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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堂?”丁寿微讶,随即嗤笑道:“如果丁某记性不差,韩公是降级致仕,而今领的不再是二品官俸了吧。”“竖子欺人太甚!”上门打脸,老韩文当即便炸了毛。“南山,休得造次。”王廷相蹙眉告诫。
向王廷相展颜一笑,丁寿游目四顾,见刑凳上绑缚的玉堂春时,目光瞬间冷了下来。苏三一头乌黑的秀发,蓬乱披散地垂在大堂的青砖地上,罪衣裙下露出两截粉嫩的玉腿,本该让满堂生辉的雪臀香肤上,板痕错落,鲜血淋淋。
俯身托起女人尖尖的下巴,探得气息柔弱,性命总是无碍,丁寿揉了揉鼻子,向后吩咐一声“钉枷收监。”
身后一名文弱的锦衣卫低声领命,上前将苏三脚踝处的裤子轻轻拉起,从背后把她翻起的裙子放了下来,总算掩住了羞处。
“丁寿,此间是洪洞县正堂,不是你的北镇抚司,轮不到你在此发号施令!”韩文不满丁寿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做派,冷声说道。轻抚头顶纱帽,丁寿眄视韩文,噗嗤一笑“讲规矩?好啊,本官便与你论上一论。”
丁寿一撩衣袍,将一面金牌举至齐眉,堂上众人见了齐齐变色,山呼万岁,纷纷跪倒。“圣谕:钦命都指挥使掌锦衣卫事丁寿,平冤理刑,巡查天下。”
街边的一处面摊,年近五十的面摊老板正将热气腾腾的一大勺高汤均匀地浇在几个海碗里。“老哥,来四碗面啊。”
呼啦啦来了四个闲汉,占据了一张桌子。“来咯”面摊老板吆喝着将四碗面一次端了上来“几位什么事这么高兴?”“县衙今日审犯人,老哥你没去看热闹?”一个大汉抽出一双竹筷在身上蹭蹭,奇怪问道。
“我哪有那个清闲,一大家子都指望着这摊子呢。”老板无奈地回道“怎么?有新鲜事?”几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猥琐的笑容“那你可亏大了,今日堂上看打不同往日,是脱了裤子打的。”
“那小白屁股,又细又嫩,还有那妇人的模样,别提多水灵啦。”另一个的口水都滴到了面里。“真的?!早知道我也去看这热闹呀!”面摊老板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这算什么,到了后来突然又来了一批人马,那威风场面,连县太爷和听审的韩老爷都给跪下了。”
“韩老爷?在朝里当过户部尚书的韩老爷?!”老板瞪大了眼睛,满是不信“那可是府台大人见面都作揖的大人物啊,来的究竟是什么人?”“说起来吓死你,皇爷爷的亲军锦衣卫,听说过么,来的可是这般人的头领丁寿丁老爷。”一个人左右看看,低声说道。
锦衣卫恶名在外,面摊老板只觉得脖子里嗖嗖冒凉风,心虚地摸着脖子咋舌道:“管缇骑的?那该是怎样的凶神恶煞?”“那自然是气势不凡啦,身高八尺,眼似铜铃,就和庙里的金刚一般,”那人吹嘘道。
“老哥,这话大了吧,那丁老爷进来的时候我们都抱着脑袋蹲在一边,哪有看见他真容的?”另一个开始拆台。
“怎么没有,你看看握身上的鞋印,要不是八尺高的壮汉,能有这么大脚么!”大汉感觉被落了面子,反唇相讥。“踹你一脚的人究竟是谁还不一定,怎么说就是丁大老爷的脚印?”这位也是个杠精。大汉登时怒了。
将面碗往地上一摔,扯住对方衣襟道:“你成心和握过不去是不是,打上一架说个明白!”剩下两人连同面摊老板急忙上前拉扯,好说歹说才算拉住了急赤白脸的二人。
与这张桌子相隔不远的方桌上,一名绿衣少女含着嘴里一根细长面条,侧耳听了许久,这时才吸溜一下,那根面条如蜿蜒小蛇般忽地消失在樱桃小口中。
“丁寿?”用手帕擦擦嘴角,少女秋波流转,嫣然一笑,丢下几枚铜钱,拾起桌上玉笛,起身而去。“子衡兄,请酒。”
县衙花厅,知县王贵摆酒为丁寿接风,韩文自不会在这里找气受,王廷相虽然在座,神色间也是阴云笼罩,言笑不苟。“缇帅为国宣劳,奔波辛苦,下官敬您一杯。”王贵见王廷相冷眉冷目。
也不搭话,席间气氛尴尬,急忙举杯暖场。“宣劳?怕是助纣为虐。”王廷相冷笑。“子衡兄这话偏颇了些。”丁寿没有动怒。只是将酒杯放下,手指轻轻在眉间摩挲。
“偏颇?难道廷杖下蒋子修斑斑血迹,诏狱中戴宝之枉死冤魂都是假的不成!”王廷相怫然作色。“真的,蒋子修三次上疏,决意求死,得其所哉。戴宝之鼓动言官,讪议君上,死有余辜,这等人若还能活着出诏狱,我北司岂不成了泥雕摆设!”
