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低头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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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题本上奏:翰林院官虽间有本院自考之例,但议论贵公,法令贵一,请收回成命,责在所司,令本院掌印官会同吏部考察,使内外被此。

    李阁老的这道题本一出,朝堂上顿时嗡声一片,朝臣之间窃窃私语,颇有物伤其类之感,词臣考官不与吏部同考,也是这群读书种子素来自傲之处,难道此番连这点体面也留不住了,伫立在朱厚照身前的丁寿朗声道:“肃静,圣驾在此,不得失仪。”

    圣驾?大明臣子在朝堂上全武行都上演过,谁还在乎这事?不过当群臣看见立在皇帝另一侧笼袖低眉、不言不语的刘瑾时,不由心中一突,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这帮家伙总算还知道天子威严,小皇帝只当丁寿吓阻有效,给他投过去一个充满赞赏的眼神,清清嗓子道:“李先生所言之事,众卿可有异议?”老焦芳不失时机地出班道:“内阁附议。”

    已被提前通气的老王鏊不甘地从鼻孔中喷出一道粗气,一声不吭。“吏部附议。”许进道“兵部无他议。”刘宇不落人后。

    “臣等附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犯不着为翰林院那帮穷酸触怒刘瑾,官场上明哲保身才是正理,众臣对翰林院学士刘春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纷纷表态附和。朱厚照一拍手“如此,便从众卿之意。”

    什么就从众卿之意,有人问过我么,刘春欲哭无泪,刘玑挂着礼部侍郎,费宏兼着太常寺少卿,自个儿可是正儿八经的翰林院学士,这道榜文公示之后,翰林院那帮小子还不把房顶给吵翻了。

    “丁大人请留步。”散朝之后,刘春便拎着袍子,三步并两步一路小跑地追上了准备回北司当值的丁寿。

    “刘大人,有何贵干?”丁寿嘴上客气,脚下不停。“在下常听鹤年谈起,平日多得缇帅点拨提携,本该一早登门拜谢,又恐大人公务繁忙,故而延宕至今,不知今日丁帅放衙后可有闲暇,敝人有幸叨扰一二。”

    拿侄子做敲门砖,刘春也觉得脸上发烧,他这是打着曲线救国的主意,这位爷既蒙圣宠,又深得刘瑾信重,若他肯松口帮忙,保不齐可以收回成命。

    “却是不巧,丁某手头确有公务要办,科道弹劾通鉴涉事一干人等,刘公那里盯得紧,北司不好耽搁。”

    “那是,那是。”刘春面露失望,脚步慢了下来,又猛然想起,那事自己也脱不开干系,急忙一个箭步又窜上前去。“缇帅,通鉴编纂人等如何处置可否见告?”已近天命之年的刘学士呼哧带喘地又追了上来。

    “刘大人不是外人,有何不可说的。”丁寿大步流星,笑语晏晏“圣上与刘公体念李相等裁官政事冗杂,一时不察情有可原,隆恩宽宥,还要赐白金彩币以为褒奖。”

    “那就好,”刘春算是把心放下了一半,满怀希冀道:“其他人呢?”“其他人就没那好运气了,各按其罪,该罚的罚,该贬的贬,该抓的抓,唉,北司这帮小子们又该忙一阵子咯。”

    “啊!丁大人烦请您走慢一些!”刘春此时也顾不得斯文体面,亦步亦趋地跟在丁寿屁股后面,累得险些吐出了舌头。“不知下下官又是如何?”

    “刘大人贵为内制,自非同一般,实话跟您说,拟罪的名单上您老与刘玑同列第一。”丁寿说得云淡风轻,刘春听得如同五雷轰顶。“这何至于此啊!这是误会,不,冤枉!”榜眼出身的刘大人一时间语无伦次。

    “其实这也并非什么坏事”丁寿的话又让刘春燃起了一丝希望“请大人示下。”“在诏狱里,本官尽有闲暇与大人您交心叙谈。”

    哪个龟儿子想和你在诏狱中谈心!刘春差点啐了丁寿一脸,愁容满面道:“缇帅休要寻下官开心,还请看在鹤年面上,施以援手才是。”

    刘春低着头唠唠叨叨,不觉眼前已经无人,扭头见丁寿不知何时已然止步不前,桃花眼中寒光闪烁,瞧得刘大人心中打怵。

    “若是看在维新面上,内制此生恐怕就出不得诏狱了!”回府之后的刘春怒气冲冲直奔后宅,见到正在书房读书的刘鹤年,二话不说,劈脸就是一大嘴巴。

    被打得莫名其妙的刘鹤年捂着逐渐肿起的脸颊,惴惴不安“二叔,不知小侄何处惹了您生气,还请示下。”

    余怒未消的刘春指着侄子的鼻子,气急败坏道:“不晓事的东西,兄长让你入京读书,你不知勤修课业,整日流连教坊也就罢了,还无端为家中招祸,可是要祸及刘家一门你才满意!”

