔。”
既答了话,又不着痕迹地拍得丁寿浑身舒坦,是个人才,丁寿嘉许地冲于永点了点头,郝凯则是满是警觉地看这个色目回回同僚。“大人,有客来访。”一个锦衣卫屋外禀告“来人自称是您旧友。”
“旧友?我在西安城里还有熟人么?”丁寿纳闷。“哈哈,希哲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丁寿离着老远便长笑拱手。韩守愚长揖到地“不才等候乙科放榜之时,听闻丁兄大驾亦在长安,厚颜来见,望兄宽恩恕罪。”
“你我弟兄何须客套,”丁寿快步来到近前,扶起韩守愚,笑道:“一时疏忽,竟忘了今日是乡试放榜之日,想来希哲定是榜上有名了。”韩守愚自衿之色一闪而逝“侥幸忝列其中。”
“果然如此,韩世伯此番定然老怀甚慰。”丁寿揶揄道。“丁兄举荐之德,家君感念于心,请受在下一拜。”
韩守愚的老子韩鼎一把年纪了被丁寿举荐出山,执掌银台,确实心怀感念,谁不知道太后那娘们记仇的性子,韩老大人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发挥余热。丁寿连说‘见外’,不受韩守愚大礼。
“这位是?”二人寒暄一番,丁寿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位文雅的青年书生。“学生邵昇见过缇帅。”书生恭谨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