“你”王廷相本意当头棒喝,让这小老弟痛改前非,不想丁寿大言不惭,毫无愧色,不由怒火中烧。
“锦衣卫上承君意,下驭万民,一言一行皆出玉墀,唯陛下之命是从,如何当不起‘为国宣劳’四个字。”丁寿向斜上方抱拳拱手,朗声说道。
“好,如今你既然奉皇命提刑洗冤,眼前苏三一案又如何审理?”“洪洞县与平阳府俱已审结,子衡兄除了将犯妇打了一顿,似乎也没审出别的来,你我多时不见,今日叙旧才是正经,何必牵扯枝节?”
丁寿把玩手中酒杯,嘻嘻笑道。“缇帅所言极是,按院与大人故友重逢,今日只谈风月便好。”王贵在一旁陪笑劝解。“人命关天,何来枝节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王廷相拍案而起,气冲冲离了酒席。
“子衡兄,酒还没喝完呢?”丁寿开言挽留,王廷相头也不回。“按院留步,留步啊。”王贵直接追了出去,死活也没拉回人来,只得悻悻回席。“子衡兄就这火爆脾气,王县台勿怪。”丁寿压根就没起身,见王贵回来随口客气一句。
“下官岂敢,按院乃性情中人,缇帅交友自是不凡。”王贵又是一通吹捧,偷眼见丁寿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缇帅在此要盘桓几时,下官也好为贵属安排食宿供给。”
“不一定,兴许明日就走,没准儿待个十天半月的,顺带将洪洞县历年旧案卷宗详查一番”丁寿眄视着闻言后紧张不安的王贵,似笑非笑道:“这就要看王县令是否会做人了。”
“啊?哦”王贵微微一愣,随即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准备好的银票“下官糊涂,缇帅千里奔波,路经小县,这是敝县准备的程仪,请缇帅笑纳。”
“县台言重了,您哪里糊涂,分明是个明白人”丁寿眉花眼笑地接过银票,待看清数额时,脸色骤变。“郝凯!”丁寿将银票往桌子上一拍,冲房外大声嚷道。“卑职在。”挎着绣春刀的郝凯直冲了进来。
“缇帅,您这是”王贵不明所以,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要翻脸的节奏。“本官缺银子么?”郝凯大脑袋一卜楞“当然不缺,锦衣卫里谁不知您老手面阔绰,平日没少打赏弟兄们。”“别的不说,前番太后慈寿,本官呈献的‘七宝养颜散’里所用南珠玉石,随便哪个不值百八十两。”
郝凯谄笑道:“太后慈驾对大人您赞誉有加,旁人羡也羡不来的。”“可现在却有人用二百两银子来打爷的脸,你说怎么办?”丁寿拍着桌面上的银票叫道。“卑职替您料理了他。”郝凯绣春刀‘噌’地出鞘,吓得王贵一哆嗦。
“缇缇缇帅可是嫌少?”王贵舌头直打结。“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分明这洪洞县上下眼中就没爷这个人,”丁寿乜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是看不起本官呢,还是看不起锦衣卫扈从的大明天子啊!”“下官怎敢!”王贵也是满腹委屈,官员过境,上下程仪给多给少全看地方官眼色,如嘉兴知府王贻德那样给京中御史一两银子做程敬的也不是没有,但人家有个万历年‘天下第一清官’的名头背着。
算是特例,王县令扪心自问二百两绝不是小数,他当一年知县也不过四十五两俸禄,怎奈遇到这么一个大胃口的主儿。
“不敢?不敢你还这么做!要么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才混个知县呢,都活到狗身上了,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啊,拿本官当要饭的打发呢!”丁二爷敲桌子拍板凳的一番训斥,王贵被骂得汗出如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下官知错,大人息怒。”哆嗦着手想把银票拿回去。“当”
丁寿大大咧咧地抬起一条腿,粉底皂靴正搁在那张银票边上,眼神不善地瞪着王贵。王贵突然福至心灵,双手拾起银票,塞进丁寿靴内,谄笑道:“下官礼数不周,这张银票只是些许靴敬,当另有心意奉上。”
丁寿这才面色和缓了些,起身拍拍王贵肩膀“县尊是明白人,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太多,常言说朝中无人莫做官,搭上丁某这艘船,宦海行波还是有些好处的。”
每拍一下,王贵身子便矮上几分,等丁寿话说完,王知县已经是猫着腰说话了“全凭缇帅栽培,下官感恩不尽。”“好了,话不多说,今晚上我的人住哪儿?”“县衙内空房甚多,大人若不嫌弃”
“知道你们当官不修衙,可这也太寒酸了,是人住的地方么。”丁寿转身打量花厅,口无遮拦地说道。
这小子到底会不会说人话,王贵憋了一肚子气,又不敢发作,只是低着头陪笑“大人若嫌衙斋逼仄寒酸,也可到外间客栈下榻,一应费用由敝县承担。”
“因陋就简,不费那事了。”丁寿拍拍巴掌,从靴子里抽出王贵刚给的那张银票,丢给郝凯,道:“把二堂以里都收拾收拾,让咱们的人搬进来。”三十个人要占我大半个衙门安顿,你们怎么不上天呢,王贵腹诽不已“王县令,你这后宅可有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