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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可是有心事?”窦二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问道。“不瞒老伯,在下亲人在乡受了冤屈,眼见秋后便要人头落地,本想进京告状,怎奈却敲不响那登闻鼓。”
青年蹙额摇首,悲凉无奈。“嗨,登闻鼓响,便要上达天听,出照鞫问各级合该官员,这帮官儿从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这既得罪人又没好处的事,谁愿去做。”
窦二生长在皇城根下,便是没吃过猪肉,也不知看过多少猪跑,对这官场门道也能说个一二。“还请老伯指点,我去三法司如何?”一心进京敲登闻鼓告御状,这条路一被堵死,青年便如无头苍蝇一般。
难得有个明白人愿意指路,当下央着窦二,将自己的冤情述说了一遍。听完之后,窦二便掰起了手指头“各地按察使司,本就是都察院的分支,既然当地臬台老爷已然断了案,这条路怕是不易走通。”
“大理寺主要是复审之所,所有审结案子未经大理寺审核,不得执行,不过大理寺的老爷品级比不得刑部与都察院正堂,这腰杆子未必够硬。”
“至于刑部么,主要受理京师诉讼,还有办理皇爷爷交待的大案要案,京师及十三布政使司的死刑案件也须由刑部复审,你是上诉冤屈,倒该是正管,无论登闻鼓还是通政司,都可以把案子转到刑部去。”
青年心底萌生一线希望“既然登闻鼓走不通,我便去通政司投状。”“难啊,谁知道通政司什么时候能受理你的状纸,况且通政司的案子也是有钦定御史老爷出巡追问的,你这已经碰了一回钉子,再么”窦二摇了摇头。
“难道我那亲人便没了活路不成?”青年泫然泣下。“最快的肯定是拦驾告御状了,可皇爷爷什么时候出皇城谁能知道,便是真赶上了,还有净街的禁军和锦衣卫,若是被当成了图谋不轨的刺客,怕是还没近前便被剁成了肉泥,唉,岂不冤枉!”
慨叹一番的窦二摇摇脑袋,又开始忙手头的事了,青年失魂落魄了一阵,猛地又灌了几杯酒,毅然起身。
“小相公,你哪里去?”窦二问道。“我再去敲鼓,若他们还是不允,我便撞死在那里,闹出人命来,总能惊动万岁爷吧。”“哎呦后生,爹妈养你不易,你可不能糟践自己命哦。”窦二急忙上前劝解,又怎能劝得住。
正当二人拉扯纠缠之际,又听街面上一阵喧嚷。一群拿着笤帚,抱着铜盆的官兵涌上了街头,不分轻重地一阵洒扫,街面上顿时尘灰漫天,咒骂纷纷。
“老伯,这是”街面乱成一团,青年倒出不去了,窦二掐指算算日子“怕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明日要去皇姑寺进香了,咱京城灰尘大,这兵马司的官兵要提前打扫,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这又要折腾一阵子咯。”
想想自己要被影响的生意,窦二苦了脸子,青年却心中一动,眉梢有喜。“老伯,这皇姑寺在哪里?又是何去处?”
“皇姑寺乃是宫里太后娘娘的香火院,非皇亲国戚大老爷家的宅眷,寻常人是轻易进不去的。就是大老爷家奶奶,也还有个节令。
除了正月元旦,十五元宵,二月十九观音菩萨圣诞,三月三王母蟠桃会,四月八浴佛,十八碧霞元君生日,七月十五中元,十月十五下元,十一月冬至,腊八日施粥,这几日才是放人烧香的日子。
不是这节令,就是大老爷宅眷,有什么还愿挂袍、许幡进灯的善事,问司礼监讨了小票,行给把门的太监,才得进去。”
“且这寺内只有比丘尼,非女儿身,便是十几岁的小厮也跟不进去,门户端是严谨。”窦二不甘心地抱怨道:“小老儿在天子脚下活到这般寿数,还不知这寺内景致是何等模样。”“这寺庙什么来历,竟这等受皇家看重?”青年不由好奇问道。
“说起这寺庙来历,也是一桩奇谈。”窦二一拍大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话说当年鞑子也先犯境,英宗爷御驾亲征,大军行至居庸关。
突然出现一披头散发的疯婆子,冲过御林军层层阻挡,直接来到御驾前,苦劝御驾回銮,英宗爷认为这婆子扰乱军心,但以其疯癫,也未问她冲撞御驾之罪,直接拿入大牢。
后来土木兵变,英宗爷失陷北国,在敌营又饥又渴,突见一位老妇人,提篮拿罐,指地为泉,前来送饭,你道这老妇何人,正是居庸关前拦驾的疯婆。”
“敌营大军深锁,老妇能如无人之境,世上竟有这般奇事?”青年惊讶。“更奇的还在后头,说有一夜,那鞑酋也先欲要加害英庙,行至英宗帐外。
只见帐上红光笼照,一条火龙盘于帐顶,鞑子大惊,只道大明皇帝乃真龙天子,不可轻举妄动,遂日日美食款待,不敢加害。”
