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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屠朝宗站在本官面前,问他敢不敢上递参奏本官的手本。”丁寿斜楞着眼睛瞅着韩文道。有些事纵然是真的也不能轻易说出来。
屠滽即便真不敢招惹你,这话传出去他老脸还要不要了,这小子到底懂不懂规矩,韩文闷头生气,不想再理会这官场二愣子。
“禀卫帅,人犯带到。”换了一身布裙的苏三被带到堂上,盈盈下拜。丁二爷脸如翻书一样,收了怒怼韩文的横眉立目,和颜悦色地问道:“苏三,本案实情如何,你且从头说上一遍。”
苏三便又将那夜情由细述了一番,丁寿连连点头,听得津津有味,那神情抓上一把瓜子就和戏园听戏一般,待玉堂春叙述已毕,王廷相那日审案时念念不忘,今又老生常谈“你那相好之人究是哪个,从实招来。”
玉堂春面露难色,支吾不言,丁寿却道:“子衡兄,你也是圣人门徒,对这家长里短,风月男女之事何以如此上心,呶,那个谁,你下去吧。”遭抢白的王廷相怒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大人,这犯妇一面之词,不可偏信,况且她拒不说出奸夫名姓,定有内情。”王贵添油加醋地说道。“说得有理。”冲那匣珠宝的面子,丁寿很给王县令面子。
“缇帅若是执法有偏,休怪老夫难以缄默,纵然无人递本,韩某也并非见不得君上。”老韩文不甘寂寞地刷存在感。
“谢韩公提醒,来人,带原告蒋氏。”丁寿从善如流。蒋氏上得堂来,屈膝跪倒,口呼青天老爷做主,便哭哭啼啼个没完。
“别哭了!抬起头来。”丁寿大喝一声,吓得蒋氏悲声顿止,抽抽噎噎地扬起螓首,只见孝裙之下酥胸高耸,体态风流,粉面桃腮,朱唇微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自透出几分狐媚,颊骨略高,充满了不安于室的欲念。不想这蒋氏还有几分姿色,丁寿将上身在公案前探了探,乜眼问道:“你便是蒋氏?”
“奴家正是。”蒋氏用香帕轻拭腮边泪痕,羞答答地回道。“你夫方争是如何死的?”闻言蒋氏又是一声悲啼“我夫命苦,被那毒妇苏三用药面毒死,求大老爷开恩做主。”“一派胡言!”丁寿大喝一声“方争分明是被你所害。”
语出惊人,二王对他侧目以视,韩文不留神揪断了两根胡子,蒋氏更是失魂落魄,以头抢地,大呼冤枉。“南山,你可是有了证据?”王廷相希冀问道。
“还用证据么,看这女子颧郏白里透红,面带桃花,显然性格淫荡,骨凸阳显,命门凹陷,主克夫之相,她丈夫分明是纵欲过度,被她克死的。”
二爷理所当然,振振有词。堂上的几位顿时懵了,世上还有这样的断案之法,蒋氏大张檀口,眼神呆滞。韩文捻须冷笑,齿冷不已。
王廷相怒目相向,横眉立目。王贵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缇帅,方争经仵作勘验,确为毒杀。”王贵低声道。“啊,是么?”丁寿挠挠后脑“有这事?”“以麻衣相术断狱问案,闻所未闻,锦衣卫果有过人之处。”
韩文坐在堂下怡然自得道。丁寿对韩文冷嘲热讽充耳不闻“那这篇儿揭过,将蒋氏带下,传婢女春锦上堂。”
春锦本站在院子里等候,远远只见主审老爷又是拍案又是大喝,主母跪地连连磕头似在求饶,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待上了公堂便心虚地瑟瑟发抖。
“堂下所跪之人可是方家婢女春锦?”丁寿一改方才嬉笑,威严问道。“正正是奴家。”偷觑两边高大雄壮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春锦心中打鼓,话也难以说全。
“大胆奴才,你可知罪!”丁寿拍案大喝。两边锦衣卫绣春刀突然出鞘半尺,寒光凛凛,吓得春锦心惊胆战,匍匐于地,磕头如捣蒜,强壮着胆子道:“奴家不知所犯何罪!”“可要本官传那杨宏图上堂?”丁寿阴森森地说道。
突然闻听杨宏图的名字,王贵与韩文皆忍不住眼皮一跳。“杨相公他”自感失言的春锦连忙摇头“奴家不知他与此案有何关联。”
“你那主母蒋氏适才已经认罪,你主仆二人与监生杨宏图勾搭成奸,为免方争知晓,遂受你挑唆,毒杀亲夫,此案你是元凶祸首。”
春锦被丁寿的话吓得体似筛糠,急欲出言辩解,丁寿却不给她开言的机会,抢声道:“按大明律法,奴婢谋杀家主,罪同谋杀父母尊长,该当凌迟处死。蒋氏并非主谋,且供出凶犯,本官法外开恩,免其一死”
“不,大老爷,奴家冤枉,奴家只是随大娘子与杨相公有了奸情,杀我家大官人的是”“丁大人此举似有诈供之嫌!”韩文突然出言打断。
“不错,那蒋氏何尝招认通奸杀夫之事,缇帅适才所说似乎并无实据啊。”王贵立即接口道,他在此案中牵扯非小,由不得再做缩头乌龟。
“韩公,王知县,你们”眼见春锦就要透露实情,却被二人中途惊扰,王廷相心有不甘。春锦听了这几人的争辩,眼珠一转,已晓得利害,顺着刚才的话头道:“杀我家大官人的是二娘子苏三,奴家不敢扯谎欺瞒老爷。”
小丫头临时反口,前功尽弃,丁寿气得干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命人将春锦带下单独看押,发出一支火签,传杨宏图上堂。杨宏图二十余岁,白净面皮,眉目清新,斯文有礼,上堂打躬“学生杨宏图见过几位大人。”
“你有功名在身?”丁寿适才置了一肚子气,此时语气不善。“学生曾纳马国子监,蒙恩为例监。”杨宏图答道。对这位和自己同样出身的杨同学,丁二可没啥认同感“区区例监,见本官也敢不跪?”