    刘鹤年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叔父说的哪里话,侄儿担待不起,侄儿谨遵父亲教诲,在京一切听从叔父安排,平日不过与都门士子诗酒唱和,积累人脉,教坊中仅是逢场作戏,并无争风惹事之举,叔父许是听人挑唆,这其中定有误会。”

    说来刘鹤年也是个可怜孩子,刘家是官宦人家,祖父刘规是成化五年进士,父亲刘相兄弟五人,子中唯有他与科场无缘,二弟刘春一路解元、榜眼的科考历程且不说,便是弘治九年登第的三弟刘台当年也是四川解元,这让身为长子的刘相脸面无光,一腔希望全寄托在儿子身上,顶着望子成龙巨大压力的刘鹤年寄居京城,虽说不算谨小慎微,可也是循规蹈矩,不说其他,便如王朝儒一般砸个几万两银子住在教坊的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还在狡辩!”刘春可不听侄子那套说辞“你平白去招惹锦衣卫做甚?”“锦衣卫?!没有啊!是丁南山!”刘鹤年委屈得还想辩解,猛然醒悟自家二叔说的是哪一回事了,完了!

    一看侄子失魂落魄的神情,原本还抱着几分侥幸的刘春通体冰凉,看来丁寿小儿说的是实情了“二叔,您听侄儿解释”到这个份儿上了,刘鹤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原原本本将情由说了一遍。

    “是杨用修求你帮忙?”刘鹤年点头“正是,侄儿念着两家世交,杨世伯又与您素来相善,不过举手之劳,便可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糊涂!”刘春强忍住了再举手抽这瓜娃子一顿的冲动“你以为帮着杨慎小儿抱得美人归便可结好杨家,殊不知正得罪了杨介夫。”

    杨家在成都,刘家在重庆,相隔不远,彼此相熟,杨廷和还曾为贺刘家兄弟先后登科赋诗一首:“君家兄弟好文章,经学渊源有义方。夺锦两刊乡试录,凌云双立解元坊。大苏气节古来少,小宋才名天下香。从此圣朝添故事,巴山草木也生光。”

    有这份渊源在,刘春对杨家上下境况很是熟悉。“杨介夫与礼部主事王溥相交莫逆,两家儿女幼时便约为秦晋,算来今年便是成亲之年,你让杨慎先领回去一个教坊乐伎,王家女儿如何自处?王家世代为龙州土官,又怎丢得起这个脸面!”

    “那雪里梅温顺可人,难得肌肤赛雪,生得一副宜家之相,便是为妾也”“呸!”一直想吐到丁寿脸上的口水终于落到了刘鹤年脸上“你读书不看大明律么!?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杖六十,官员子孙娶者罪亦如之,你将一个未脱籍的乐伎送到杨家,杨家上下知道了估计扒你皮的心思都有,卖力不讨好说的便是你!”

    “虑事不周也就罢了,此女偏又是丁寿相中之人,如今他手握教坊司的脱籍文书,先便占了理去,你又行事不密露了行藏,对你这暗中算计之事他又岂能不恼!”

    “这个”刘鹤年算是体会了什么叫做夹在中间难做人,嗫喏道:“本来事情做得足够小心,谁想他会这般快便得了消息”“你以为缇骑是好惹的么!”刘春怨气满腹,死盯着这个不开窍的侄子。

    “叔父,您身为翰长,乃清贵之首,等闲也奈何您不得,侄儿自去丁寿府上领罪,随他处置,断不会贻祸家门。”

    事已至此,刘鹤年倒也光棍。“你呀”刘春喟然一叹,纵然怒火滔天,眼前人毕竟也是亲侄子,总不能真把他送去顶罪,何况这孩子对他还有回护之意。

    “清贵?这不过是穷翰林们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翰林官前程远大不假,可若不踏前这一步,也就是皓首穷经的酸书生罢了,谁又能真得看重于你!”

    “翰林无簿书之扰,半世功名在早朝,无权无势,还真是清者如水,至于贵么,呵呵,”刘春笑容中满是自嘲“翰林检讨被人轻,却冒瀛洲学士名。依旧所司全不理,由来知要不知清。”

    这首诗是翰林院一位前辈检讨所作,回乡之际向驿站讨要里河役夫,驿丞不搭理他这茬,这位爷心中不平,就对身边人说:“外边人大多不知道翰林院检讨是什么官,下次直接称呼我为学士即可。”

    第二天手下人便称自家老爷是翰林学士,再度讨要役夫,结果驿站待遇照旧,这位翰林官羞恼之下,提笔作了这首诗出来。

    刘鹤年也听过这首诗的来历,看自家二叔落落寡欢的模样,心中不忍,劝慰道:“二叔勿忧,翰林院考察不属吏部,自成一脉,这也是词臣体面。”“此后再也没有这体面了,反倒有池鱼之祸。”刘春满嘴苦涩,一脸黯然。

    孝顺胡同,詹事府詹事杨廷和府。宅邸主人杨廷和身披鹤氅,头戴东坡巾,宛若一富家翁貌,坐在圈椅中品鉴着一篇文章。

    “嗯”杨廷和对手中的文章颇为满意,微笑点头,抬眼瞥见站在身前的杨慎面露自得之色,当即面孔一板,冷声道:“词,空洞无物。”“爹”老子变脸和翻书一样,杨大才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您说的是这篇文章?”

    “说的便是,拿回去重新写过。”杨廷和将文章随手往桌案上一丢“如此文章也大张其词拿来献宝,辱没门楣。”杨公子只觉鼻尖发酸,低头应了声是,便上前收拾。