“后来英庙回京,被尊为太上皇,居住南宫,这天夜里,那老妇又入南宫,嘱咐说:景帝危在旦夕,不久便可复位,果然未过多久,景泰帝驾崩,英庙重登九五,感念护驾之功,便封这吕姓婆子为御妹,为她建寺,敕赐寺额:顺天保明寺。”
“此后历代皇爷登基,皇姑寺都再请敕封,先皇弘治爷十二年也曾下敕谕:官员军民诸色人等毋得侵占田土,毁坏垣宇,敢有不遵朕命者,论之以法。后宫女眷常相来往,因有皇姑这层身份在,所以又称皇姑寺。”
一番今古奇谈,青年挢舌不下,暗道真是奇哉怪也,故事如此缥缈曲折,实不知是真是假。自然是假的,丁寿瞪着眼前青松掩映下朱红雕墙的一派丛林,咬牙切齿。
注:明史刑法制说登闻鼓“非大冤及机密重情,不得击,击即引奏”可翻翻明实录,为点小事击鼓的真不少,有小吏因为妈死了要守制,吏部尚书不听,击鼓诉冤的。有县令贪赃认罪。
但认为量刑过重,乞求怜悯的,总之各情各类,基本上大明皇帝也都满足了敲鼓人的愿望,所以感觉这个‘非大冤及机密重情,不得击’,有点我大清‘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不得击的影子。
有一种说法,说明代登闻鼓,自宣德以后便流于形式,明宣宗实录记载:“值登闻鼓给事中年富奏:重囚二十七人以奸盗当决,击鼓诉冤,切详各犯临刑畏死,烦渎朝廷,不可宥。‘蛐蛐天子的答复是:”
登闻鼓之设,正以达下情,何谓烦渎,自今凡死囚击鼓诉冤者,必如例录情词以进,令法司与辩,若蒙蔽及阻遏,罪直鼓者。’永乐皇帝还担心只京城的登闻鼓不足以下情上达,‘京狱有冤者得击登闻鼓自陈,彼在数千里外,或有冤狱自陈难矣’,相对应的是天启首辅朱国祯对登闻鼓的看法:“大约奏者不真,真者又不能奏。
而不能穷究其实者,即不设可也‘(朱国祯,涌幢小品),所以说,不是皇帝不想要登闻鼓,是这帮当官的不想让皇帝知道下面事。
即便流于形式,这锅也背不到朱明皇帝身上,何况比起形同虚设的大清登闻鼓,仅武宗实录里提到的便有好几处。
大明律诉讼擅入午门长安等门内、叫诉冤枉,奉旨勘问得实者、问罪、枷号一个月。(登闻鼓设立在午门和长安右门外,没事往门里面闯是要上枷的)
站在‘顺天保明寺’匾额之下,丁寿横眉立目怒瞪着山门前的几个小太监。“你们敢拦我?”几个穿着绿色团领衫的小太监趾高气扬“拦你怎么了。
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宫里女眷来降香还愿的所在,便是公侯伯府的太太奶奶,也要有司礼监的小票才得放入,你这腌臜货也配进去!”
一个欺骗愚民愚妇的神棍所在,要不是佳人有约,请二爷都不来,丁寿对皇姑寺神乎其神的民间传说嗤之以鼻,自也谈不上有多敬重,和这几个没卵货纠缠也失身份,直接亮出腰牌道:“连锦衣卫也不得进?”
那小太监看都不看,一巴掌便将那牙牌拍开“告诉你了,此地男子不得进,锦衣卫多个什么!”
另一个小太监吃吃笑道:“就是多了件东西,才进不去,小哥哥,你若真想进寺开开眼,咱家给你介绍个净身师傅,瞧你眉清目秀的,进宫后可不要忘了咱家的好哟。”
其他一干人同时呵呵嘲笑,说来这班人倒也不是尽忠职守,被派来干寺庙司阍这等苦差事,在宫中也是不得志的,一腔郁闷无处发泄,庙里那帮女菩萨又不好得罪,只得加倍难为进庙不得的善男信女了。
还真有日子没人拿二爷开涮了,瞧这帮无知无畏的小太监们放肆大笑的模样,丁寿有些哭笑不得。
“丁大哥,你总算来啦。”柔和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山门内远远一道倩影,衣衫摆动,碎步轻盈,顷刻间便穿过钟楼,来到近前。“原来是顾姑娘,您认识这一位?”几个小太监低身作揖,和面对丁寿的态度截然不同。
“几位公公,丁大哥是我邀来的朋友,可否行个方便?”顾采薇笑语嫣然。“顾姑娘发话,有何不可。”几个小太监前倨后恭“这位相公哦不,锦衣卫的官爷,适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记挂,我等也是职责所在,轻忽不得。”
“几位公公恪尽职守,在下怎敢怪罪,少不得还要在司礼监刘瑾刘公公面前夸赞诸位一番”瞧着脸色变得煞白的几个小太监,丁寿笑容如常“只是我确不知这男子不得入内的规矩,蒙几位公公指点,想来还须回了陪太后銮驾进香的差事。”
“敢问尊驾是哪一位?”一个小太监颤声问道。“在下丁寿,现掌锦衣卫事。”二爷笑着再度将牙牌亮在几人眼前。‘扑通’,‘扑通’几个小太监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眼泪如雨般哭得个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