“回大人话,在下一无官司缠身,二无公事上禀,按例可以”丁寿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摆摆手,便有一个锦衣卫来到杨宏图身后,脚尖在他膝弯处一点,扑通一声,将他摁跪到了地上。杨宏图跪地以后也不挣扎,仍旧平心静气地道:“不知大人召学生上堂,究为何事?”
“会让你知道的。”丁寿向堂角的沈彬打个眼色“传蒋氏。”蒋氏上得堂来,见杨宏图跪在地上,心中也是惊惧不已,怕露了行藏不敢多看,直接向堂上跪拜施礼。
“蒋氏,你可识得此人?”“妾身不识。”蒋氏垂首道。“方才春锦已招认此子为你闺中常客,你竟然不识?”丁寿冷笑。
“大老爷休听那小蹄子信口胡说,妾身素来谨守妇道,从无逾礼之事。”蒋氏急声道。“事到临头还不知悔改,速将你二人如何谋害方争之事从实招来,本官还可从轻发落,否则休怪大明律法无情。”
从适才上堂便未再见春锦,蒋氏也不知那丫头到底交待了多少,心中犹疑不决,踌躇不言。“缇帅,二人犯奸与否皆是春锦一面之词,只依此供便强行入罪是否过于武断?”韩文又插了一句嘴。
堂下跪着的杨宏图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大人明鉴,有道是捉奸拿双,学生与方家娘子素味平生,大人仅凭一奴婢口状便强诬奸情,学生虽出身微末,也不堪受此奇辱,情愿至孔庙前以死明志,雪此冤屈,求大人恩允。”
“好,宁折不弯,杨生真性情也。”韩文击节赞叹。“缇帅,此子虽出身异途,可也并非寻常黔首,若是弄出人命,有辱斯文,怕是不好收场啊。”王贵适时提醒道。
扶着发痛的脑袋,丁寿斜瞅老神在在的韩文,有气无力道:“久仰韩老大人博学多闻,丁某近来对一前朝诗词多有不解,可否请老大人解惑一二。”
黄口小儿,离了刘瑾你又能翻起多大浪来,韩文只当丁寿借机服软,温言道:“缇帅过誉,老朽愧不敢当,诗文之道互相请益,也是平常,但不知是哪首晦涩古言,且容老夫一闻。”
“倒也不算晦涩。”丁寿清嗓后,便朗声诵道:“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丁寿眼带嘲弄,笑道:“老大人可知此诗文含义?”
“竖子尔敢!”老韩的胡子都气翘起来了,没法不怒,宋康定二年,那位被文官们吹嘘三代以来和明孝宗并称贤主的大宋仁宗皇帝,被党项小族狠狠地教了一回做人,好水川之战,宋军几乎全军覆没,阵亡将校数百人,当时负责经略陕西的便是夏竦、韩琦、范仲淹等一干名臣,战后西夏将这首诗投至宋境,以为讥讽。
韩文素来以这位‘韩魏王’的先祖自傲,丁寿这样上门骂祖宗的行径算是把他老脸抽得啪啪作响,过去,指着丁寿气得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不敢的,韩老头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么,让你在公堂上坐着是给你面子,词,坏二爷的好事,信不信我将你乱棍打出去!”“缇帅息怒,部堂毕竟是官场前辈,还请留些口德。”“南山,审案要紧,休要横生枝节。”
“审什么案?还审得下去么?”丁寿直接砸翻了签筒。王贵心中顿松了口气“改日再审也好,且将人犯收”“崩收了,就让他们跪着吧,咱们后面议议再接着审。”丁寿扭身就进了后堂。
吹胡子瞪眼的韩文在二王劝说下,也不情不愿地绕过影壁转入后堂。“老部堂,今日怕是难以善了啊。”瞧四下无人,王贵低声向韩文说道。韩文气哄哄地哼了一声“大明律以供入罪,只要无人招认,他又能如何,你我只要防着他屈打成招就是。”“部堂高见。”王贵刚恭维了一句,便被后堂的布置惊呆了。
数个由前厅延伸而出的铜管立在墙后,两名锦衣卫耳朵紧贴喇叭形的管口,提笔速记。王贵积年刑名,瞬间便明白这些人在做些什么“听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